靠墙的密码机仅能容许三个人同时破译,艾玛和艾米丽走在前面,在奈布和玛尔塔到之前已经开始破译了,玛尔塔抢先一步占了最后一个位置,奈布走在后面,便干脆环臂倚在墙边,一边看着艾玛她们扶着密码机敲敲打打,一边分出心思注意着周围的动静。
一直紧绷着的神经总算放松了些许,奈布略微有些疲惫地揉了揉太阳穴,如释重负般轻呼了一口气,虽然听到密码机的声音他还是会心烦意乱。他总算不是孤身一人,再如何不适也能强行按捺下几分,抬起眸就能看到她们安然地站在不远处,等待他的将不再会是难以压抑的孤独,哪怕她们只是暂时的盟友,心里也像是有了些慰藉。
奈布很清楚自己即使占了位置也帮不上什么忙,索性便不去捣乱,而她们似乎也是第一次尝试破译密码,除了身为军人的玛尔塔动作还算熟练,艾米丽和艾玛多多少少都触了一两次电,最开始艾米丽和艾玛破译起来还颇有些吃力,过了不久速度也渐渐快了起来。
她们并非不知道触电可能会暴露自己的位置,只是被笼罩在这诡异的氛围之中,谁都不愿在这里多待片刻,在迫切想要离开的心情下,大约这些问题都被下意识的忽略,哪怕它们确实很重要。
但奈布没有忘,他不可能忽略这些,这些一切可能威胁到他的因素,都不可以也不可能忽略。所以自从第一次有人触电开始,他就已经将全部注意力转移到了观察之上,以便在察觉到任何异常的第一时间通知所有人,最大的减少对他们的不利。
奈布垂着眸子,帽檐遮住了小半张脸,遮出一片不大的阴影。骨节分明的手垂在身侧,瘦削而修长的手指靠近墙壁,指尖有规律地轻轻敲击着墙壁,偶尔敲下些许自墙面脱落的粉尘,灰白的粉尘在半空中缓缓落下,像那年初冬的雪,明明是世上最纯粹的颜色,却染上了晦暗而肮脏的阴霾。
那年的雪下得太不及时,那是那一年里最悲伤的时候,茫茫大雪也掩不去它自身的不详和灾厄,它掩埋了未来得及处理的尸体,也永远冰封了无数人的生命。
奈布用脚尖将脚边的小碎石踢来辗去,无意识的动作让他显得有些迷茫,可那双被帽檐遮住的浅灰色双眸却并非一片迷濛不清。
当心跳开始变得急促时,他便马上知道有什么将要来临,那是一种熟悉的感觉,在数小时之前这强烈的心跳声也曾伴随着他,直到他离开废墟,那种感觉才慢慢消失。
“监管者要来了,大家快走。”
奈布侧身看着不远处暗淡的红光,微蹙着眉道,他下意识的将手按在腰间,即使那里空空如也,但那副神情就好似下一秒便会拔出一把锋利的匕首,然后跳起来将敌人一击毙命。他的另一只手摩挲着手臂上的护肘,眸光微沉,浅映着金属上泛着的幽光。
艾米丽抬头看了看奈布,轻轻地皱了皱眉,在她的脸上,一切情绪都是轻描淡写的,哪怕如此,还是可以发现她眉间淡淡的忧虑。艾玛也抬起头看着她,手下的动作似乎也因为奈布的话变得有些迟疑,艾米丽向她轻轻地弯了弯嘴角,这个安慰似的笑让她也安心了下来,艾玛继续低着头专心破译。
只要艾米丽在,哪怕刀山火海,她大概也不会惧怕吧。
这种无条件的信任。
艾玛忍不住轻轻地弯了弯嘴角,像艾米丽那样。
“如果实在无法全部离开的话,我和奈布一起为大家拖延时间,艾玛和艾米丽你们先走。”
玛尔塔一边快速破译着密码一边抬头对其他人说道,她的额头已有了些虚汗,手上的动作却依旧俨然有序,目光也依旧沉着而镇定,这是一个军人的基本素养。破译即将完成,谁都不想在这个节骨眼上离开。
奈布摇了摇头,他低头看着自己双臂上的护肘,沉默了片刻,才开口说:“玛尔塔,你和艾米丽她们一起走。”
似乎是没想到奈布会这么说,玛尔塔微微一怔,下意识的用余光看了看自己腰间的信号枪,她并不认为奈布会因为自己是女性,怕她拖累他而拒绝她的留下。她不是一个爱逞强的人,她是一位理智的军人,她骨子里有军人的矜傲,更有军人的素养。
玛尔塔张了张嘴,想说些什么,最后还是将欲说出口的话咽了回去。她看到了奈布兜帽下的坚定,她迟疑了片刻,最终缓缓的点了点头。
“注意安全。”玛尔塔说。
奈布嗯了一声,仔细地感受着渐渐强烈的心跳的每一次变化。他听见一声闷响,抬起头顺着这声响望去,只见密码机上方的光缆最后的闪烁了一下,之后便是能划破长夜般的明亮。
破译完成了。
奈布向其他人快速挥了挥手,艾米丽立刻会意,低声说了句保重,便带着艾玛自一旁的空隙离开,玛尔塔跟在她们身后,回头看了他一眼,接着同她们一起消失在拐角。那一眼里有担忧也有些许难以察觉的焦虑。奈布朝她勾了勾嘴角,扯出一抹牵强的笑,那笑容实在称不上自然,就连脸部的肌肉都十分僵硬。
