听傅佩荣教授讲哲学（十二）

今天我们谈的主题是雅典成为哲学殿堂以及谁把哲学带到雅典。

先说雅典。雅典的成就首先必须归功于两位政治家：立法者梭伦（Solon，638－559 B.C.），和执政官伯里克利（Pericles，495－429 B.C.）。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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梭伦，最早为雅典人制定了法律有两个重点：1. 所有公民都享有平等的权利；2. 所有公民都要以为城邦服务作为他们最高的荣耀，因为个人命运与城邦是紧紧联系在一起的。一百年之后，也就是雅典的“黄金时代”，执政官是伯里克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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今日重点1：三个兼顾

伯里克利在追悼阵亡将士的时候，特别强调雅典的三个特色：1. 我们雅典的民主政治肯定人人平等，大家都是自由的；2. 我们雅典一向是跟城邦的命运结合在一起，要服务城邦，为城邦牺牲是我们的荣耀；3. 雅典是全希腊的学校，等于是所有希腊人都应该向雅典学习。他们如此自豪是有底气的，从“三个兼顾”可见：

1. 兼顾身心。每个人都有身，都有心，他们能够兼顾。这一点其实不只是雅典人的特色，在希腊很多地方也有类似的风气。有一位埃及的祭司，就是他们宗教的代表人物，遇到了梭伦，就跟他说：“梭伦啊梭伦，你们希腊人真是小孩子。”为什么？小孩子喜欢游戏，希腊人是人类历史上第一个懂得认真去游戏的民族。事实上除了四年一次的古代奥林匹克运动会，还有很多每年一度的各种竞赛、表演活动，使得希腊人每天都兴高采烈。一方面享受活着的乐趣，另一方面对于生命的痛苦、生命的阴暗也有充分的认识，他们也愿意去忍受。一个人生命的正面反面、快乐痛苦，他们都有相当深刻的认识。所以第一个是兼顾身心，喜欢游戏。

2. 兼顾心智与精神。“心智”针对有形的，“精神”针对无形的。科学、技术以及现实人生都是有形，你可以去思考，去测量，去掌握的；而无形的方面包括文学、艺术、哲学方面的发展。这种兼顾心智与精神的表现，在雅典来说，可以说是成就辉煌。

比如提到历史，谁能忘记西方史学之父希罗多德（Herodotus，约484－425 B.C.）呢？还有再进一步的是修昔底德（Thucydides，约460－400 B.C.），这两位永远在西方历史学上闪闪发光；谈到西方的戏剧，那谁能忘记希腊三大悲剧家呢——埃斯库罗斯（Aeschylus，526－456 B.C.）、索福克勒斯（Sophocles，496－406 B.C.）以及欧里庇得斯（Euripides，480－406 B.C.）；谈到喜剧，谈到诗歌，像品达（Pindar，532－443 B.C.），这些都是你一想就会提到的；学医的人一定不能忘记希波克拉底（Hippocrates，460－370 B.C.）。哲学方面更是人才辈出，希腊一直在发展的自然学派，以及后面迎头赶上的辩士学派，都在雅典这里有重大的发展；然后“希腊三哲”(苏格拉底、柏拉图、亚里士多德），是所有学西方哲学的人永远要记得的三位代表人物。

3. 兼顾个人与城邦。在波斯跟希腊战争之后，波斯的王后就很好奇，她问她的属下说：“听说希腊人作战的时都好像自由人一样，为了他们所珍爱的国家、人民、土地而奋战，难道他们没有主人吗？”回复她的答案是“他们只服从法律”。换句话说，波斯帝国总认为“我们是主人，我们有很多奴隶，我们让他做任何事都可以”，但是他们碰到了希腊民族，尤其是碰到像雅典这样的一个城邦，他们都是自由人，同时他们只服从法律。

今日重点2：谁把哲学带到了雅典？他的主张是什么？

把哲学带到雅典的人叫阿纳克萨格拉斯（ Anaxagoras of Clazomenae，500－428 B.C.）。阿纳克萨格拉斯20岁时，在别的地方学了哲学之后就到了雅典，在那边教学三十年。他和伯里克利开始是师生，后来成为朋友。他后来出了问题的时候，也是伯里克利帮助他离开了雅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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阿纳克萨格拉斯的主张有两个重点：

