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章——米马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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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章

米马斯

米马斯上有这样一个地方,在它的巨大陨石坑之外,有一片被撕裂而疤痕累累的土地。机仆们曾经千万次的翻掘此处,然后再一遍遍填上土。时不时的地震会翻倒出地表下的断骨碎颅,一旦被巡逻的机仆发现,便再次掩埋将之起来。在这片荒芜的土地上,只有唯一一座高等哥特风格建筑伫立其中。它的每一面都雕满了刑罚和惩戒的图案——罪人们在帝国教会所描述的地狱里被烈火焚烧着,异端们的脑袋被复仇的反击碾得粉碎。帝皇注视着所有的罪恶,他的仆人们执行着他的怒火。叛徒们以千百种方式被处死,从绞刑到分尸,到丢弃在米马斯那有毒的大气之中活活闷死。所有的刑罚都雕刻在这栋建筑的廊柱上和墙壁上。

数十名枪械机仆守卫着通道。一整支隶属于审判庭,被彻底洗脑过的卫队在建筑下方设卡,永远保持警惕,随时应对任何威胁。整座建筑的中心是一间密室,有多条走廊通向其中,在其内有一个升在中央的单独平台,四周环绕着为权贵们,技师们,书记官们准备的座位,整个看起来就像是一座为解剖家建立的剧场一样。

高里克·伦萨·瓦里诺夫在他被告解者瑞基森击败七周后,终于被带到了行刑室。瓦里诺夫自从被打败之后就不发一言,如果说他还有哪里表现出不合作和消沉的话,那就是他好像是在用沉默来诅咒那个击破他不可战胜传言的瑞基森一样。

因为如此,审讯小组告知领主审判官们,瓦里诺夫已经没有利用价值了。

审判长议会一致通过了瓦里诺夫的处决意见。不过处刑并不会像丽姬娅恐吓瓦里诺夫的那样,采用灵能处死,让他停留在半死状态,而是按照传统方式处死。瓦里诺夫被宣告犯有数项重大罪行,而正是极端异端罪的罪名要求瓦里诺夫必须被带出米马斯监狱,来到处刑室执行死刑,而按照帝国法律,极端异端罪将会被处以肢解之刑。

这是一个肃穆的时刻,没人会对瓦里诺夫的死亡感到悲伤——虽然确实有些人感到某种惋惜和耻辱,他们一位曾经备受尊敬,天赋秉异的同僚竟然沦落至如此地步。审判庭曾经失去过审判官,他们或是陷入激进主义,或是陷入了更糟糕的命运里,可不管发生什么,给审判庭造成的伤口都是一样的深。审判庭为他们的工作而感到自豪,每一位叛徒都是对他们骄傲的侮辱。

告解者瑞基森也到场了,如果可能的话,他负责聆听瓦里诺夫的最后忏悔告解。他以前见识过死刑,不过处刑室的防腐剂味道和闪着银光的,如同昆虫的众多触手一样从天花板垂下的处刑机械还是让他感到不自在——从他的角度来看,这意味着某种东西。

一名军官坐在瑞基森对面的座位上,是一名女军官,她的脸色苍白,浑身高度机械改装过,正通过羽毛笔记录着处刑细节,她握着羽毛笔的不是手臂,而是机械义肢。这名军官抬头四望,显然她注意到又有两人进入了这间阴暗的圆形房间中,随行的还有更多的文职人员,书记官们前来观摩此次行刑,他们拖着长袍缓缓地踱步前行着。

审判官尼克索斯紧随其后进来了,他穿着仪式猩红长袍,盖住了他吱嘎作响的外骨骼系统。他身后跟着两名垂垂老矣的星语者随从,以及一名身着朴实无华海军军官服的女军官。

随后进来的是医务官们,首席医师负责操纵处刑机械,其他的人负责监控处刑平台上的生命体征监控仪。曾经发生过受刑者在经受了处刑器的各种手段后还是坚持不死的情况,所以首席医师必须确保受刑者的所有生命体征要彻底消失。

随后出现的人让瑞基森惊了一跳。四名死亡守卫走了进来,他们轻盈而又稳健的身体包裹在光滑的黑色紧身衣中,身上佩戴着匕首和利剑。瑞基森瞥了一眼书记官的记录,看到她写道,死亡守卫代表审判官丽姬娅本人出席此次行刑。瑞基森心想,这倒也是情有可原,丽姬娅必须派出她的心腹人士亲眼目睹瓦里诺夫的死亡,不然的话兴许她永远不会相信瓦里诺夫真的死了。

