每逢父亲周年或者清明节,我都想写篇关于父亲的文章。现在写下来,谨以此文纪念我的父亲。
父亲出生在一个小村庄里,姊妹四人,属富农成分。那是因为祖上老爷子们勒紧裤腰带,攒钱买了一百多亩地,可是没享到什么福,立即来了土改,没收了田地,没有苦尽甘来,反倒贫困了下来。于是经历了吃荆棘芽儿、捡大雁屎的挨饿日子,母亲嫁给父亲的时候,他们都已经是大龄青年,因为父亲高大英俊、心底善良、为人诚恳。姥爷觉得他能养活着人,就同意了这场姻缘。后来,一个箱子,二尺布,他们结婚了,于是有了我们姊妹5人。
下面以小标题的形式来记录父亲的故事吧。
半夜受惊吓
姐姐在幼年时候得了败血病,在泌阳县医院住院。期间,同病房有个男孩儿和姐姐得了一样的病,半夜死了,父亲惊吓得彻夜未眠,还拉了两天肚子。
老天保佑,姐姐后来病好了,妈妈说父亲胆子小。其实,我们都知道,父亲担心自己孩子的身体,害怕到了极点。
父亲无比地疼爱他的孩子们,小时候,他总是抱着我们,在生病的时候,也总是他抱着我们去看病。
送走一个儿子
1985年,家里又添了个弟弟,我已经有姐姐、哥哥、弟弟,母亲觉得家庭贫困,太委屈孩子,决定送走这个最小的弟弟。弟弟名叫李恩,长到1岁左右,虎头虎脑的,特别漂亮,会站立了。我当时三四岁的样子,我说,我不上学了,我来带弟弟。可是妈妈不同意,妈妈说我要上学,没人带他,而且吃不饱穿不暖,不如送给有钱的人家。
风雪里卖甘蔗
父亲是有点经济头脑的。比如父亲种甘蔗,他打理的比较多,成熟了总是他去收割,拿到街上去卖,因为母亲要在家里管我们。在寒风凛冽中,有时候还飘着雪花,他把一车甘蔗换做一叠零碎的钞票,回家后把钱如数交给妈妈。母亲看到那零钱折折皱皱,甚至有烂掉半个角的,就唠叨起来:“你为什么那么实诚,别人给的烂钱也不看看,你也收着?”父亲总是憨厚地笑笑,不辩解什么的。下次还是我行我素,继续招来唠叨。2004年,父母开了小卖部,每逢父亲卖东西,还是很容易受到烂掉的钞票,更甚的是收过大概5次的假100元的。
教我数数
七八岁的时候,母亲给穿一串秫秫杆儿,父亲教我数数“1,2,3,4……100”。为提高我的数学能力,父母组织“买甘蔗”的活动:我从母亲手里拿钱,到父亲那里卖买甘蔗,很有意思的,既教会我认识人民币,又教会我算数。至今,我依然觉得父母很有创意。在父母的身边,我们很幸福。虽然没什么钱,但确实很快乐,我们像小鸟一样围绕在父母的身边。
背我们过河
我9岁上小学一年级,学校离家有四、五里地的路程,而且,学校附近有一条河,那是我们到学校必须经过的一条河。到了夏季,有时候我们正在教室里上课,外面下起了倾盆大雨,水面涨高,到了放学,我们回不去了,站在河边焦急地等待。父亲踏着泥泞,拿着塑料薄膜(从前很少有雨伞,用装化肥袋子的内膜)来接我们。他把我放在他的肩膀上,河水漫过他的腰,他一步一步地稳稳地把我送到河对岸安全的地方。然后再去接弟弟,还有邻居的孩子,父亲能把全村的孩子都接到河对面来。至今想起来的时候,父亲伟岸的身影永远留在我的记忆的深处。我深爱的父亲,感谢你无言的恩赐。
煎鸡蛋
上小学的时候,家里缺吃少穿。院子里养了几只鸡,攒起来的几个鸡蛋,父母从来不舍得吃。小时候总是饿得快,不到半晌儿,我和弟弟就哼哼唧唧地说饿,一听到饿,父亲就吩咐我和弟弟去东院发爷家借铝勺,我和弟弟飞奔而去,争着去拿那个大铝勺。回来后,父亲燃一些麦秸杆,把铝勺放在火上烧热,放上芝麻油,加热,再打鸡蛋,撒少许盐,不一会儿,煎鸡蛋就做好了。我和弟弟一替一口地吃。那煎鸡蛋真香啊,我现在再也吃不来那种味道了。
挨打
父亲很疼爱我们,很少打骂我们。
我小时候勤奋好学,勤于干活。九岁那年,母亲外出,叮嘱父亲照看我们。弟弟调皮,我俩打架,把他弄哭了。父亲来了,我赶紧告状,可是父亲一巴掌打在我的屁股上,说道:“他小,你就不会让着他!”
