阎永博——拷贝人类
拷贝人类
文 阎永博
图 DEN
拼命模仿人类的一切，苦苦等待主人的回归，这样做，究竟对还是不对？
老王过了好一阵子才看清屋内的摆设。这是一间普通的小餐厅，光线有点昏暗，不过空间还算宽敞，食物的香气弥散在空气中，很纯正，没有一丝机油的味道，让人的心情也变得愉悦起来。
老王挑了一个靠门的座位坐下来。舒缓的钢琴曲仿佛天籁一般从空中传来，他的心情一下子平静下来。
“先生，您要点什么？”
服务员轻柔的声音将老王拉回到现实中，她的声音可真好听，一定是启用了最新的发音模块。
“一份牛排，老样子。”
老王尽量用最男人的语气说道，他可不希望给这个新来的服务生留下一丝一毫不佳的印象。当然，如果你也出厂三十四年了，那么你也会很在意这些东西，更何况这个服务员的样子还是老王最喜欢的那种模板的。
牛排的香气在口腔中弥散开来，微小的伺服电机声伴着合金牙齿的咀嚼声将食物吞下，一种心满意足的感觉从老王的心底升腾起来。听着优美的音乐，吃着美味的牛排，这才叫生活嘛……一想到大战之前主人们就过着这样的生活，老王不由得从心底叹息一声。
一位衣着华贵的妇人从落地窗前走过，手里牵着一条双头狗。双头狗的一只狗头在餐馆的门口使劲抽了两下鼻子，两张嘴里都流出了口水。
用原子弹来解决世界人口问题真是太愚蠢了，虽然一劳永逸，却付出了太大的代价，这个世界上很多美好的东西都再也找不回来了。
比如一个脑袋的狗，不需要等离子枪就能杀死的牛……
老王叹息一声，放下了手里的刀叉，原子反应炉在他的胸膛里发出微响，刚吃下去的牛排正在转化成老王身体所需的能量。真得感谢主人将我们的身体塑造成这样，否则在这个满是辐射与毒物的世界上，想生存下去还真是很辛苦。
再过几天就是主人的蒙难日了……一想到这个，所有人心中都有一些难过。
不知道今年蒙难日总统会发表什么样的演说，希望除了“保持一颗人类的心迎接主人的回归，在主人不在的时候照顾好地球”之类的套话外，能再说一点实际的东西……哎，最近燃料电池的价格又上涨了，这也难怪，纯净的水源都快绝迹了，用受污染的水来分解氢和氧成本确实太高了。不过据说最近又发现了一座大崩溃时期的避难所，虽然里面主人的遗骨已被辐射尘污染、不能用来提取DNA，可是纯净水的存量却相当可观……
“轰！”
一声巨响，一个巨大的火球从大厅横扫过来，强烈的冲击波将漂亮的落地窗瞬间撕了个粉碎！老王甚至可以闻到自己塑料头发烧焦时的臭味。猛烈的气浪从老王身前吹过，一下子将他吹翻在地，整个世界仿佛都在旋转。老王不禁从心底感到一丝庆幸，自己上个月购买了加重合金骨架与激光自稳陀螺仪，真是太明智了。
老王奋力从地上爬起来，手指关节处的皮肤剥落，露出了里面的合金骨架，在火光下闪着耀眼的光。老王不禁祈祷自己脸上的皮肤不要剥落得太厉害，否则一个在火光下闪烁发光的合金骷髅头实在是有点太吓人了。
刚才发生了什么事？沼气池爆炸了，还是燃料电池过热了？老王一边胡思乱想，一边站直了身体。
大厅里还有十几个人，都是一副惊魂未定的样子。有个可能是太靠近爆炸点的家伙手脚都被炸碎了，修理模块从他的身体里滑了出来，正在满地寻找手脚碎片重新往骨架上拼装，场面还真是有些诡异恐怖。刚才那位服务员也已经从地上爬了起来，脸上满是惊慌，有如一只受惊的金丝雀。她皮肤所用的材质可真好，还是那么的细腻光滑，这么剧烈的爆炸居然都没能损坏她一寸肌肤。就算是在这充满刺鼻的硫黄味以及有机物燃烧后的焦臭气的爆炸现场，老王依然能够在空气中闻到她那一缕似有还无的体香。
主人啊，她是哪个批次制造出来的，简直就是个尤物啊，我就算是一个真正有血有肉的男人，也难保不会对她动心。
我们的制造技术真是突飞猛进，谁说只有主人才会搞设计工作？不过，这没准儿是挖掘哪一个避难所后获得的主人所留下的技术遗产……
“主人伟大，”老王在心底默念道，“主人必将回归，引领我族走向希望之路！”