各式各样的权贵高官们和技术人员环绕着处刑台坐满了席位。四周的灯光开始熄灭,仅留下处刑台亮着,沐浴在一束苍白的复仇之光中。然后随着机械门滑动的声响,安全门打开,瓦里诺夫被带了进来。

瓦里诺夫双手被铐住,脖子上和脚踝上锁着镣铐,但是他看起来仍旧令人映像深刻。他浑身的纹身让他看起来如同一个蛮族一般,这个映像又被他敏锐狡诈的面孔以及浑身虬结的肌肉所进一步加深。他的头昂得很高,没有表现出一丝恐惧——这些死硬的异端不会真正的死去,除非他们的灵魂被剥离出肉体,然后被投向帝皇,在帝皇的复仇怒视下消弭成灰方,一切才结束。

哪怕是瞧上一眼这个前任审判官,所有的场下观众都会觉得这是个异常危险之人。更别提回忆起米马斯审讯组和告解者所做的严酷努力了,想到这里,瑞基森感到了一丝瞬息而逝的胜利感。

大多数人都认为死亡对瓦里诺夫来说实在是太慷慨了,可是只要这样危险的人物还活着,就没人会觉得安全。

一名老朽的牧师站在前台,他厚重的红白色长袍在白光下显得很阴暗。他朗读着一本残破的皮革封皮祷告书,向瓦里诺夫读完了诅咒祷言,这祷言标记他的灵魂是受玷污的,更标记他为帝皇之仇敌。

“尽管汝之灵魂已腐,汝行凶暴无出,我等仍呼唤帝皇之瞩目,愿他赐汝正义之审判,净化之纯洁......”

牧师用单调而枯燥的声音读完了这些句子。首席医师最后检查了一遍行刑器工作正常,他的手下们则把各种电极和传感器贴到瓦里诺夫的光滑皮肤上。坐在瑞基森对面的书记官一直在沙沙地写个不停,记录下每个完成的处刑步骤。处刑台地下的排血漕已经打开。瑞基森手中拿着一个数据碟和一只羊毛笔,好记录下他目睹瓦里诺夫死亡的瞬间。处刑器已经开机,它的每个触手都有六把利刃,并且随着开机检测,迅速的活动了一番,这时牧师的助手正在完成仪式,向瓦里诺夫的胸口比划着帝国鹰的手势。

仆从们手持器官桶守在一旁,瓦里诺夫身体的每个部分——头颅,躯干,内脏——都必须分开埋葬在无名平原的各个角落以及处刑楼之下,以防某种黑暗力量将尸体再度复活。这是审判庭付出了很大的代价才学到的经验。

死亡守卫们敏锐的目光注视着瓦里诺夫,他们的眼神深邃神秘,他们的躯体纹丝不动,只是偶尔会有几条紧绷的肌肉抽动几下。

牧师正在完成最后的几个步骤。两名护卫将瓦里诺夫押上处刑台,把他的脚镣、头拷和手铐扣进处上下两处固定槽中。首席医师控制着处刑器缓缓降下,看到这里,一旁的书记员记录的更卖力了。

前几排会被飞溅的血迹给溅到,不过和亲眼见证一位帝皇大敌的死刑相比较,这点小小不雅还是可以接受的。

“......以上,我主神皇,吾等将此可鄙之灵魂置于尊下,夺其肉体,毁其恶行。愿神皇赐彼救赎,盖因我等永不宽恕。”

在处刑器开始执行处刑令之前会有一小会停顿,和其他处刑仪式一样,这也是一个传统,为的是让囚犯能有最后的一个机会乞求怜悯,向帝皇乞求宽恕。不过没人认为瓦里诺夫会如此。

“终于到了这一步吗?”瓦里诺夫突然用低沉细小的声音说到,好像是在和他自己对话一样。“命运的绞索已经拉紧了,我的死也将是银河系的死。你们动手吧。”