1.自然学派方面的主张

他原来也属于自然学派，而自然学派的发展到这个阶段，经过前面提过的巴门尼德，进入“一元论”，所以阿纳克萨格拉斯的思想非常的具体。他认为宇宙万物的组成元素叫做同质体——同样性质的物体、同样性质的单元。为什么要强调这样的同质体呢？他提出两个小问题，他说我们人并没有吃头发，为什么会长头发呢？他说一头牛光吃草它没有吃肉，它为什么会长肉呢？这代表什么，啊！原来我们的毛发在万物里面就有了，原来牛的肉在草里面也可以找到。所以宇宙万物都是同质体构成的，它才能够这样顺利转化。另一方面，他还说“一切都在一切里面”，就是任何东西里面都有其他一切的东西，因为同质体啊。所以，这是他在自然学派方面的主张。

不过这种主张很快就被另外一位更重要的唯物论者德谟克利特综合及超越了。所以，阿纳克萨格拉斯还有第二点重要的观点。

2.提出宇宙“知性”的概念

他认为宇宙万物的来源不可能只有物质，只有形式，应该还要注意到动力问题。我们一再强调“宇宙”这个词叫做cosmos，意思就是order秩序。那如果只看到物质、质料跟形式的话，它怎么会有秩序呢？这个秩序是谁在安排的？它怎么来的呢？所以阿纳克萨格拉斯说宇宙里面应该有一个“知性”，知性在安排这一切，使它显得很有秩序。知性就是像人的理智一样，是能够思考的一个力量，简单称作“超级知性”，希腊文叫做Nous。

这一句话让苏格拉底大为惊艳，因为他也清楚地知道，宇宙有这些秩序不可能纯粹是一种物质的碰撞，不可能是偶然碰巧形成的，应该有一个超级的“知性”在安排这一切。这样一来，好像有一线曙光出现了。但是，后面苏格拉底对他非常失望。因为阿纳克萨格拉斯把“知性”拿来作为宇宙有秩序的来源之后，继续研究却无从下手，所以他又把它放到一边。接着还是用“机械论”的方法，说宇宙万物出现之后，还是一种互相碰撞式的、机械式的运作，观点出现了反复。

今日重点3：解围的神明

我们简单说一下所谓思想的发展：先掌握宇宙万物的质料，再问它的形式是什么，接着就要问它的动力，不能忽略还有最后一招、最后一步，也就是苏格拉底他们强调的——这一切有目的吗？

现在阿纳克萨格拉斯强调的动力这一边，他只是把“知性”拿出来偶尔用一下，后面又把它放回盒子里面去了。所以，此后西方哲学就有一个专门的术语描写这种方式，叫作“解围的神明”（deus ex machina）。就好像我有个机器盒，“哎呀，这个世界怎么回事？”解释不了，就把机器盒里面的神找出来，你说这一切是神造的，讲完之后又把神放回盒子里面去，不管它了，然后继续说世界它就是这样发展，我们也很难想它有什么目的。这就是阿纳克萨格拉斯让苏格拉底兴奋，又让他失望的地方。

今日收获

1. 雅典在公元前5世纪一路发展下来一百多年，创造了文化上辉煌的成果，尤其在哲学上，更是让人佩服。它为什么能做到这些呢？因为它有两位伟大的政治人物，能够让雅典他们个人的心灵完全自由，相互之间是平等的，然后与城邦的命运密切相关。

2. 阿纳克萨格拉斯是把哲学从第一站爱奥尼亚、带到第二站南意大利、再带到第三站到雅典，阿纳克萨格拉斯就是这位功臣。他是这方面很有功劳。而他的学说一方面强调一个同质体的存在，作为万物的根源；另一方面强调有一个宇宙性的“知性”，可以安排这一切使它有秩序。

3. 哲学家探讨万物的性质的时候，已经由来源转向动力，再进一步就要转向目的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