稚吟秋声:最有学问是“盘菜”

(这几天不断收到美食经纪人的约稿,又有喜爱美食的读者力捧,心花怒放之下,几欲改行作美食专栏作者。)


在浙江的玉环岛,除了另有各味海鲜满足味蕾,还另有一个收获,认识了一种几十年来闻所未闻的菜——盘菜。

当然,“盘菜”这种称呼,是玉环当地人对它的叫法,色泽如萝卜,形状如盘,叫它“盘菜”,大概就是民间拟形的叫法,它的学名叫芜菁,又名蔓菁、圆根、大头菜、大头芥、疙瘩头,还有叫香大头、圆菜头、圆根、九英松的,天津人叫它撇咧,东北人称卜留克,新疆人称恰玛古、诸葛菜。用我一贯的溯源理念查阅网上资料,发现它其实原产于欧洲。据李时珍《本草纲目》记载,它出自“西番吐谷浑”,估计是张骞通西域时传入,其“根叶苦温无毒,利五脏,轻身益气,常食通中,令人肥健,消食下气,治嗽、止消渴”。

《后汉书·桓帝纪》记载:“永兴二年六月蝗灾为害,诏令所伤郡国种芜菁以助人食。”传说诸葛亮行军时,部队所驻之处,命士兵种此以为军食,因此称其为“诸葛菜”,大概即缘由于此吧!

清代陈淏之的《花镜》卷六“花草类考”中有关于蔓菁的专门记载:

蔓菁,一名葑,一名九英松,又名诸葛菜。茎粗叶大而厚阔,夏初起薹,开紫花,四出而繁。结荚如芥子,匀圆亦似芥子,紫赤。根长而白,形似萝卜(在北地则有之)。四时皆可食:春食苗,夏食心,秋食茎,冬食根。秋间撒子以高垅沙土中,或故墟坏墙上,再覆以一指厚土,五六日一浇。性独嘉霜,交春即发苗,连地上生。春初种亦可,但欲移植,俟苗长五六寸,择其大者而移之。子用鳗鱼汁浸之,复曝干种,可无虫患。昔诸葛孔明行军所止处,令士卒随地栽之,人、马皆得食焉。

无独有偶,1916年秋天(第一次世界大战爆发的第三年,当时中国处于北洋军阀统治时期),已经吃了两年的土豆的德国,因为爆发了大规模的马铃薯病,军队开始以“芜菁”充饥,这种名叫“芜菁”的蔬菜,就是玉环人说的盘菜,在中国俗称大头菜而被用来腌咸菜。德国人一向弃食,只用来养马。芜菁略含淀粉,热量极低,能温肺、益肝、和胃、通血,在今日这样的和平年代,食之有养颜护肤之功效;可是在战争年代,把它作为主要的应急粮食解决军粮问题,则完全无法提供必要的热量和营养,因此德军开始出现大范围的营养不良,平民因食物不足而产生的死亡率提高了一倍。这个冬季给德国人留下的印象之深,一个世纪都忘不了,他们为之专门取了一个名字,叫作“芜菁之冬”。

但我却很喜欢这种学名叫“芜菁”的菜。玉环的朋友从当地寄来了几颗,居然易于存储,久放不坏。在我眼里,它浑身都是宝,做菜既简单又好吃:

其一:生食。将盘菜切丝摆盘,另起油锅,将小葱切碎入沸油煸炒,一起浇淋于盘菜上,以筷子搅拌均匀即可作菜。盘菜丝色泽洁白,间以细碎碧绿的葱花,再饰以黑色镶花盘子,观之十分赏心悦目,闻之葱香扑鼻,食之则爽脆清甜。也曾将盘菜放入葱油一起煸炒成半熟后起锅,口感亦很不错。也有人建议加糖凉拌,我没有尝试,兴许风味又有所不同。

其二:清煮。将盘菜切片摆盘,另调一碗虾酱,隔水蒸煮七八分钟,上桌前,将热虾酱浇淋于清煮成的盘菜上。盘菜味淡色白且口感幼嫩,虾酱味浓色深且口味鲜美,相互补益,堪称绝配。此道佳肴,位列“玉环十大名菜”,果然名不虚传,食后深深佩服此食谱之原创者。

其三:腌制。将盘菜切丝,加盐腌制一刻钟,再伴以牛肉酱、XO酱等,有种特殊的芥菜的清香,但又没有其辛辣味,非常可口下饭。其叶亦可同腌,自有特殊清香,乃其他蔬菜所无法比拟。

其四:泡制。将盘菜切丝,沥干水分,加盐腌制片刻,再沥去水分,加辣椒酱、苹果醋、绵白糖浸泡一两小时后即可食用。此时的盘菜口感犹如榨菜,但其味又有如泡菜,味觉丰富,鲜甜爽口,值得称道。以前在酒店吃到过用萝卜皮制作的泡菜,酸甜脆嫩,印象很好,因此也如法炮制,将盘菜皮清洗干净后与块茎一起泡制,味道果然没有令人失望。

