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0年前,在无人区威胁最大的是人,30年后依然是。
1994年,杰桑·索南达杰死在了可可西里,跟他爱着的那群藏羚羊一样,死在了盗猎者的枪口下。索南达杰之死,促成了可可西里国家自然保护区和森林公安机关的建立。时至今日,盗猎现象已明显缓解,盗猎活动鲜有发生。
然而,随着人类活动范围的扩大,无人区的野牦牛正面临着跟人工蓄养的牦牛共食一片草场的情况。威胁着野牦牛种群的并不是食物的短缺,而是一起进食的野牦牛和蓄养牦牛之间的持续杂交导致的血统稀释。野牦牛并没有被杀死,但还是渐渐消亡。
雪豹面临的威胁则直接得多:报复性猎杀。雪豹有时会偷吃牧民的牲畜,久而久之会激怒牧民,遭到杀害。做牧民的思想教育工作,缓解这种报复猎杀的可能性,是梁子日常工作的一部分。保护雪豹,还是要从人做起。
目前大约全球60%的雪豹都在中国境内。
9月15日,世界自然保护联盟基于新的雪豹种群调查数据,已将雪豹从濒危类别,降级为易危类别。但雪豹的保护仍然需要强调,因为它们既是旗舰种,又是伞护种。
作为旗舰种,雪豹能引起公众的广泛关注,成为社交媒体的宠儿甚至国际关系的纽带,公益组织因此获得声望和资金,才能够更好地保护更多的物种。
作为伞护种,保护处于高原食物链顶端的雪豹现实意义更为重大,需要保护的物种很多,一个一个保护起来需要巨大的人力物力财力,所幸还有伞护种足够醒目,只要保护了它们,就能保护与它们一起生活各种野生动物。
在各大媒体和纪录片对雪豹的追捧下,这一稀有物种渐渐进入了大众视野,也不可避免地出现了雪豹比大熊猫还“金贵”之类的杂音。
梁子对这些报道上的偏差每每都要拍案而起,说这完全是一些媒体添加的噱头,而且这些信息反复被非专业人士引用,混淆视听,对雪豹的保护并没有好处。“降级虽引起了很大的争论,也说明经过多年研究,专业人士总体判断雪豹情况比想象中要好,最新数据显示,野外大熊猫一共才800多只,远远少于雪豹。”这一数据也从侧面反映出雪豹保护工作的成效。
曾有人突发奇想问梁子,保护雪豹是不就是买一些牦牛肉到它的栖息地投食?
面对奇葩问题,梁子有些生气:“这是逛动物园吗?雪豹不是家养动物,人对野生动物是需要有尊重的,而最大的尊重是让它们正常的不受干扰的好好活着。”
人民大学、帝国理工高材生,如此辉煌的人设,在西藏无人区一待7年
西北汉子梁子,单从外形看,他健硬朗的面庞和粗犷的声线中很难用文化人这个称谓来形容,而粗狂背后不为人知的是学跨中西的光环。
80年出生的他,本科毕业中国于人民大学商学院,研究生就读于英国帝国理工大学,曾在华为工作10年。作为正宗的80后,头顶光环却甘心在藏区一个荒无人烟的地方做野生动物保护,一待7年。
7年前一次机会他参加了WCS在藏北羌塘的野外考察,站在广袤的戈壁上他心动了,决定要换一种生活方式。
为了更好地保护野生动物,梁子又去英国重读了生物学学位。
听说过WC,也听说过CS,你听说过WCS吗?
梁子工作的WCS是国际野生生物保护学会(The Wildlife Conservation Society)的简称,成立于1895年。这家百年老店总部位于美国纽约,是世界上最大最有成就的非营利非政府组织之一,致力于保护野生生物及其栖息地。用梁子的话说:"组织有两个特点,科学性加先锋性,都待在那些比较偏远人不太多的地区。”
很难想象,在拉萨一个连同宿舍、厨房、办公在内的约60十平米的简单出租屋,就是这个国际大组织WCS北方区的总部。几个空闲的屋子成了设备仓库,堆满了红外相机、存储卡和资料。
办公区挂着一张羌塘地区的卫星地图,上面用笔星星点点地画着监测范围,这是一张羌塘雪豹的监测网络图。遍及羌塘中东部3县6乡,覆盖面积约4000 平方公里山地,位于平均海拔5087米的近300个红外相机正在昼夜不停地工作,记录着雪豹个体活动。
野生动物保护是一项知识密集型事业,在WCS中可谓是高级知识分子的聚集地,他的同事大部分有海归背景,其中不乏牛津等世界名校。
WCS整个中国北方区加起来也不过5人左右,为了野生动物保护他们分布在西藏那区、灵芝等多个无人区。负责人梁子和行政官员的拉周加也必须亲力亲为,给上百台相机标号、安装电池和存储卡。
在海拔5000多米、八九级大风、零下十五度的高山上遛弯是一种怎样的体验?