奈布看着她们离开,缓缓收起了不自然的笑容,还是和原来一样倚在墙边,将自己的全部重量放在墙上。他轻阖着眼,看起来像是在假寐,如果仔细看的话,可以发现他手臂紧绷的肌肉以及裤腿紧绷的线条。
如一位蓄势待发的狩猎者。
然而在这场游戏里,他却扮演着只能也扮演着猎物。
奈布细致的体会着心跳一次又一次的增强,耐心的等待着扮演着猎人的那位渐渐逼近。他闭着眼,看不见周围的一切,五感似乎更加清晰,没有了密码机的聒噪周围的一切都静得令人害怕。
他大致的计算着时间,已经过了近一分钟了,艾米丽她们不知道是不是已经到了别的安全的地方,虽然这一次分开不知道又要花多长时间才能再次和她们回合。但是只要他还在,只要游戏仍在继续,就总有再相见的那一刻。
杰克知道那面墙后面藏着的是谁,只是他没有想到这么快他们就会再次见面。
对啊,只要他还在这里,只要游戏还未结束,就总有再相见的那一天。
看看,依那个人的性格,他绝对会站出来,自己承担所有危险,拖延时间让别人离开,最后落得一身伤。总是这样一副大义炳然的样子。可是呢,最后呢,他仍没有得到应有的认可。
面具下的表情晦涩不清,那双赤色的眸子如染了血般鲜红。杰克低声笑了笑,那笑声减轻减缓,最终轻不可闻,最终散成一片,融进了空落落的雾中。
腰间的玫瑰手杖散落着鲜红的玫瑰花瓣,如一场不可及的梦,浪漫而又虚幻。
奈布握紧了双拳,深吸一口气从掩护着他的墙边闪出,失去了围墙的遮掩他的身形立刻暴露在空中,飘起的披风即使颜色黯淡在杰克的眼里也格外显眼。
果然是他。
在意料之中的。
奈布似乎还嫌不够明显,他伸直胳膊,高高的举到脑侧,朝杰克所在的地方挥了挥手,像是一个挑衅的动作。他看不见杰克,但是那一束红光实在太明显,杰克应该就在附近。做完这些,他立刻转身稳稳地踩着地面,用手肘抵着墙壁接力一蹬,只觉一阵风吹过,已一下子冲出去数米。
杰克立刻雾化了身体,掩映在浓雾之中看不清身形,速度以肉眼可见的程度迅速增加,一眨眼便已经赶上了一大截。
奈布扶着墙喘着气,活动活动了手臂,微微有些惊诧,大概是太久没有用过钢铁护肘吧,在以前是用不着休息这么久的。他边回头朝后面看,还是只能看到一片红光,然而令人惊讶的是那红光移动的速度实在太快,转眼间就要到他的面前,奈布没想到杰克拥有这么快的速度,稍稍眯了眯眸子直起身继续向前奔跑。
奈布一边跑着一边理着思绪,看来这开膛手的名号也不是白叫的,这位监管者的异能叫“雾化”,就字面意思来看应该是隐匿身形一类的,攻击大概就是用钢爪了,略略地看了看,攻击的距离也不是特别长,在一定范围外还算安全。
令人头疼的是他的移动速度,他从没见过有人能够移动得这么快,不过这场游戏本身就荒诞无比,这么来说的话移速快和雾化什么的也不值得一谈了吧。那位庄园主在他临走前时意味深长的笑,以及那一句:“所见亦非真实。”的用意,实在是让他难以揣度。
庄园主这是在说这场游戏本身就是假的么,还是说他所见的一切都是幻象?
是他想多了吗,大概只是单纯的提醒他不要迷失在庄园里吧。
但愿如此。
在奈布思考的这段时间,两人的距离迅速缩短,在奈布反应过来时杰克的钢爪几乎已经可以勾到他的脊背,这距离实在太危险,奈布猛的向前一冲,立刻加快了速度,将两人的距离再次拉开,他低着头,已经有些体力不支,每一步都伴随了些许几乎微不可闻的喘息。
似乎每一次遇到他都是如此狼狈啊。
奈布扯了扯嘴角,却无半点笑意。
一阵杂音自身后传来,还未来得及思索,便感觉自己的衣服被扯住,奈布的瞳孔猛地收缩,立刻转身用手肘顶向后背。还未触及到那人分毫,布料被划破的刺耳声音便已传入耳中,接着是利刃刺进皮肤的疼痛。
奈布猛地倒吸了一口凉气,咬着牙退出半米远,负手捂着后背的伤口,鲜血自伤口涌出染红了本就颜色阴沉的旧衣,却还温热。
旧伤也一同被牵动,疼痛一同袭来,几乎令人难以承受,如潮水般溺得人要窒息,奈布疼得几乎呲牙咧嘴。
这滋味可不好受。
杰克抿了抿唇,眸光一沉,仰起头看了看自己的钢爪,像是欣赏。他收回手快步走至奈布身边,低头看着那人,居高临下,如猎人俯视着猎物。
事实也的确如此。
“我不会伤害你的。”他说。
那声音低沉婉转,如他这个人给人的感觉一样,神秘而又带着些许浪漫,却也有着让人无法忽视的压抑。
奈布扯了扯嘴角,觉得好笑,他没有逃,而是指着自己的伤说,“开膛手先生,您这样,让我如何相信您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