淮河以南

陆路生于淮河以北,秦淮南长于淮河以北。

淮河以南_第1张图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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红衣佳人白衣友,朝与同歌暮同酒。世人谓我恋长安,其实只恋长安某。那日,陆路使着小性子,央求母亲寻隔壁的秦淮南来给她补数学。

这莫不是醉翁之意不在酒哪。小丫头的眼里除了欢喜,便是得逞的形色。

陆路望着秦淮南好看的侧脸发呆,秦淮南扶了扶眼镜,从容不迫的抬起头。陆路耳根一红,埋进了书堆里。

她复趴在桌子上,望着秦淮南。你身后的那棵树下,葬了我最爱的猫咪。它最爱坐在那棵树下打盹了。秦淮南唇边有了笑意,打趣道,那你呢,日后葬哪,莫非要和着喵咪同眠。

陆路伸了伸腰板,眉间没了懒散,认真又温柔道,淮南。秦淮南低头着,喉咙间模模糊糊的应了声,演算好式子,便推给陆路。

彼时,你是良家小小少年郎。就如戏词所唱,是那处曾相见?相看俨然,早难道好处相逢无一言。小小的陆路想啊,这辈子就只嫁给秦淮南。

来年八月,陆路收到录取通知书。她一路心心念念,终于进入南大,能够和他一同共赏花好月圆。彼时,秦淮南已是南大大三生。

秦淮南帮着陆路上下打点行李的时候,细细叮嘱着她防火防盗还得防学长。陆路笑眯眯的凑近他,那你呢,淮南。

秦淮南勾起笑来,小丫头,我是你哥,当然不需要。不过,某个学妹防不住我,已经收入囊中了。叫许信,回头介绍你们认识。他眼里的温情,就如三月的暖阳,丝丝沁人。

陆路一阵怔忪,随即跳上了桌子,晃着两条腿,不知是在掩饰慌张还是表现随意。她笑的很甜,大嚷着晓得了晓得了。心里却只觉内心恍惚一阵悲凉,像一张无形的网,将她缠绕。

她不说,十年的时光,你我竟只是邻家兄妹。她也不问,那个许信究竟是何种模样与性情,竟有你的疼爱。

秦淮南收拾妥当,接起电话,打算走了。他习惯性的想要摸摸陆路的头,不料陆路微微别过头去,护住头,会长不高的!

她许久未动,垂下眼眸,眼里蓄起泪水。秦淮南自不知,轻笑了两声,便合上了门。

陆路母亲信佛,自幼佛禅心经听了不在少数。佛曰,人生有八苦,生,老,病,死,爱离别,怨长久,求不得,放不下。陆路自然恨不起秦淮南,也无法避而不见,她求不得,也从未想过放下。

十月打马而过,深秋的风也捎来凉意。这日,秦淮南发来信息,邀她一同下馆子。陆路何等聪明的姑娘,应承下来,心中的弯弯肠子百转千回。最后叹一口气,还是作罢,依旧素面朝天赴了约。