其五:煮汤。与排骨等同煮,口感酥烂绵甜,自有清香,易于消化,老少咸宜。

其六:红烧。可以与五花肉、与鲫鱼等同烧,放酱油、红糖着色着味,看去喜气,又非常入味。

此几种食法各有妙处,均值得推荐,其中前三种口味尤佳。生食吃法是我的拿手好菜,泡制是先生的独门秘籍。我对盘菜兴趣十足,有意开发与其他食材的搭配吃法,比如,将其与辣椒、胡萝卜同炒,或者切丁与煮熟的香肠凉拌,更或者,干脆做一道芜菁时蔬色拉,色香味应该都值得期待。

《诗经·邶风》曰:“采葑采菲,无以下体。”《方言》中说:“陈楚谓之葑,齐鲁谓之荛,关西谓之芜菁,赵魏之部谓之大芥。蘴与葑字虽异音实同,卽葑也,须也,芜菁也,蔓菁也,葑苁也,荛也,芥也,七者一物也。”其中的 “葑”、“菲”都是指蔓菁,即盘菜。郑玄笺曰:“此二菜者,蔓菁与葍之类也,皆上下可食,然而其根有美时有恶时,采之者不可以其根恶时并弃其叶。”盘菜叶与根皆可食,但其根有时略带苦味,人们有因其苦而弃之,因此后用“葑菲”表示尚有一德可取之谦辞;“葑菲之采”,则指不可因葑菲根茎味苦而连叶也不采,原比喻夫妻相处,应以德为重,不可因女子容颜衰退而遗弃,后常用作请人有所采用的谦辞,又作“采及葑菲”。清代李绿园的《歧路灯》第六十三回)就有这样一句:“弟见世兄浪滚风飘,又怕徒惹絮聒,今既采及葑菲,敢不敬献刍荛。”唐代高退之《和主司王起》一诗中的“葑菲采时皆有道,权衡分处且无情”一句,意思是,采收蔓菁芜菁类植物都有它自己事物的规律,进退衡量之后自顾微劣。

于此可见,古人提到盘菜,均有丰富的文化内涵。

古代诗人对于盘菜,也留下了许多脍炙人口的诗词,这倒是让我始料未及的。相信各位一定与我一样渴望一饱眼福——

宋代张嵲专门给盘菜写了一首诗:

蔓菁花诗

宋·张嵲

游丝百尺如堪挽,小虫群飞欣日暖。蒿莱满地不见春,唯有蔓菁迷病眼。无复陵陂间碎金,青苔漫想玄都观。今朝幸值天无风,飞来雌蝶畏雄蜂。村中女儿将插鬓,不信河阳万树红。幽人惜春春已远,把酒属君君自遣,蔓菁开花犹烂熳。

君不见西园桃李能几时,此辈天教擅春晚。

宋代陆游亦有题为《芜菁》的诗:

芜菁

宋·陆游

往日芜菁不到吴,如今幽圃手亲鉏。凭谁为向曹瞒道,彻底无能合种蔬。


还是最喜欢苏轼那首有关芜菁的词:


忆江南

宋·苏轼

微雨过,何处不催耕。

百舌无言桃李尽,柘林深处鹁鸪鸣。

春色属芜菁。


  再摘录几句供读者诸君赏玩:


“三春已暮桃李伤,棠梨花白蔓菁黄。”

——唐·元稹《村花晚》

“黄黄芜菁花,桃李事已退。”——唐·韩愈《感春三首》(其二)

“空忆庐山风雨夜,自吹小灶煮蔓菁。”——宋·陆游《夜雨》

“最高峰顶有人家,冬种蔓菁春采茶。”——

明·杨慎《竹枝词》



更让我惊讶的是,日本漫画家吉永史的作品《昨日的美食》,其中有一页漫画竟然也献给了盘菜——大蒜培根炒芜菁叶,将其制作过程不厌其烦地一一绘图,并配以详细解说,让今日盘菜赫然登上大雅之堂。

其实两百多年前的我国清代散文家、诗人袁枚,就已把不起眼的芜菁收进了他著名的《随园食单》:“大头菜出自南京承恩寺,愈陈愈佳。入荤菜中,最能发鲜。”

最有学问是盘菜。小小的一棵盘菜,竟集古今中外文化于一身,这于蔬菜中恐怕是不多见的。更妙的是,研究溯源导读法的我,忽然发现了一棵最值得溯源的菜。读者诸君看了我的文章以后,也许下次有机会吃到盘菜,一定会感觉其滋味更丰富更独特,因为,你不仅吃的是盘菜本身,还吃的是文化呢!



稚吟秋声:最有学问是“盘菜”_第1张图片
稚吟秋声:最有学问是“盘菜”_第2张图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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