热风·之一

我的外公。

那不是一段经历。而是这些年倾听母亲对童年的回忆时零零星星拼凑起来并不十分清晰的印象。

在母亲的年代，“晚、稀、少”的生育政策方始施行。那时的中国，对于女儿的态度真真淋漓尽致地展现了人性之恶。

其中血泪不愿多言。

彼时，两个女婴接连呱呱坠地，降生到外公家。

普遍四五个孩子，甚至病态到不生出男孩就不罢休的时节，外公大手一挥，家里没有再要第三个孩子。

后来问及原因，外公云淡风轻地挥挥手，说是觉得有两个女儿将将合适，没有想过什么大道理。

两个女儿慢慢长大，家里没有条件顿顿酒足饭饱。外公偷偷从自己的伙食费里扣出碎银子，隔三岔五地买些水果。

七十年代在四川的乡镇，家中若无果树，想要吃到一次新鲜水果并不比吃一顿肉容易。

可母亲告诉我“那时候家里水果多到我和你姨妈光靠吃草莓都能吃饱”。

或者母亲多少对往事有些美化吧，否则也不会在另一段回忆里告诉我外公说自己不爱吃水果，却被母亲发现他把家里放坏掉的橘子悄悄吃掉。

到了盛夏，孩子们除了在树阴的庇护里躲闪阳光，便只能潜到水下求得一丝清凉。

这样的娱乐活动往往是被禁止的。家中大人农忙，顾不上孩童。年年大暑前后都会有小孩和家人永远的走散。

在父亲那里，游泳是违禁品。奶奶检查的方式简单有效：若用指甲划过手臂，勒出了白痕，那等家里男人回来便是一顿好打。

女孩在大庭广众下赤裎身子更是坏名声的大罪。没有人家待见这样不自重的女子。

在家家户户的女孩只能闷在屋内大门不出二门不迈，裹得严严实实期待夏天赶快过去时，外公用解放卡车的内胎做好了两个硕大的游泳圈，在四处人满为患的溪流里找到一片清凉地。

若是两个女儿想要去“消消暑”了，外公便立马放下手里的工作，陪着女儿到河边，欢喜地看着她们互相泼水，尽情玩闹。在最美好的年月存留最青春的记忆。

那时外公水性极好。

如今，家里的汽车内胎“游泳圈”还保存良善，溪水也不急不缓的流过了二十年。

可再次拍着胸脯说“没问题”然后扑通下水的外公却必须得拼尽全力才能游回岸边了。

是啊，不知不觉，外公也快要七十了呢。

How time flies.

外公从没向我和姐姐述说过这些。

这些过往，或者的确是“不提也罢”。

可无论如何，在匆匆而逝的十来年里，它们在我脑海和心中渐趋丰满，逐渐被时光打磨得发出了光来。

它们最终竟成了最伟岸的慰藉。

在我对那个年代的刻板记忆里，它们是仅有的一抹亮色，闪烁着真正的祖辈光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