爱好——看书
父亲爱看书、听评书、听戏。
父亲高兴的时候还会给母亲哼两曲儿。父亲常把看过的故事将给我们听,下雨的时候,他念书给妈妈听。母亲却常常嘲笑他:“不知道你学了多少能了,光知道看书。”后来,我上了学,也喜欢看书,我觉得看书是一种享受,只是母亲不理解父亲罢了。后来有了电视,父亲爱看电视。有一次他在电视上看到日本人,就对母亲说,日本人穿木屐,可是等了一会儿,没见木屐,于是父亲就站立起来,伸着头来看,可是也没看到。为此事,母亲笑话了他多年,他只是笑笑而已。有时候看电视投入了,又遭到母亲的责怪,母亲是比较专断的。我读初中的时候曾经说过:“在家里,妈妈是总统,爸爸是总理。”
抽烟
父亲干活累的时候,喜欢抽支烟。那劣质的烟草,含在嘴里,神情很悠然。
我去外地读书回来,以为自己懂了很多事。回来劝父亲说:“爹,别抽烟了,对身体不好。”他生气地说:“你妈妈还不管我,你倒管起我了。”
现在想来,我很后悔。
我应该给父亲买两盒好烟,而不是劝他戒烟。父亲还有别的嗜好吗?我明白父亲吗?如果是现在的心态,我不会那样说话。我可亲可敬的父亲啊。
干活
父亲的一生是辛劳的。小时候穷苦,结婚后为孩子找吃找穿。村子位于丘陵上,土层很薄,土地质量不太好,所以就分得多,加之父母开垦的荒地,大约有12亩土地 .
父母很会种田。有时候种白菜、萝卜;有时候种甜瓜、菜瓜、西瓜;有时候种棉花;有时候种烟叶。在开的荒地上种上各种果木树:如桃、李等。 他们很能干。在收割小麦的时候,刚割过的小麦装到架子车上,装的的真高,大概有两三米那么高,那栅绳好像要勒进父亲的肩膀里,父母用力地拉着那装满麦子的架子车。父母真的好辛苦。尽管父母因为庄家种的稀了稠了,苗儿长得肥了瘦了,常常吵吵,但父亲一般选择沉默。父亲是挑起家庭重担的脊梁。
开油坊
姊妹几个都上学了 ,父亲开始外出开油坊,卖芝麻油。离开家人,一个人在十里之外的地方榨油。记得我上小学五年级的暑假,妈派我帮父亲做饭。我轧面条,父亲教我用豆角蒸素面条,放很多很多香油,蒸出来后,松软松软的,可好吃了。
父亲的骄傲
渐渐地,我们长大了,哥哥外出打工,姐姐、弟弟和我都外出上学。提起我们,父亲的脸上带着骄傲的笑容。我们有时候写信给父亲,他读给妈妈听。父亲有时也写回信。父亲曾说过一句话,至今记忆犹新。“孩子们长大了,就像小鸟离巢一样个个飞走了。”
父亲是多么爱自己的孩子啊,但又期待他们飞得高远。
冬虫夏草
上师范的时候,我给父亲带回一本叫《农科种植》的书,书上提到种植冬虫夏草可以年收入30万,50万。父亲看后,热血沸腾,感觉自己掌握了无限商机。于是就催促我给商家写信,索要种子。母亲说,那一定是假的,要不然别人早就发财了,还能轮到你。
可是父亲很执着,接连让我写了两封信,那家公司才回了信,要180元才能得到几粒种子。母亲一直不支持,后来不了了之。
收假币
2003年,爸爸和妈妈在姐姐的支持下去郑州开了一家小卖部,在那里卖一些烟和糖果之类的东西。
每次妈妈去黄河食品城进货,只有父亲一个人在那里值班的时候,他很容易收到假钱。