作为回应,首席医师的手伸向了开启肢解程序的按钮,那一瞬间他的动作如同定格了一般。

银光一闪,一道银色闪电横跨整个屋子,突然,一把明晃晃的长剑从首席医师坐席的背后刺穿了他,他登时倒地,伸向按钮的手重重砸在地上。

瑞基森看到首席医师挣扎着抬起头看着袭击他的人,那是一对眼睛都不眨的冷酷双眼,深深地埋藏在死亡守卫的面具之下。

守卫处刑台的护卫们首先做出反应,他们手中的地狱枪射出致命的镭射,但是死亡守卫们早已轻松看透了他们的动作,祥如同体操运动员一样翻转腾挪,那些镭射都差之毫厘的从她的皮肤旁擦过。眨眼之间两个守卫即被杀死,干掉他们的是另一名死亡守卫,她挥舞着短弯刀,把护卫们拦腰砍成了两截。

审判官尼克索斯怒吼着,他从长袍里掏出一把银壳的电浆手枪开始射击,他浑身的伺服马达轰鸣着,他逼迫自己的身体以超人的速度行动起来。他身旁的年轻女军官卧倒在地,连帽子都弃之不顾。

另外两名死亡守卫从座位上一跃而起,一个冲向尼克索斯,一个冲向瓦里诺夫。老牧师勇敢地冲向瓦里诺夫前面,试图用他苍老虚弱的身体挡住敌人,可是死亡守卫连一丝减速都没有,便一刀将老者砍成两段继续前进。

瑞基森随身带着一把自动手枪,他从制服下掏出武器,站起身朝那个刚刚砍掉了医师伸向处刑按钮双手的死亡守卫射击,可是死亡守卫躲了开来,他们的动作比子弹还要迅捷。

冲向瓦里诺夫的死亡守卫利刃一闪,便将瓦里诺夫从束缚中救出,他马上从处刑台上一滚而下。审判官尼克索斯立刻意识到瓦里诺夫才是在场敌人中最危险的一个,于是马上朝他开火。可是这发必中的电浆却被死亡守卫用身体挡住了,那个守卫跳到尼克索斯身前,整个腹部都被汽化了。

到处都有人开火,帝国官员们用随身武器射击,还有审判官尼克索斯,瑞基森等等。那个瑞基森差点打中的死亡守卫从他面前的一个官员头顶一跃而过,瑞基森几乎都能感觉到冰冷的剑刃即将插进他的身体,可是死亡守卫并没有理他,而是从看台观众的头顶上飞过,以一种不可能的速度沿着墙壁奔跑,在绕场半周后落地,并将兵刃捅进了增援而来的审判庭卫队身体中。

瑞基森再次向她开火,可是尽管自动手枪不断喷吐着火舌,瑞基森却发现死亡守卫每每都能躲开射击,闪向一旁。

瓦里诺夫在本应处死他的平台后面寻找掩护。他浑身浴血,那些血迹来自那个用身体为瓦里诺夫挡下致命一击的死亡守卫。他的深色双眼四处扫视,掂量在场众多敌人的威胁。尼克索斯的电浆手枪最多只要几秒就会再充能完毕,他的助手,那个女军官肯定也有自己的自卫武器。除非被杀光,不然审判庭卫队也会不断朝他开火射击。瑞基森,他的自动手枪射击之糟糕还不如丢出去用它来砸人得好。而在瓦里诺夫头顶不足一米处,处刑器仍然在嗡嗡作响挣扎着试图取他性命。

那个冲向尼克索斯的死亡守卫一个箭步跨过半个房间,重重地撞倒了这个垂垂老矣的审判官,他的机械义肢咔哒作响的支撑着地板试图站起。死亡守卫抽刀一划,顶住了审判官持枪瞄准他的机械臂,又一发电浆爆炸开来,掀掉了死亡守卫的半边面罩。

尼克索斯的助手军官一蹦而起,将一把灼热的动力剑(一种精美的武器,在帝国最好的海军学院中,它会被用来当作奖品奖励最优秀的学生)插入了一名死亡守卫的腿中。可随着死亡守卫一个闪身,她就被重重地击飞,身体被扔出,并随着一声可怕的巨响狠狠砸进了了前排看台中。

第三个死亡守卫,在砍翻瓦里诺夫旁边的护卫后,扔出一把飞刀,穿透首席医师的喉咙,将他彻底钉死在座椅上。瑞基森再次开火,朝着死亡守卫打出三发点射。死亡守卫低身躲过子弹,朝他猛冲过来。瑞基森是个健壮的青年,和其他很多上了年纪的官员以及老兵比起来,他无疑是优先目标。