为了更深刻的从灵魂深处感受到梁子的工作性质,我们一行人随他来到了羌塘野生动物区,也就是一般人理解的无人区,实地体验了一把雪豹保护工作。
本想体验一把雪域高原的圣洁之旅,而大风、高寒、缺氧成了此行的关键词。
从拉萨到羌塘保护区的路上,风大到开车门的时候不用力拉着的话,车门会被吹下来。这是梁子的亲身经历。
同行人好心提醒:下车小解一定不要逆风,那点水会被均匀地吹到你身上。从某种意义上说,这儿是世界上最大的露天WC,现在知道为啥要交WCS了吧。
除了能轻易穿透数层棉衣的大风,高原上的低温也超出常人想象。手机在青藏高原被冷得自动关机是常态。
这是在海拔4000米的藏式房屋里才能看到的奇观:梁子和他的战友在工作结束之后,把冰冷的、已经冻到关机的智能手机放在炉边烤火,等待它开机运转满血复活。
撒金队,一支霸气威武的藏族保护雪豹小分队
梁子知道,动物保护工作的成功,不是个人英雄主义驱动的勇敢者游戏,要靠当地的牧民守护雪豹,塔杰、次巴、仁青、伦珠、多久、其美罗布,六个普普通通的那曲申扎县藏族小伙,梁子和他们断断续续山里跑了一年多,部署红外相机监测雪豹,一起山脊上吹风、河沟里挖车、帐篷里打闹,星空下撒尿。
有一天,梁子说:“我们干脆成立一个队伍吧,像90年代的可可西里那样。” 于是,羌塘地区第一支以现代科学知识“武装”的基层牧民保护队——羌塘萨金(藏语雪豹)队成立了。
为了把这支队伍武装起来,除了知识和技能培训外,梁子特地从淘宝上订制了萨金队的队旗和队服。
从拉萨到那曲地区的大本营马跃乡,566公里,要开近10个小时车程,一路没有直达的大巴车,为了将网购的装备和补给带给前线的野保员战士,某种意义上,梁子扮演了连接天猫、淘宝到海拔五千米山村的快递员小哥。
从那区地区开往撒金队,乘坐梁子的越野车一路驰骋在川藏公路, 440公里车程开下来近7个小时,在川藏公路跑下来才知道什么叫一路坦途,在途中偶尔会遇到排队过马路的藏牦牛和家畜,这时车都会停下车来让高原的主人先走。
羌塘地区是野外生物的天堂,在野外作业途中它们随处可见多样化的野生动物。三三两两的野牦牛、藏羚羊沐浴在高原的阳光中。一只藏羚羊在和一只藏狐追逐嬉戏,对于它们来说,又是一个慵懒的午后时光。
越野轮胎也抗不住在世界屋脊上的长途跋涉,一到目的地一只轮胎就就爆胎了。几个藏族小伙们七手八脚地帮梁子把新轮胎换上。一般人动一下就喘不过气来的高原上,换个轮胎可对他们来说简直小菜一碟。
在青藏高原一路跋涉,感觉比西天取经还要艰辛
WCS的野外作业是在循着雪豹痕迹来辨认它的栖息地,在这些地段架设24小时自动拍摄的红外相机,所摄图像用于个体识别,这是计算雪豹的密度和生存状况的依据。梁子和他的同事会通过科学方法结合相关的模型分析,再形成科研报告。这需要日积月累的观察,几年甚至几十年才会看到成果。
梁子和撒金队成员,为了架设红外相机,一天之内会跋涉上百里荒芜人烟只有藏铃羊、野牦牛陪伴的广阔高原,五辆普通摩托车、一辆越野;几乎就是此行全部的装备,几块糌粑、牦牛肉干和青稞饼和一些日用品,也成了维持他们行动一天的口粮。
一般雪豹的痕迹会在海拔5000米以上山顶处,而红外相机的架设工作也会在此进行,萨金队员会把乱石堆成一个石堆,把红外相机绑在上面。
在萨金队小伙对准镜头,俯下身躯体手脚着地,用自己的身体模仿雪豹的姿态爬行一圈,谨然一只活脱脱的真人版雪豹。这是在每个红外相机架设完成后,对萨金队成员来说,这是为了精确镜头位置,而必不可少的常规动作 。