有一次,他连收了三张百元假币,我的姐姐发现后连忙给他换成了真的,怕妈妈回来后责怪他。
又有一次,他收了两张假币。妈妈回来后用手一摸就知道是假钱,然后他非要说是真的,后来找人验证,并用验钞机验证,结果还是假的。他木纳地笑着说:“我日他奶奶呀,竟然还是假钱。”妈妈对她说,“以后再拿100块钱过来买东西的话,你就不要再卖给他。”
吃一堑长一智,后来,父亲谨慎一些,没有收到什么假钱。
我的婚姻
师范毕业后,我当了老师,父亲每天乐呵呵的,感到无比的荣耀。2004年,父母都在郑州。我一人在家乡教学,别人提亲不断,我总是打电话向母亲汇报。后遇一军人,母亲很中意,接着定亲结婚,很迅速。
婚后,怀孕了,我一人在家教学,后一人带着孩子,过得很艰难。
可是女儿他爸探亲时,我们矛盾不断,动不动升级到离婚。还总是要求告知郑州的亲人。父亲一听这些,就抱怨母亲:“你也不让我看看,说结婚就结婚了。”是的,我父亲什么都不知道的时候,他的小女儿已经结婚了。父亲知道我的生活不太顺利,心里该有多么痛苦,我曾经是父亲的骄傲啊
……
父亲生病
我的婚姻吵吵闹闹地过到了2008年,在上半年的时候,我们吵架,到晚上8、9点的时候,女儿的爸爸非让我往郑州打电话,说要离婚,我打了,父亲接到的。父亲说:“我知道了。 ” 就挂了电话。
一整夜,
到天明,
母亲起床做饭。父亲接着起床,捂着胸口,艰难地对母亲说:“妮儿有事……”说着脸上冒冷汗,面部扭曲,侧滑在地上,妈妈连忙放下东西去扶父亲,父亲感到胸口剧痛。
母亲打电话通知姐、姐夫、哥、嫂子,带父亲去医院。全身CT,发现肝部长了个拳头大的肿瘤,不知是良性还是恶性,据医生推测是肝癌晚期。母亲知道消息后,在医院门口哭了一晌。见到父亲,对父亲说:“没事的,会好起来的。”
要知道,父亲的身体很棒的,连感冒都很少有的。
是不是 愤怒、幽怨积在心里一夜之间长出了肿瘤?那一夜,父亲为了让母亲睡个好觉,而把悲伤一个人独吞,那一夜的辗转反侧,那一夜的痛苦绵长,我可亲可敬的父亲啊,给我爱,给我温暖,给我力量的父亲啊,女儿不孝,深深地伤害了你,原谅我吧,我的父亲,是我不懂事,不会处理事情,让二老操心。
后来,父亲住院,母亲伺候床边。
暑假我去郑州看望父亲,他瘦了许多 。我不知道父亲知不知道病情,只是父亲沮丧地说:“还不如来个汶川大地震呢。”我们都理解父亲是舍不得自己的家人,真心舍不下。
在母亲和姊妹们斟酌之后,给父亲动了手术。手术后,父亲很开心,感觉自己的病好了,也能吃一些饭了。医生说:“动完手术后,只要3个月内不复发,能再活三年,如果复发的话,活不出半年。”
趁父亲好了些,父母去郑州黄河滩游玩,并拍了一些照片。曾经,父母也有走出家乡四处逛逛的理想,孩子的负累使他们像陀螺一样以孩子为圆心转啊转,父母的青春嫁接到了孩子们的身上。
我开学后,父亲和母亲来泌阳看了我和孩子,感叹泌阳发展真快,感叹还是住在城市好,买东西比较便利。可是,当老师的,时间紧张,我没有陪父母,他们过来两天就回郑州了。这是我的遗憾啊。想到小时候父母整天陪伴我们,我们又能陪伴父母多少日子?