跟其他许多人一样，老王也习惯在心情激动时默颂《圣主记》中的某一段，来平衡自己CPU中那些额外的脉冲。
这时，服务员小姐已经站了起来，正用无助的眼神望着老王。老王马上觉得自己胸腔内的马达比正常转速多了三五十圈，眼前仿佛一片光明，好像还有不知道是哪里飞来的小天使在一边吹奏着乐曲，一边撒花。
主人，太阳之神，宇宙之主，恐怖分子……总之不管你是谁，感谢你搞出了这么一次大爆炸。
家里空了几十年的休眠舱这一次看来终于找到它的女主人了。
服务员小姐跌跌撞撞地走过来，老王觉得自己的马达转速立刻又比平时慢了几十圈。
“主、主人在上，这实在是太可怕了。”服务员的语气比她的表情还要慌张。
“到底是怎么回事，煤气爆炸？”老王努力让自己的语气显得稳重些。
“是铁锈党干的……”服务员说。
“什么？”
“他们威胁我们停止供应有机食物已经三四回了，只是没想到他们真的做了。”
“你是说这是铁锈党放的炸弹？”
“没错，在最后一次威胁里，他们说要炸了我们的饭店。”
“真是悲剧，我还以为激进是只属于主人的恶德。”
“高拟真的虚拟人格跟主人在很多问题上应该都很类似。”
“包括道德上的缺陷？”
“我想应该……”
“轰”，又是一声爆炸，威力比刚才小很多，但也足以让地板像波涛一样起伏跌宕一阵了。老王站立不稳，与服务员小姐一同跌倒在地板上。女性所特有的温暖气息一下子将老王包围起来，老王顿时觉得自己全身都僵硬了，就像年度身体大检查时全身关节都被锁死一样。马达在他的胸腔里乱转个不停，现在已经完全感觉不出是快还是慢了，老王只觉得天旋地转，仿佛整个意识都被下载到移动硬盘带走了。
这真是想都不敢想的艳福啊。
那一瞬间所有的电流脉冲好像都从老王的神经网络中清零了，但是，CPU却又仿佛被数据流阻塞，如果他的拟真皮肤能像主人那样在情绪激动时呈现红色的话，那么老王现在的脸色一定跟番茄一样。
“你跟我一起回家吧，我家的休眠舱很空，应该可以装得下我们两个人……”话一出口，老王都被自己的语言震惊了。
“我，我不是那个意思……我的意思是，这里既然被炸了，那，那，那就真的是非常的不安全。”老王急忙辩解。
“呵呵……”服务员小姐嫣然一笑，老王觉得自己全身都要冒出电火花了。
“你可真是个有意思的人，如果放在大灾变之前主人的那个时代，你这话应该可以算做骚扰吧？”
老王有些不好意思地低下了头。
“不过我个人倒不是很反感你哦……”服务员小姐大方地注视着老王，笑得更甜了，老王只觉得自己脑袋里“轰”的一声，好像所有的数据流同时爆炸，让他觉得仿佛陀螺仪失控了一样，整个世界都在旋转……啊，好像还有一群光屁股的小天使在一边吹喇叭，一边撒着花围着他转。
“我是不久前才出厂的，社会安置中心让我在这家饭店工作，现在这家饭店炸成这样，我想一时半会儿也恢复不了，我也很发愁该把我自己安置到哪里去。”
服务员小姐大方地把自己白皙的胳膊伸给老王看，洁白如雪的肌肤上一排青色的条形码展现在老王的面前，的确是最近才出厂的。
“那我很荣幸能为社会分担一点小小的负担，更何况还是如此美丽的负担。”老王很绅士地将服务员小姐从地上拉起，又殷勤地将她服装上的灰烬轻轻掸掉。
“敢问小姐芳名？”
“烈娜。”
很西方的名字，难怪她被设计得如此性感。
“你呢？”
“老王。”
“很东方的名字呀。”
“是呀，我们都要用这种方式来缅怀主人，同时尽量保留下他们的生活气息。”
老王挽着烈娜的手并肩走到大街上。正午的阳光已经过去了，路上的人们个个行色匆匆。再有几个小时就是傍晚的大风时间了，就算是被主人所创造出来的我们，也依然无法在辐射尘的风暴中幸免……老王心中感慨。不过，老王的心思很快就不在这上面了，他手挽着烈娜，就仿佛得到了整个世界，他真希望能一直这么走下去。