死亡守卫闪电般的冲过处刑室,可是半路却停了下来,那把动力剑仍然插在他的踝关节上阻挡了他的行动。

死亡守卫落在了瑞基森面前的一位审判庭职员面前,瑞基森将自动手枪调成了连发模式,朝着死亡守卫把一整个弹夹通通打了出来,被那个职员纠缠着,这个死亡守卫终于没有空间再躲避子弹,而被瑞基森的子弹打得抽搐个不停。

瑞基森或许也误杀了那个职员,现实是冷酷的,他的潜意识里想到了这个黑暗的事实。他不能让这种想法阻碍他,他事后会忏悔的,不过当务之急是他必须活下去。

一个死亡守卫扔给了瓦里诺夫一把地狱枪,他将其调到了全自动模式——一连串的猩红镭射光线瞬间在房间中飞溅。现在,每个人都躲在掩体后面对射,大吼声,哀嚎声不绝于耳。尼克索斯被按在地上挣扎着,死亡守卫坐在他身上,用利刃一次又一次的捅下去,几乎要彻底摧毁他的机械身躯。

瑞基森从死去的守卫腿上拔出那把动力剑,他爬过遍地狼藉,紧紧盯住瓦里诺夫。瑞基森是帝皇忠实的仆人,他绝不会临阵脱逃,他也绝不会懦弱畏缩。曾经在审讯室中,面对着被束缚住的瓦里诺夫,他毫无畏惧,现在他被释放出来了,他也会一样勇敢面对他。

瓦里诺夫正在朝着逼近他的审判庭卫队射击,他们也在不断还击,不断有镭射打在瓦里诺夫藏身的处刑台上。他没有发现瑞基森正在朝他靠近。

在那心跳的一瞬间,时间好像变得缓慢了起来,慢的如此令人折磨。

瑞基森并不是像瓦里诺夫那样的冷血杀手,他是他也同样强壮敏捷。他只需要一个机会——瓦里诺夫是个强悍的对手,他身体内也有很多植入体能帮他抵御伤痛。但是他绝不可能在扛住动力剑的一击后还有能力继续顽抗。

瑞基森终于逼近了瓦里诺夫,挺剑,突刺。

瓦里诺夫如同闪电般转过身来,用难以置信的速度调转枪托,砸向瑞基森。瑞基森被这突然的反击击倒在地,他的脑袋重重摔在冰冷的金属地面上。

瓦里诺夫逼近了恍惚中的瑞基森,他要跪下身来取他性命。但是瑞基森还有远远没有死透,他还有最后一样武器,没有人拥有第二种这样的武器。

在尼克索斯的星语者随从被杀的那一瞬间,他感到了一道灵能爆闪,然后消弭无形,这提醒了他,他曾经用灵能击垮过瓦里诺夫一次,他一定能再击垮他第二次!

瑞基森拨开肉体疼痛和昏厥的迷雾,从内心中找到了那件让他成为一名告解者的灵能武器。他的灵能之眼突然睁开,锁定了瓦里诺夫的灵魂。朝他射出了一道凝聚了他全部精神力的灵能长矛。

他会再度击垮瓦里诺夫的灵魂,撬开他的思维,毁灭他的感知。让他有耳不能闻,有眼不能视,让他的精神世界充满噪音和疯狂。

瑞基森让他的精神力汹涌而出,冲击着瓦里诺夫的灵魂防线。瑞基森扎进了自己都已经遗忘的童年记忆,那些在海凯佛尔的社会渣滓中讨生活的岁月。甚至还有那些更模糊的日子,包括在审判庭黑船上在接受种种测试和检验后被挑选而出时,他所遭受的羞辱和苦痛,还有对自身能力的深深恐惧,生怕有一天他会因为拥有这些能力而被处死的焦虑。

他把这些负面情感通通凝聚在一起,汇聚成了一个如金刚石般坚硬的灵能长矛,凭借审判庭教给他的一切力量,他竭尽全力将他掷向瓦里诺夫。

可是瑞基森什么也没有打到,瓦里诺夫的精神世界空无一物,什么都不存在。瑞基森的灵能在触碰瓦里诺夫后没有发现一丝灵魂存在的痕迹。

瓦里诺夫没有灵魂。

那道本应是灵魂所在的地方是一道深渊,这深渊是瑞基森生命中最后目睹之物。他甚至连瓦里诺夫抬起他的身体,将他置于处刑器肢解臂利刃之下的情景都没看到。而在处刑器在攫住瑞基森的身体后的片刻,告解者的躯体便很快被肢解成了血淋淋的肉块。