队员们有时难免受伤,当看到队员多久摔倒在乱石堆里时,一向开朗的梁子面露愁容,“在2000平方公里的山地里,萨金队需要维护200台红外相机,并开展大量巡护工作,谁能帮助资助他们点真正的越野摩托,让小伙子们少受点伤是我的心愿。”
为了筹钱,WCS这帮高材生也是动了不少脑筋。有想过做直播赚打赏的,但戈壁滩没有网;想卖点西藏土特产,也有没有时间精力打理淘宝店。“支援300万,管你叫爹都行。”
为找雪豹历尽艰险,一颗雪豹屎也能让他们兴奋好几天
每次相机的安放,都需要爬到山上,手动寻找雪豹的活动痕迹,有时候也会白爬一座山,无功而返。当山路崎岖到无法开车甚至摩托车也无法行驶时,梁子他们曾经最多走路爬山近一天才完成一个相机的放置。
常年在零下15°,海拔5000米的青藏高原人工作业,在高寒、大风、缺氧这种极端恶劣的自然环境下,在野外风餐露、扎帐篷、睡睡袋,梁子和他的同事都落下了不同程度的职业病,比如心脏肥大、高原血压异常。
但在羌塘保护区的夜晚,能看到满天繁星和璀璨银河,在青藏高原仰望星空,成了撒金队成员们的“苦中作乐”。
劳累一天,在星空下吃着从天猫上买来的便当小火锅,唱着藏族民歌,虽然几个藏族小伙被辣到泪流满面,却依然是人生一大快事,萨金队成员们的快乐就这样淳朴简单。
兵分两路安装红外相机的萨金队伍夜晚碰头,一队成员拿出一只塑料袋,兴奋的向“组织”汇报在架设红外相机中的重大发现——几颗雪豹屎,虽已风干但雪的颜色仍让人有“粪如其名”的联想,连雪豹的“米田共”都是雪色的。
在这个平均海拔在4500米的青藏高原上,水资源非常宝贵,人们得带着桶开摩托车到1里外的那区河中取水,一到冬季,零下20度的严寒将那曲河冰封,将厚达20cm冰层凿开一个洞,凿冰取水。
光辉的人设背后的,是个为追求人生价值的“亡命徒”
梁子在WCS已经7年时间,每年中有9个月的时间他和他的战友都在人们口中的无人区里野外作业,曾有人问他一个月有几天在无人区?他说这个时间单位应该以年计算。
他和作为瑜伽师的妻子聚少离多已成常态。
谈起自己30岁时所做的那个决定,他至今不悔,“在长期监测的区域里,会我因为看到一个雪豹家庭的诞生而兴奋,也会因为在大自然里跟战友们一起工作而收获快乐。野生生物保护需要社会的支持,没有公众支持公益机构的任何努力都只是竹篮打水。”
真实的美好反而是一种朴素、一种简单的感觉;而梁子和他的“战友”们所选择的、坚守的这条道路无疑是追寻着内心的呼唤,这是一场勇敢者的旅程。
想起电影《无问西东》中清华大学校长梅贻琦的那句话:“什么是真实?你看到什么,听到什么,做什么,和谁在一起,有一种从心灵深处满溢出来的不懊悔、也不羞耻的平和与喜悦。”对于梁子来说,这种真实他做到了。
这是一场勇敢者的旅程,面对青藏高原每天升起的朝阳,梁子和他的战友又会踏上这场英雄之旅;瑾以《无问西东》的台词作为文章结尾,献给梁子和他那些为野生动物保护战斗在世界最高处的战友:愿你在被打击时,记起你的珍贵,抵抗恶意,愿你在迷茫时,坚信你的珍贵,爱你所爱,行你所行,听从你心,无问西东。
文/wb9527
*本文所有红外线相机拍摄之雪豹图片和音视频资料,版权均属WCS所有,任何媒体、网站或个人未经授权不得转载、链接、转贴或以其他方式复制发布/发表。
**除红外相机拍摄图片外,其余照片作者为陈坤荣;《天下网商》、刘宇对本文亦有贡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