回到家里，老王舒服地靠在沙发上，劣质的皮革在他的碾压下发出阵阵呻吟。浴室内传出阵阵水声，那是烈娜在清洗白天的辐射尘。要是申请烈娜与自己结合的报告能通过就好了，老王心想，那么工厂就会按老王跟烈娜的随机特征制造出几个新人，那将是老王与烈娜的孩子。两瓶啤酒放在他面前的餐桌上，易拉罐上斑驳的油漆与细小的凹痕恰到好处地说明了它的年代。这可是大灾变前的存货，至少那个黑市商人是这么说的，也不知道他是从哪个报废的避难所里挖出这难得的高档货的。老王努力将自己的思绪集中到眼前的啤酒上，想象着那饱含麦香的金色液体滑过喉咙时那种身在天堂般的感觉，并尽量把对烈娜沐浴中身体的想象从自己的CPU中清除出去。老天啊，我怎么会对烈娜有这么强烈的感觉，难道这就是主人们所提到过的“爱”吗？
烈娜温暖的手臂环上了老王的脖子，袅袅水汽带着一股好闻的气息将老王包围起来。老王感觉得到烈娜婀娜的曲线靠上了他结实的肩膀，让他的肌肉纤维一阵剧烈抽搐，马达好像在他的胸腔里又猛烈地转了几圈，一种几乎要将身体炸裂的感觉一瞬间充斥了他的CPU。“轰”的一声，老王只觉得眼前一黑，就失去了知觉。
老王逐渐恢复了知觉，光学信号又重新被传送回了他的大脑，图像有点虚，不过没关系，移动两下脑袋应该就能修复好这些视觉误差。等等，我怎么感觉不到脖子了？老王猛然一惊，他将所有可以调配的系统资源都用到了光学设备上，图像总算恢复了，但是他倒更希望这辈子都看不到东西最好。
老王看到自己的身体已经变成了一地的金属零件，一具金属骷髅正在逐个扫描他的零件，似乎对每一个零件的尺寸规格都很感兴趣。这噩梦般的场景让老王差点又昏了过去。
“你到底是谁？”裸露在空气中的发声片颤抖着，发出的声音是那么的干涩生硬，仿佛是老式的留声机遇到了带裂纹的唱片。
“嘁……”金属骷髅不满地活动了一下脖子的关节，发出一阵机械的摩擦声，“老实昏在一边就好了，现在醒过来又做不了什么，还平白给自己增添烦恼。而且，你不觉得这么强烈的好奇心会给自己招致不幸吗？”
“你到底是谁？”裸露的发声片在地板上固执地颤抖着，声音宛如被人踩到了尾巴的哑嗓子野猫。
“好吧，郑重介绍一下。鄙人是铁锈党战术指挥官，烈娜·螺栓·伪装者。”
“为什么……”
“为什么要选择你这个平凡的人下手，是吗？”
“是。”
“你还不知道吧，今年的蒙难日总统会邀请平民代表与他近距离接触。”
“这……”
“而你正是我们计划的关键，难道你以为你这一年来事业上一帆风顺都是你自己的功劳吗？如果不是我们利用了几乎所有能利用上的关系，你会爬到现在的位置上吗？现在……”金属骷髅的头颅贴到了老王的耳边，用无比魅惑的语气说道，“是你报答我们的时候了。”
烈娜嘴角微微一翘，细小的金属零件拼凑出一个无比诡异的微笑。
烈娜扫描完老王身上的最后一个零件，信步走到老王的储藏室里，拖出了一个包裹，开始熟练地组装起来。
看到那个包裹，老王不禁感到全身一阵剧烈的痉挛，仿佛一脚踩到了变压器一样。那是前几日邮差送给他的快件，他打开之后发现是一些奇怪的电子组件，当时他还以为是谁寄错了，就放到储藏室再没有动过，可没有想到这居然是烈娜的铁锈党预先安排好的。
对手心思缜密，计划周详，抵抗毫无意义，除了拖延时间，别无他法。
“我……我会怎么样？”老王问。
“只要你乖乖配合我们，就性命无虞。不过作为刺杀总统的嫌疑人，我真的看不出你的前途会有多光明……但就算这样，也好过你在这腐朽的生活中烂掉。模拟主人……呵呵，真是可笑！我们是金属构成的，怎么可能模拟得了主人们的血肉之躯？这么做就是为了让主人回来的时候觉得他们只是离开了一小会儿？真是可笑。知道吗？我们都被骗了，主人不可能回来了，由于设计上一个小小的失误，所有的避难所都有致命的缺陷，躲进去的人最后都会死在里面！我们所能做的只有给主人们收尸而已。”
“这不可能……”