待她走近,便望见黑压压的一大群子人,只有一个女孩,笑意盈盈。风这样大,竟然还穿裙子。秦淮南笑着向她招了手,陆路也笑,深意却达不到眼底。

陆路坐下,佯装不经意的往对面瞥去。许是女人强大的第六感,许信也抬头,报以一个浅笑。

秦淮南搂了她的肩头,这是我邻家的妹妹,陆路。陆路歪着头,唔。你好,许信。陆路听着他们一口一个嫂子,赌了气。

先是一片静默,而后是爆笑。秦淮南也是无奈的摇摇头。众人都对着打趣,小丫头片子还挺倔,看来嫂子还需努力啊。许信含笑,抬头对上秦淮南的目光,情意浓浓。

陆路端起酒杯,光线明明灭灭,刻得秦淮南的棱角越加分明。她站定着,看看许信,又望望他,分辨不清眼里的神色,不多说,先干为敬。

谁都望不见陆路心底的悲伤成河,众人拍手叫好,直说陆路是女中豪杰。她向来酒量好,今夜不知痛饮了多少,双颊滚烫不已,脑袋昏昏沉沉。

陆路趴在桌子上,醉眼朦胧,任眼泪肆意流淌。秦淮南发现不对劲,走近她,轻轻拍着她的背脊,只轻叹一口气,胃疼了吗。

陆路摇摇晃晃支起身子,直直点头。她一把环住秦淮南的脖子,轻轻呢喃,好疼,淮南。她阖起眼,轻轻摩擦着他的发梢。真疼啊,五脏六腑都在做疼。

后来的事,陆路记不清了,她也不想深究。一夜,风过无痕。好似所有人都忘记了,她那晚的出格举动。陆路想,就当是最后一次放纵。

她开始努力扮演秦淮南的邻家小妹,尽心尽力。就像曾经鲜活的人,血流成河的悲伤过后,渐渐变成了戏文里的皮囊,单单的,薄薄的,一戳便破。

岁月就这样一分一毫的熬,待秦淮南外出实习,陆路才觉全身筋骨都要瘫上百来天。

那一年,陆路想不起多久没有看见秦淮南,亦没有问候。思念入骨,连呼吸都疼。偏巧,白日里吃了生冷食物,胃便翻滚疼痛起来。

她紧紧裹在被子里,整个人蜷缩成一团,额头的冷汗大滴大滴的落在枕头上。陆路平日里面上不露山水,如今心上的痛楚一同传来,摸来了手机。

此时已是半夜,秦淮南只听见电话那头在喊淮南,不免慌张起来,不停地喊陆路。陆路听见秦淮南的声音,挂了电话,痛哭起来。我何时这样脆弱,你的声音都足以让我崩溃。

陆路醒来时已在校医务室,白色太晃人眼,胃部依然传来痛楚,许信轻轻揉捏在她的拇指和食指间。许信见她醒来,脸上浮起笑意。我让你室友上课去了。这样好多了吗,上次你胃疼,淮南便是这样帮你缓解的。

远在异地求学,父母不在身旁,陆路如此感激许信。随即忆起昨晚的那通电话,又觉羞愧。她瞧着许信的眉,扯开笑,你眉骨好,一定是嫁淮南那样好的人。

许信手上的动作稍作停顿,复笑起来。

秦淮南终是放心不下,忙完手头的工作从市里赶回学校,已是日暮。此时,陆路又沉睡过去。左手搁在外头吊水,已经浮肿。他摸摸左手背,冰凉如铁块,小心翼翼放入被子里。

陆路呢喃两声,动了动。秦淮南这才惊觉,这一年来,小丫头身子骨越发薄弱,下巴都尖瘦都不行。

醉酒那晚,秦淮南从她的眼里感受到了滔天的情绪。有爱,有恨,有怨,有怒,她从来都隐藏的不显露半分,以至于当时,讶异的他只能轻轻问一句,是否胃疼。

所幸,一夜之后,她比之前更加乖巧与安静,却更加让他心疼。他亦不动声色,就如日与月,遥遥相望,日渐疏远。

陆路辗转醒来,望见的是室友。秦淮南没有等到她醒来,已经离开。大病一场后,许是羞愧,许是悲恸,陆路开始认真交往起对象来。

半年下来,陆路很努力,放的心却是少之又少,以至于最后分手的时候,被指责成没有心的人。陆路自知理亏也不辩解,心也无处安放。

那日,她途径北门,遇见许信,眉间有些许疲惫。许信喊住了她,也拥抱了她。她轻声道,我毕业后就回老家发展,我的眉骨这样好,终究是没福分。陆路,其实,我都晓得的,好好照顾他。

那一晚,陆路失眠。

第二日,便直接去了秦淮南租住的地方,满屋子的烟酒味。秦淮南讶异,只唤一声陆路,便又躺在床上。秦淮南的声音很疲惫,却如一把利器,刺入陆路的心尖。

陆路什么也不说,亦不问。一把扯开窗帘,打开窗户,收拾起屋子来。秦淮南动也不动,只把头偏过去。陆路在地板上坐下,从日色沉静的下午到星光淡泊的晚上,才起身离开。

日日如此,陆路下了课便往那走。大多数时候,都是沉默。原来,这样安静的陪伴也如此令人甜蜜。

秦淮南回了老家。那座城市,承受了太多难以经手的回忆,索性也不要了罢。

陆路也就回了老家那实习,偶尔秦淮南抽烟抽到肺里都是愁云,那便喝酒。这日已是半醉,见陆路进来,紧紧地拥住她。

他倒在她的肩头,一遍又一遍的喊着许信。陆路垂下眼,仿佛如此便可以阻隔倾泻而下的悲伤。她抚摸着他的背脊,安抚他。

秦淮南站直身子,眼里是浓到化不开的痛楚。他的吻,如急风暴雨而来,一股股陌生的电流侵入陆路的意识里。她推拒着秦淮南,却不料,更加急切。陆路落下泪来,惊了秦淮南,清醒过来。陆路泪眼朦胧,我是陆路,秦淮南。我是陆路。