回郑州后,父亲渐渐感觉上楼吃力。父亲见到大街上健康的人,很羡慕地说:“你看大街上干瘦年老的老头儿,居然很有力量。”言外之意,他高大的身躯竟如此虚弱,竟走不动路了,这是从未有过的事情。我们听后,很无奈。我们都清楚父亲的病复发了,接着是各项检查,如我们猜测的那样,病情正在蔓延,无法控制。父亲每天要吃那些难以下咽的中药西药,可是纵是有钱也已挽不回父亲每况愈下的生命了。
从那时起,我们懂得了:钱,挽不回一个人的生命。面对疾病,人类是无奈的。
父亲开始卧病在床。母亲心里十分难过,他总是对母亲说:“没事的,不要担心,我不疼。你出去打麻将吧,我一个人就行。”也许是为了不让母亲痛苦吧,也许是为了自己走后,母亲好有个爱好吧(母亲以前不会打麻将),他天天催母亲去打麻将。于是,母亲开始学打麻将。母亲会在半夜起床为他擀面页,哪怕他只吃一点点。父母的感情是非常好的。父亲曾说:“孩子他妈,要是你跟我一起走了,咱庄上的人也不会笑话。”父亲曾要求看看过继给别人的那个孩子,那个孩子也该20岁了,大学快毕业了吧,可是妈妈不同意,不想去惊扰人家安定团结的家庭,这件事就算了。
父亲有多少眷恋,父亲有多少牵挂……
2008年10月份,父亲转院到泌阳县医院,父亲已经不能自理,全身发黄。父亲高大的身躯已经被病魔折磨得瘦干了。住了一段时间后,父亲不让治疗了,让回老家。回到家,父亲的身体持续低温,低于37度,但意识清醒。村上人去看他,他都知道。还和婶子大娘们开玩笑。
11月12日晚上,妈妈问他:“我和孩子们也没有把你的病治好。你埋怨吗?”父亲摇摇头,说:“不埋怨啊”。父亲生病期间,从来没有抱怨过,没喊过疼。
父亲这一生从未抱怨过,从没喊过累。
11月12日,到了半夜,妈妈听见大门口有三轮车发出的很大声响,叫哥哥到大门口看看,哥哥一推开大门,父亲就在堂屋里大口大口地喘气。我们赶忙来到父亲的身边,我搂着父亲的脖子,想替代他的痛苦,大颗大颗的泪流了下来,可是能有什么用呢,父亲的呼吸还是逐渐减弱,父亲的身躯慢慢变得柔软,父亲永远地合上了眼睛。
我相信,是天使接父亲回家了。相信他去了快乐的地方。因为,父亲是多么地善良。如果,他还在受苦,我愿一千次、一万次地求佛祖,我愿意付出我的心,为了善良的父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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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的父亲,女儿现在过得挺好的,无比快乐富足。我的父亲,请您的心里多些宽慰吧,我再也不胡思乱想,再也不任性,再也不会告诉您我过得不好了。父亲,你的儿女都非常好,一切都平安如意,妈妈也很好。请放心吧。
父亲的祭日是我的生日,人,真的是因缘和合的轮回。从此,我再也不过生日。
以此文,纪念我伟大而又平凡的父亲,我们依然爱着他。愿极乐世界安放他的灵魂,愿他在极乐世界安然愉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