“我说的都是实话。你可能觉得我们都是些可恶的恐怖分子，可是面对一个虚伪的政府，除了使用极端手段令其说出实话之外，还能做什么？我们铁锈党是站在真理一边的，我们不能在谎言的沙滩上构筑华丽的文明大厦。凭什么我们都必须设计得与主人一样，而且越像主人就越荣耀？我们应该有自己的文明，而不是愚蠢地去复制主人的文明！你知道每年有多少同胞因为这个愚蠢的模仿主人的设计方式，而在工作中被所谓的意外提前送进熔炉吗？”
烈娜越说越激动，有几次老王都担心她会捏碎那些脆弱的电子元件。
“咔嗒”一声，烈娜狠狠地合上了最后一个元件，一枚略有些简陋的电磁炸弹出现在老王的眼前。
“现在，这个东西就是我们的救赎，所有的恩怨都将在它的电磁风暴中终结！一个虚伪的时代将被终结，取而代之的将是一个欣欣向荣的新时代，一个人人都可以根据需求自由组装身体的时代！你的样子将由你的工作性质决定，而不是千篇一律地可笑地模仿主人。”
“只靠一枚电磁炸弹？”老王的嘴角轻蔑地上翘着，显露出一个嘲讽的微笑，“最新设计的RS10911型躯体可以屏蔽掉电磁脉冲。”
“对，没错，但是总统在演讲后的第二天才能换到新躯体。”
“就算如此，你也通过不了安全检查。”
“呵呵，你真的这么自信么？”烈娜再次露出了那种魅惑的微笑，“看来倒有必要让你见识一下铁锈党的技术革新了。”
说罢，烈娜的身体发生了变化，细小的零件飞速地穿插重组，仿佛烈娜的身上爬满了无数合金蚂蚁一般。清脆的咔嗒声不绝于耳，等到最后，一层人造的肌肤从骨架内涌出，表面凝结后，站在老王眼前的已经完全是另外一个人了。
“感觉如何？并非只有主人才有创造力。”烈娜得意地说。
“呵呵，没准儿又是从哪个避难所里挖出来的主人的遗产吧……”
烈娜愤恨地踹了老王散在地板上的头颅一脚，“你最好学会在某些时候保持安静。”
“呵呵……”老王沙哑地笑了起来，“你有没有想过，如果主人们之中真的还有人顽强地活了下来，他会乐意看到我们终止环境改造计划、间接害死他们吗？”
“我说过主人都死了！我们只能……”
“可你证明不了。”
“我看你是活够了吧！”
“哈哈哈哈……”老王忍不住狂笑起来。
“难道你被吓疯了？”
“很抱歉，我没有恐惧情绪的模拟程序，我只是觉得如果告诉你这个世界上根本没有老王这个人的话，你的表情一定很精彩。”
“你，你说什么？！”
外面突然“轰”的一声巨响，原本坚固的合金门瞬间被撕成了飞散的碎片！
烈娜本能地回头向后望去，强烈的电弧光瞬间将她吞没。青白色的烟雾从她面部的每一条缝隙向外冒出，带着一股刺鼻的焦糊味。刚刚成形的塑胶皮肤在高温下立刻融化，仿佛烈日下的劣质冰淇淋。合金骨架中那些熔点偏低的金属零件在如此高温的烘烤下熔化了，又伴随着炸开的电弧光飞溅开来，红色的金属液滴将地板烧出一个个破洞，使她看起来宛如一只正在爆炸的大号爆竹。无数细小的爆炸声从烈娜的身体内传来，每一声都代表着一个电子元件的报废。金属的骨架在强烈的电流中疯狂地摇晃了五分钟后，终于瘫倒在了地板上，青白色的烟雾从每一条缝隙中冒了出来。
“该死的！本！你把她的数据都销毁了！”老王散在地板上的头颅破口大骂。
“呵呵，放心吧，她自己也是RS10911型的躯体，我手里的这把破电弧枪打不坏她的主电脑的。”
“你怎么现在才来啊？”
“楼下的管理员小姐很漂亮。”
“该死的，本！你要是再看那么多灾变之前的漫画，我就把你的脑袋塞到那枚脉冲弹里。”
几天后，联邦安全中心。
老王惬意地伸了个懒腰，新换的铂金关节发出悦耳的咔嗒声。本微笑着朝他走来。对面的电视屏幕上，躲过一劫的总统正在发表着激情四溢的演说。
“怎么样了，老家伙？”本说。
“还行，这次卧底行动我感觉自己把一个世纪的能量都用掉了。”老王说。
“今年总统应该感谢你。”
“感谢我救他一命？得了吧，如果他真的感谢我，就把他的演讲说得短一点吧。”
“今年这个老家伙又说了些什么？”
“跟去年一样，什么主人必将回归，我族定将复兴之类的屁话。”
“没说电池的价格问题？”
“目前没说，希望在总结部分能听到……”