当迦戈图罗斯“年轻”的时候——之所以这么说,是因为真正的恶魔是不生不灭的——它曾经像凡人一样在世间行走,时不时穿越亚空间去占据某个强有力灵能者的躯体。

它和其他恶魔别无二致。欣喜于获得血肉之躯的快感,它用新生的四肢手舞足蹈,用灵巧的舌头讲述故事,而那些鼠目寸光的人类管这些故事叫做疯狂。每个见过它的人都知道它不是人类,不管它占据的是什么躯体,蓝色火焰一般的能量像眼泪似的不断从眼眶中流出,当它张口说出谜一般的语句,凡倾听者都将陷入疯狂。

迦戈图罗斯非常幸运,在它第一次略袭实体宇宙之时正值战火纷飞,祸乱横行的年代。人类称之为纷争年代,在人类历史上,这简直是屈指可数的几次恰如其分时代命名。

迦戈图罗斯目睹了整个文明四分五裂,最终只剩下成片焦骨,它注视着狂人们称王称帝,野蛮的军阀们榨干整个星球,只为了满足一己之私。在无尽的屠杀中,人类遗失了星际旅行的技术,蜗居在他们的殖民星球上,就像害虫退缩回他们的巢穴一般,然后在战火中互相倾轧。

它还旁观着人类重新习得空间航行技术,人类就这么突然的,分裂成无数个鲜血淋漓的碎片,在宇宙熔炉中熔融毁灭。迦戈图罗斯,不论寄生在何种躯体中,一直被看作是一名英雄。亿万民众崇拜它。它有时是民众之皇,身披人面长袍,每张人脸都由背叛者头颅上生扒下来。有时它又是蛇蝎女王,每日清晨在鲜血中沐浴,让那些被放干血液的敌人的力量涌入它的身体。还有时候,它会化身为海贼王,一统数十个邻近星域,只为了发动对另一个邻居的入侵,看看哪个能存活下来。

纷争年代的时间之长,远超人类所能详实记载之极限。在那些时光里,迦戈图罗斯在战火中轮回转生,不断经受痛苦,饱受折磨。它曾经奋战凯旋过,也曾经失败过,被处死过。每一次这样的经历都会进一步满足它对知识的渴望,而这欲望深深镌刻在每一个辛烈治仆从的灵魂中。

但是迦戈图罗斯慢慢理解了真理。它还处在幼年期,纷争年代不过是它的游乐场罢了。它对人类了解的越透彻,对混沌真力的领悟就越完整。当它用战争取乐时,每次凯旋,则必然会有失败相随。每当一个帝国崛起之时,则注定会有灭亡之日。

人类从根本上是弱小的。他们无力取得真正的胜利——不管开头怎样,他们总会失败,亘古如此。然而在亚空间之中存在着神祗,这些存在拥有无法想象的力量,他们是永恒的。可是人类却不可能模仿混沌真神那样存在。当迦戈图罗斯意识到这些后,它开始唾弃这个它戏耍了许久的种族。

它变得无聊至极。偶尔它也会侵入实体宇宙,闯出弥天祸端,可是这些行为既空洞又毫无意义。从人类身上已经无法获得知识,无法洞悉秘密。人类不过是粗鄙无知的动物而已,他们无力揭露真理,无力掌握强大的力量。

直到大远征的到来。

一个自称为帝皇之人征服了人类的母星,神圣地球。他领导着这场横跨星际的征途,平定人类曾经聚居的世界,将破碎的人类文明重新纳入帝国疆土中。帝皇宣告银河中的所有人类即刻起,自动成为人类帝国之公民,不论知情与否。

大远征从未真正结束过,帝国自其诞生之日起就在不断努力将每个人类世界重新纳入其严苛的怀抱中。

突然一下,银河系再次变得有趣起来。人类头一回掌握了强大且持久的实力,成功统御了银河系已知区域一万余年。甚至在混沌赐福的大司战荷露斯弑君后,人类帝国依旧挺过了这一劫难,还有内战,外敌入侵,无数接踵而至的打击,不一而足。

尽管人类智力卑微,思绪狭隘,可是帝国依旧屹立不倒。

正如同迦戈图罗斯所曾经所见的那样,每个胜利都会归于失败,每个兴起的帝国,都必将灭亡。

迦戈图罗斯的寻在突然又有了意义。终有一天,帝国会完蛋,而当那一天到来时,迦戈图罗斯定会亲眼见证......

