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
仪琳这个姑娘,放眼金庸小说全集中也是不可多得的人物,清隽如水,似那桃夭,灼灼其华。而今评仪琳的笔墨少之又少,不知是书评家有意为之,还是不肯去扰了那一泓清泉。
又或者,每个男人内心都希望遇到一个如仪琳般的女子,她包容你的放任自流,她宽慰你的颠沛流离,也始终同你隔着一层纸窗纱,一面烛火。又或者,每个女人都曾像仪琳一样天真的眷念过一个男子,明知不该不敢,也依然在内心中默默地惦念。直到很多年以后,他为夫婿,也盼望着他一生一世,只爱一个人,就好。
这世间所有的男人都是林花谢春红,太匆匆,总不为春停驻。偶尔一逗留,便教女子倾尽此生。落花有意流水无情的,后来变成悲剧。而似仪琳这般,是一幕哑剧。
2、
仪琳遇到令狐冲那年还只十六七岁年纪,她桃花般鲜嫩的娇容映入春水,亦映入每个人眼帘。这女尼子眼中的明净使人心动,忍不住有伸手掬一捧的冲动。动了歪脑筋的是田伯光,但如果没有田伯光的推波助澜,我想仪琳还是会在第一眼看到令狐冲的时候就已经喜欢上了。
金庸先生妙笔一转,倒让采花大盗田伯光做了红娘,我想一是有别于宗教,仪琳早已是恒山派门下定逸师太的弟子,若是动了情念思凡,有违清规戒律。仪琳被田伯光掳走,令狐冲舍命相救,让她心生感激。也因为她善良,关心怜惜着令狐冲不禁产生恋爱思慕之情,实在是最自然不过。
即便如此,仪琳所面临不仅仅是内心中来自爱的召唤和萌芽,亦是外界教条的束缚和鞭笞。
女人在这个时刻,往往就卑微得多。
只是当时年纪小。
3、
仪琳是佛门中人,终日守在佛前,青磐红鱼,贝叶蒲团。她只能向菩萨诉说自己的相思之苦,为此消受心中的障孽。可她那时懂了什么,是喜欢,是爱吗?
想那《神雕侠侣》中的李莫愁,在小说的一开头,当她听见一阵风吹来,隐隐送来两句:“风月无情人暗换,旧游如梦空断肠”的歌声,又听见一阵阵格格娇笑,李莫愁也只是喃喃自语:“那又有什么好笑?小妮子只是瞎唱,浑不解词中相思之苦,惆怅之意。”
这时李莫愁已经是一个大人了,因为识尽人间愁苦而做了道姑,她那一道拂尘却也不知害了多少有情人的性命。
凡人并不会因此了悟,因为我们始终都在得到得不到之间徘徊。抑或是时辰未到,我们并不能因为心中的痛苦就了彻什么,反而因为执念,迷失真相。
仪琳善良,自不可与李莫愁比较。
不过是,在爱情面前,女人都一样,是好人,也是坏人。
4、
佛法上说“诸法从缘生,诸法从缘灭。我佛大沙门,常作如是说”。达摩祖师亦有言“众生无我,苦乐随缘”。
我们平凡的活在这个世界上,既然悟不透“宿因所构,今方得之。缘尽还无,何喜之有”的佛理,也做不到“得失随缘、心无增减”,那就只有徒然痛苦又忧伤了。金庸写尽了这种“无缘”的痛苦和忧伤,仪琳是其中之一。
当你选择去爱一个人,既然享受他带给你的幸福,就必然要接纳爱他的辛苦、煎熬。这就是真心的代价。
当令狐冲伤重口渴躺在瓜田之畔时,要吃西瓜,仪琳对他敬若天神,他又身受重伤,不忍不为他摘来,然而物主不在,要吃便得不告而取,也就是偷。
佛门子弟戒偷盗,偷是她的过错,况乎"令狐大哥要吃西瓜"又不是什么重大理由,她这样做,无可原宥,仪琳这场内心挣扎,不下于寻常的重大道德问题,最后她决定偷,所抱的心情正是为怜爱一个受苦的人甘受罪责的舍己为人的心情,既不为自己分辩,又不后悔犯戒。
似有佛祖割肉喂鹰之感,仪琳这般慈航普度,是救人,也是救赎。而仪琳“羞怯”的本身也是真实的,那是一种道德理性的自责,可她还是选择了妥协。
5、
挽留不住你,伸出手去,握住的只是虚空。在天与地的另一端凝望、分离、等待,是宿命。比漫长跟漫长的虚妄,得到的是短暂,失去的是永恒。
仪琳明白,她长参佛卷又怎会不懂得这个道理。
精明的男女,相信冷静算计用心排布是必要的谨慎,是现实需要无可避免。于是,算计,计较的同时,也被别人算计,计较着……心意越来越悲凉,这就是用心机去爱的悲凉报应。
仪琳没有心机,甚至在哑婆婆(仪琳生母)掳来令狐冲,强迫他答应娶仪琳,又掳来任盈盈作为要协他的方法,最后,把仪琳领来,告诉她令狐冲其实是十分爱她。
《笑傲》原著中的情节:
仪琳不信,她说"你不用哄我。我初识得他时,令狐大哥只爱他小师妹一人,后来他小师妹嫁了人,他就只爱任大小姐一人。"那婆婆骗她说,令狐冲一直偷偷爱她,已先落发出家表示决意。仪琳说不能叫他做和尚,那婆婆说,不然他就做太监算了,仪琳答道,太监是低三下四的人,令狐大哥不肯的。那婆婆说,不是真的做太监,只是不会生儿育女;仪琳说,他和任大小姐二人都那么好看,成亲之后自然要生下许多好看的孩子。那婆婆急起来,说令狐冲任盈盈也娶,仪琳也娶。
仪琳说,一个人真正爱上另一个人,是不会想第二个的,她说,她一心只盼令狐冲心中欢喜,此外别无他念。然后,也不管那婆婆怎样,便自己去了。
也许我们都要很久才知道,年少轻狂,偶然的驻足,感动,冲动,许下相爱相守的愿望,这些不过是彼此过路的风景。既然注定是过客,当初的邂逅,请当作误会一场,也请不要认为是玩笑。
6、
每次想到仪琳,我的脑海中总会勾勒出另一个女子的模样,她叫袁紫衣,法名:圆性。也记得她说:“一切恩爱会,无常最难久。生世多畏惧,命危于晨露。由爱故生忧,由爱故生怖。若离于爱者,无忧亦无怖。”
袁紫衣最后还是别了胡斐,仪琳亦是长驻空门断了尘缘。袁紫衣是无家可归的,只好出家。仪琳生来空门,佛寺作家。说到底,仪琳还是幸运的。命运没有眷顾她情爱,使得她今后一生平安,于菩萨前,她的诵经,许是对往昔的凭吊吧。
那些旧日柔软时光,并不曾在回忆中变成化石。很长时间里,它被人为封印着。然后,在某一个关口,喷薄而出。只是如今,除了你自己,再无人知道心潮是如何汹涌的,前尘总要羽化归去。
过了很久,我才知道,我不过是你命中匆匆一个注脚。
世间安得双全法,呵……
(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