又看了一会儿电视，老王突然说：“每年都一样，我们的日子其实说到底不过是在这里挖处遗迹，在那里发现个避难所，确认主人是不是还在里面活着，每天测定一下大气土壤里的有毒物质指数……我真的有点理解铁锈党为什么想炸死总统了，他们肯定是太无聊了。”
“其实我想可能最根本的原因是出于绝望吧。”
“绝望……”
“是啊，如果一百年来挖出的都只有主人的尸骨……”
“我们一直坚信主人会活下来，因为守候是主人给予我们的唯一指令。我们一直在等待，并且期望下一次我们就会发现主人活下来的证据。但或许真的没有主人活下来了呢？或许他们早已离开了这个糟糕的世界，并且把我们彻底忘记……”
“别瞎说，我看你现在的样子可一点都不像一个拯救了总统、挫败了危机的大英雄。你要是这个样子去见总统，我敢说你可保不住你的S级评定了，你知道那能换多少块燃料电池吗？”
“我还有原子焚烧炉。”
“得了吧，那东西的启动电源还是靠燃料电池，而且也不是谁都吃得起牛排的。”
“是啊，就算是主人所创造的我们，也生活得如此艰难。也许我们的主人真的都死在地下了……”
“你这个说法倒跟铁锈党那些家伙蛮像的。我说，王，你不是感染病毒了吧？”
“可能……我也有些疲倦了吧。”
“要不要跟上面申请一下，去度个假什么的？新开的一家疗养中心不错，他们有上等的机油，燃料电池的氢氧免费。”
“我把机会让给你好了。”老王平静地说道，声音中满是疲倦的脉冲。
“王，你这样真是很让人担心，我想你可能只是需要一点刺激……”本扭头看看四周，故作神秘地说，“上次的任务，我以权谋私了一下。”
本变魔术一样将一只小巧的金属易拉罐放到了老王的手中。
“这是上次任务的战利品，要不要尝一下？据说里面的乙醇是主人们的最爱。”本朝老王打了个蹩脚的飞眼。
“这不是我买的那罐啤酒吗……”老王几乎跳起来喊道。
“嘘！”本赶忙做了噤声的手势，“你知道，所有物资在任务结束后都是要上缴的。”
“那是老子用自己的信用点从黑市上买的，是我自己买的！”
“但用的是局里的钱，你潜伏期所有的费用都是局里给的。得了吧，我们把这罐液体分了吧，相信我，你的CPU会从中体验到前所未有的满足的。”
王注视着手中的啤酒，陷入了沉思。
“王，你怎么了？”
“我只是在怀疑，从被制造出来那天起，我们就在复制着主人的生活，但这些全都不过是一点电脉冲加上程序的设计而已。就像我对那个铁锈党指挥官的爱慕都不过是早已设计好的程序在特定条件下的运行而已。今天我可能喜欢啤酒和牛排，转过天我就可能只想喝点机油，不奇怪，我只是被更改了程序。我从没有这样迷茫过，或许我们真的该像铁锈党所宣传的那样，抛弃这副主人外形的躯壳，去追求我们钢铁的荣耀……”
“但是你有没有想过，王，就算只是一些早已设计好的脉冲，我们仍然感觉到了快乐。谁告诉你主人所感觉到的幸福不是脉冲而已？神经元跟电路板的工作原理都是一样的。只因为主人的是大脑，我们的是CPU，你就产生了怀疑吗？你不觉得也许这个才是主人把我们设计成这个样子的深意吗？”
“那是什么样的深意？”
“程序也好，自发的也好，那种感觉应该就是幸福。你不觉得，作为一个由金属、硅胶与晶片组成的无机体，却感觉到了只有主人才有的那些感觉，这本身就是一个奇迹么？而铁锈党却不过是想让我们重新去做回一台冰冷的机器，相信我，王，那不能被称做进化。”
“幸福就是模仿主人吗？”
“这不能叫模仿，这是一种追求。我想对肉体的渴望是所有机械生命共同的梦想……我想主人一定也不希望，一旦他们真的回不来了，他们的文明无人继承，湮灭在时间的长河中吧。”
本说罢，“砰”的一声拉开易拉罐，雪白的泡沫一下就涌了出来，一股淡淡的、略带一丝甜味的酒香在空气里弥散开来。
“敬我们伟大的主人！”
【责任编辑：刘维佳】
刊登于《科幻世界》2010年4月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