丽姬娅重重地摔在卧室的墙上,她的睡袍被汗水浸得透湿,她感到满口发干,呼吸灼热,浑身战栗且剧痛无比。在房间远端的桌子上,那本书籍静静躺在古董盘子里,但已经用邪恶力量将之击出了裂痕。这是本袖珍的小卷册,小到足以藏在手掌之中,其中的书页记载着迦戈图罗斯的启示录,皆为纯净无杂的原句,长篇累牍,毫无删减的疯狂言语。丽姬娅不得不用尽全力闭合上她的思想,抵御书籍对她的侵袭。

她的卧室散乱不堪。衣服扔得到处都是,残羹剩饭丢在银餐盘里面。丽姬娅要思考的事情实在太多,根本无暇注意一个贵妇人应有的风度。当她亲眼见识了正在撕裂实体宇宙的恐怖力量之后,这些琐事根本无足轻重。

迦戈图罗斯在对她低语。迦戈图罗斯不仅仅是一个恶魔——它是知识,是在漫长的时光之内积累的难以想象的知识。这就是它只能被驱逐出实体宇宙,而永远无法杀死的原因——它将知识灌输进信徒们的心智之中,这样一来,即使它从实体宇宙中被驱逐,它的一部分也会残留在书籍中,或是狂人的脑海中,足够再次将它召唤回来。

丽姬娅在它面前必败无疑。她无法面对这样一个存在。即使是对迦戈图罗斯最基本的理解都远远超出丽姬娅的能力范围之外。

她希望她的死亡守卫们还陪伴在她身边,这样她就能够向他们倾诉她所见所感的一切。他们当然不会回应,但是哪怕仅仅是倾诉也能缓解一下痛楚。她不能和灰骑士们聊天,连阿拉里克也不行,起码不能提这种事情。在卢比肯号上的审判庭舰员也好不到哪去,她更不能找审判官凯尔斯或者其他审判庭人手。丽姬娅现在彻底孤身一人,只有脑海中迦戈图罗斯的残影与她为伴。

她的死亡守卫们已经一去不复返了。

房门外传来一声巨响,一阵爆炸轰开了房门。丽姬娅听见某个人呼喊着命令,还有盔甲包覆的脚踩倒隔壁屋子古董家具的爆裂声。

丽姬娅直起身子,她那伪装成一颗戒指的数位武器还戴在手上,在她的行李箱中还有一把袖珍手枪随时堪用。但是丽姬娅明白,这些都帮不到她了,辛烈治将会吞噬整个宇宙,一两把武器又有何用处?

她卧室的房门被一脚踢开,木屑四处飞舞。丽姬娅从门前退开,浑身颤抖,她知道自己现在看起来是什么模样——衣衫不整,精疲力尽,憔悴不堪,让她看起来衰老了许多岁。

她认出来了仲裁者桑图诺,他是灰骑士中作风最教条的,他一路猛冲闯进了她的卧房。桑图诺正是卢比肯号会派来逮捕她人选。他不会想象原因。更不会给她任何机会解释告饶。

桑图诺抬起他的爆矢枪对准丽姬娅的眉心,如果她动弹一下,哪怕张口说一句话,他就会立即杀掉她。

冥冥之中,丽姬娅心中早就有数,总有一天她会面临这种时刻。早在她听说过迦戈图罗斯这个名字之前,在异端审判庭当一名低级调查员之前,甚至在审判庭找到她之前,她就知道自己终会倒在本该是盟友的枪口下。这是审判庭的办事方式,帝国的办事方式——人类总是死在彼此的手中,而非敌人的。

桑图诺小队的三名队友也进入了房间,他们的武器同样对准了丽姬娅,他们庞大的披甲躯干占据了整个房间。一阵寒意传过,丽姬娅不禁开始哆嗦。

“安全。”桑图诺说道。

审判官凯尔斯跟着灰骑士进入了房内。他手中拿着一个数据碟,另一只手放在他的动力剑剑柄上。

“前审判官布里塞伊斯·丽姬娅。”凯尔斯审慎的说道。“我们从恩刻拉多斯上的审判庭议会收到了一道通讯,要求立即逮捕你。作为该地区审判庭常务代表,我受命执行该命令。丽姬娅,你现在的处境非常简单,投降,不然仲裁者桑图诺将会当场处决你。”

