我知道我的双眼正陷在管子里,里面有满满的声色犬马;目不暇接,索然无味。
我想把眼睛拔出来。
但我不知道管的外面是哪,正如我不知道我的眼睛在哪。
好在你来了。
你抢走了我的手机,把它砸在了地上,四分五裂。
画面一瞬间少了很多。几百首歌,一部部电影的名字,三四个综艺节目,一本本本本本本书。当然还有更多毫无意义却占地庞大的游戏和讯息。我是心痛万分的。他们本来好好的拧成一股绳,架在我的脖子上,时刻给我窒息的快感。
当然,还有存储在里面的形形色色的人——大部分都是黑白色的,少部分带有七彩的斑驳但其实耐看的图案,还有几个幽深的黑,和几个粗浅的大绿大红。现在他们也都是碎片了。
七情六欲,本就寡淡,连着被拔出了几缕,裹着这些碎片,瘫在地上,像被嚼烂的口香糖。
一股巨大的空虚笼罩了我。
我飞扑向床,床的柔软能把一个人完完整整地包裹起来,除了他瞪大的双眼。
我躺了好一会,眼睛大如铜铃;编造不出半个梦,自然也失去了入睡的资格。
这不是我想看到的。
我起身去了超市,里面没有卖一瓶酒。隔壁的烧烤店黄灯垂暗,数十把手臂粗细,十余米长的牙签从门板上,墙壁上插入;又从屋顶上,和我目所不能及的后墙穿出。真是丑陋而无聊至极的画面,你直接一把撕了它。
食无米,饮无杯,卧无眠;只有学习了。
我难得瞥了一眼被我藏在无数道锁之后的实验室,灰尘在我的实验桌上铺了厚厚的一层,我用抹布沾了沾水擦了一遍,再用酒精擦了一遍,再用钢刀刮了一遍,再用牙咬了一遍,再用指甲扣了一遍,最后拿起一把大刀,胡乱地砍起来。
整个桌面都被我掀开了,里面是一个叠着一个的大大的红叉,鲜艳得刺眼。我只看一眼,眼泪就止不住的留。
老板面无表情地走了过来,他手里拿着红色的记号笔,往上面又随意地划了一个叉。
一撇一捺,整个桌子轰然倒塌,露出一个漆黑的大洞。
我回头看看你,你一把把我推了下去。
漆黑里什么也没有,只有一个透明的洞眼。
我知道了,这是得以探知真实的世界的裂缝,这一定是我的管壁。
我透过洞眼看过去。
美。
美极了的水从天上落下来,砸在青绿透底的湖面。
美极了的女子侧坐在石头边,她的头发那样的长,垂到了湖面。
她的手拿着梳子,从最上方顺下来,突然顿了顿,回头望了一眼。
这一眼看见了我的眼。
她亲切地笑了起来,于我,有百媚生。
没有比这更适合做一辈子的追求。
多少爱恨多少诗,可当日月,可轻生死。
一念转,我就掉进了这方世界里。恰好摔在了她眼前。她笑得更欢了,伸出一只手拉起了我。
我坐在她身旁,看她不停地梳头,不停不停地梳头。
她一开始是对着我梳的,但慢慢地,似乎看得生腻了,又扭过头去,看向别处,也只是笑,也只是梳头。
我也觉得这实在好生枯燥,我也想做点什么,跳进湖里都是好的。我大肆地扑棱,那她便得伸出两只手来拉我。
可我什么也做不了了,我变成了一块石头。我的眼只能朝着她,我的眼里只能有她。
她梳着,笑着,笑出了眼角的皱纹,笑出了脸上的色斑。
最后所有的头发都掉到了地上,然后是她的牙齿。
她放下了梳子,放下了皮囊。
最后骨头哗啦啦地散落开,散落到我的脚边。
你把我身上的石头壳取了下来,我终于得以动弹起来。
我看也不看她一眼,我早就看腻了。
我看向周围,周围是四四方方的黑暗的墙,墙上却有千千万万个小小的洞,每个洞里都有一只窥探的眼。
最后,她到底是在对谁笑呢?
我不知道,这一点都不重要。
我只想要赶紧离开这,去下一站,去砸碎下一根管子。
你摇摇头,把我按在湖边,湖水一动不动,变成了一面镜子。镜子里有无数的我,千奇百怪的我。蹒跚学步的我,凭栏而立的我,心怀鬼胎的我,懦不敢言的我。
原来什么都没了,只剩我自己了。
所有的我都看向我,然后蹲下来,抱住自己的膝盖,把头放在两个膝盖中间的缝上,双目无神,真是孤独死了。
这就是躲在管子后面的那个人啊,他其实什么也没在看。
做着各种各样的动作,有着各种各样的神态。
其实都是假的,他就是从一个管子躲到另一个管子里。
但眼睛都是涣散的。
假的他不想看,真的他不敢看。
也不知道干啥,他就坐着。
你过来拍了拍我,递给了我一根崭新的竹管。
我把头从膝盖上抬起来,闭上一只眼,另一只眼睛凑到竹管的孔眼里。
我看到了一个打开的word,一双在键盘上打字的手,手机在键盘的右边,呼吸灯不停闪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