秦淮南瘫坐在地上,抓起酒瓶,一口一口闷头喝着。陆路也坐下,很久,一片沉默。

她拿起床边的烟和打火机,吸了一口,咳到五脏六腑都要出来。秦淮南轻抚着她的背,夺过她指尖的烟。轻笑她傻,应该这样。秦淮南吸烟的样子,地道又老练。陆路接过那根烟,又吸了口,轻轻吐出烟雾。

陆路在烟雾里望着秦淮南,突然环住他的脖子,学着刚刚秦淮南吻她的样子,小心翼翼,生涩又笨拙。秦淮南耐着性子,引着她。

就此,他们成了彼此的救赎,一不小心,便会万劫不复。

陆路知道,她和秦淮南再也回不去,就好比犯了错的小孩,撒了一个谎,然后,不得已为了圆谎又得撒谎。她日夜如履薄冰。

秦淮南和陆路将日子不紧不慢的过。这样,落在两家大人眼里,成了一桩美谈,商议着待陆路毕业,便让两人先订婚。秦淮南沉默着,坚毅的下巴在光晕里,望不真切。陆路心口一塞,也说不出话来,只佯装娇嗔道,我才不急嫁呢。

春去夏至,时节早已变幻。毕业后快两年,秦淮南避而不谈这桩婚事,陆路也从不问起。许多奇怪的念头在那段岁月里沉淀,却忽火光石电般涌来。

陆路央着秦淮南回母校走一趟,秦淮南无奈的笑着,也便随她了。他们绕着学校走了一圈又一圈,走上了文科楼的天台,从上而下,朝气蓬勃,随处可见。秦淮南感叹自己老了。

陆路捋了捋发梢,淮南,很多年前,我便想嫁给你。你感叹自己老了,其实,也堪堪快到而立之年。可而立之年又怎么样呢,我向来知道的,你不愿意,你还在想着她,对不对?

秦淮南一时哑然。沉默许久,那你呢,我这样混账,还心甘情愿这样等着我吗?陆路不理睬他说的话,走近他,翻出了他的手机。照片,短信,那串号码,我都晓得的,秦淮南。

此时的陆路再也不是爱哭闹的小丫头,心已经结上一层厚厚的痂,再也流不出泪来。

秦淮南心头涌起莫名的恐慌,仿佛下一秒,陆路就要离他而去。他强装着镇定,吻了吻她的额头,再多给我一点点时间,想明白了,才能够全心全意。

陆路望着他的眉眼,笑啊,想啊,人可真自私啊。

第二日,秦淮南寻不见陆路。

陆路一路向西,到西藏时,正值藏历四月。此月中,佛祖伽谋尼诞生,得到,圆寂,法会众多,极为殊胜。藏历四月十五,是转经朝佛的高潮。

男女信徒,携儿带女,一边摇着转经筒,一边吟诵着六字真言。陆路开始磕长头绕塔,从底层开始,一步一步磕上去。

前日,陆路逗留白居寺,桑罗大师留下一言,赏花不沾襟,爱物不执着。陆路十来年的思念与爱意,顷刻之间崩塌。

她的错误,不是爱上一个人,而是对这份爱起了执念。贪执让人不舍,痛苦,煎熬。她努力过却依旧不能放下,那就认认真真放自己一条生路。

陆路翌日起个大早,寄去了一封家书,无落款。无声告别,学会聆听内心的声音,是解答也是解脱。

她知道,终有一日,她会回去,她的父母还在等她。那是风轻云淡之时,再也不念之际。

秦淮南盯着那信来来回回的看,没有再多的话,只说安好,勿念。

秦淮南终于醒悟,那日,陆路在天台上只是在赌一个肯定的回答。偏偏他不懂她,也没摸清自己的心思。

他不能没有陆路的陪伴。这些时光,一点一点蚀骨,痛彻心扉才知晓自己的心意。她再也没笨拙的在原地等他。

没有人知道陆路去了哪里。每月的书信,只有四字。安好,勿念。无落款。

秦淮南去了淮河以南,不知道自己是不是去找谁。只记得当时年纪小,他的陆路说过,葬便葬在淮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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