丽姬娅举起了她颤抖的胳膊。桑图诺做出一个手势,一位丽姬娅知道名叫塔万的战斗修士出列,抓住她的手,将戒指扯了下来,一脚将这珍贵的微缩武器踏成了碎片。

“你还有无其他武器?”桑图诺严厉地说道。

丽姬娅摇了摇头。

“拷上她。”

塔万将丽姬娅的双手押在身后,丽姬娅随即感到冰冷的索镣拷上了她的双腕。她心里明白,凯尔斯仅仅是因为出于礼貌才没有将她剥光衣物,裸体搜查,然后用镣铐锁上。

“审判官丽姬娅。”凯尔斯现在读着数据板上的宣判。“帝皇神圣审判庭现在以极端异端罪,通敌罪,腐化罪以及其他有待听证罪名将你逮捕。你将被押送至米马斯关押,直到从你身上得出真相,其后你的命运将会由审判庭议会决断。为了阻止你进一步造恶,你的自由行动权利,包括你的审判官头衔,即刻起被剥夺。”

“所有指控均源于你对帝皇之敌,高里克·伦萨·瓦里诺夫之协助越狱行为,并且该行为导致该案委员会帝皇仆从之大量死伤。以审判庭之名,你已罪无可恕,只待裁决下定。从此开始你将不再是帝国公民一份子,你仅是一只为审判庭所有,听候处置的物品。愿帝皇怜悯你,我们则永不宽恕。”

凯尔斯关上数据版。丽姬娅能从他的眼中看出丝丝悲痛。没有哪个审判官喜欢指控另一位同僚的感觉——这总会提醒他们自己,堕落离自己有多么近。

“告诉我原因,丽姬娅,我会尽我所能好好照看你。”

“为什么?”一颗豆大滚烫的泪滴划过丽姬娅的脸庞。“还有什么呢?整个银河系都必死无疑。万变魔君会吞噬一切。不管我们多么努力地战斗,到头来我们还是一无所有。我目睹了这一切,审判官,我们无力对抗命运,瓦里诺夫越狱是命运的一部分,就好比是我被逮捕一样,也是命运的一部分,还好比是你们所有人都有一死一样,你们所有的付出最后都会归于尘埃。”

“够了!”桑图诺怒声呵斥道。他一掌掴打向丽姬娅的俏脸,把她打倒在地,蜷缩在地板上。

丽姬娅陷入了昏迷之中,可是她依旧能看到迦戈图罗斯吞噬群星的画面,在它身后,万变之主亦步亦趋的跟着,将每一寸宇宙纳入混沌之中。


阿拉里克曾经失去过他挚信的伙伴,失去亲密的战友,但是当丽姬娅被押上卢比肯号,监禁在灵能监狱中时,阿拉里克看到的却是一个彻底崩溃的女性,那个曾经冰雪聪明的高贵美人气质,现在连一丝痕迹都看不出来。

审判官凯尔斯,从他的脸上阿拉里克可以看出,他和阿拉里克的想法一模一样。迦戈图罗斯甚至不需要靠近她,就能把这样一个坚强的女性摧残至此,想到这里,不禁令人胆寒。人生第一次,阿拉里克真正觉得没有任何人是可靠的,他恐怕一旦有灰骑士落入迦戈图罗斯之手,灰骑士也会遭到同样的腐化。从未有过灰骑士叛投混沌——阿拉里克,或者某个他的手下,有可能成为第一个叛变灰骑士吗?这种想法将阿拉里克折磨得痛苦不堪。

丽姬娅并没有派她的死亡守卫们前去取回曼铎利斯之剑。她将他们派去了米马斯执行她的指令,将瓦里诺夫营救出来。根据最后一位瓦里诺夫行踪的目击者所言,他逃上了一条炮艇,逃出了土卫八星环,大群审判庭舰船紧追不舍,可是在土星外侧星环带内跟丢了目标。

当丽姬娅被逮捕的时候,瓦里诺夫应该早就逃出了太阳系。很有可能死亡守卫中还有一人幸存,她正陪伴在瓦里诺夫身边。

这无疑是难以置信的罪行,丽姬娅比任何人都更了解瓦里诺夫残害帝国民众的种种暴行,但是她却勾结敌人,帮助瓦里诺夫逃脱制裁。

到底瓦里诺夫是如何用他的魔爪攫取丽姬娅心智的,阿拉里克还没有答案。但是他对一件事情确信无疑——迦戈图罗斯一定在幕后捣鬼。也许从最一开始丽姬娅接触铁魔书起,还有丽姬娅对瓦里诺夫的第一次审讯。阿拉里克本人也读过铁魔书的篇章——迦戈图罗斯是不是也正在暗暗撬动他的思想,植入他的命令呢?

迦戈图罗斯一定是通过维克崔克思 索若拉上缴获的那座雕像,索法诺·赛肯杜斯上取回的大量书籍,甚至是特瑞普托斯要塞内,丽姬娅曾经埋头研究的数据库,将暗示信息植入丽姬娅的脑海中,然后在她陷入绝望时,在她毫不知情的情况下夺取她的神志。

丽姬娅被利用了,灰骑士们也被利用了,他们都被织入了迦戈图罗斯早在第一次被放逐之前,就开始在圣伊维瑟之径编制的一张错综纠结的阴谋网络中。

现在,丽姬娅不在了,阿拉里克不得不独自面对这一切。

迦戈图罗斯不仅仅是一个曼铎利斯大团长曾经击败过的恶魔,它还是知识的化身,潜伏在它的信徒脑海中,传播混沌,驱使他们执行疯狂之事。阿拉里克在历经试炼成为一名仲裁者之前也和恶魔以及它们的信徒战斗过,可是他们归根结底,都是看得见,摸得着,杀得死的敌人。而迦戈图罗斯,从另一方面看,它所拥有的力量强大到不需要同审判庭正面战斗就可取得胜利。

当卢比肯号离开特瑞普托斯前往米马斯之后,阿拉里克开始着手拼凑起丽姬娅的调查线索。他不得不将她的房间清扫一空,所有物品彻底焚烧。到底她留下的记录中有多少是遭到混沌污染的已经无从可知。不过这是阿拉里克唯一的机会,如果说整个帝国中有谁能够继续丽姬娅失败的追查而不会被迦戈图罗斯的言语所腐化,那必将是灰骑士。

审判官凯尔斯将特瑞普托斯要塞的所有资源通通划归阿拉里克调配。凯尔斯最好的舰船,就是丽姬娅让她的死亡守卫们乘坐的那条,依旧被扣押在海军要塞中,不过凯尔斯使了点手段,没过几天,阿拉里克就有了两艘圣伊维瑟内航速最快的武装货船,都由退伍海军老兵驾驭。

阿拉里克派吉海因押解丽姬娅搭乘卢比肯号前往米马斯,吉海因随后将前往泰坦,以阿拉里克代理连长,以及打击小队指挥官的身份取回曼铎利斯之剑。如果这真的是瓦里诺夫所言的“雷霆利刃”的话,那么很可能这就是灰骑士们在接下来与迦戈图罗斯的鏖战中唯一的胜算。

桑图诺小队和坦克里德小队现在驻扎在审判庭要赛中,他们将训练区改装为临时单人间,然后在格斗区抓紧时间进行战斗集训。这是座一度宏伟的要塞,但是阿拉里克非常清楚,在他重新拾起夺取丽姬娅心魄的调查那一刻开始他就知道,和迦戈图罗斯经营了千万年的阴谋网络比起来,灰骑士在圣伊维瑟之径内可以支配的资源可谓九牛一毛。

越来越频繁的混沌信徒暴乱导致前来驻守的帝国卫队以及帝国海军数量飙升,可是若要控制整个圣伊维瑟之径,这点部队依旧是杯水车薪。

即使阿拉里克能够说服帝国教会将战斗修女——这是一支值得尊敬的强悍,而又斗志昂扬的部队——归于他的指挥下,他的人力资源也只够打仅仅一次硬仗。

绝大多数灰骑士都被派往恐惧之眼,前去阻击源源不断喷涌而出的恶魔大军。剩余的部队战线拉得太长,勉力监视着帝国境内众多恶魔肆虐区域——大漩涡,瓦尔之门,迪欧克尔坦星云,以及大量宛如脓疮一般生长在实体宇宙的恶魔领域。泰坦已经派不出援军了。

阿拉里克此刻明白了为什么作为一名领袖需要如此多的能力,那些他尚不确信自己真的拥有的能力。他战斗过,胜利过,对帝皇的信仰从不动摇,身先士卒带领弟兄们面对一切过。可是除了那些呢——他现在孤立无援,而他必须完成使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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