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婉兮 图/千图网
1
娶秦姝到底需要多少钱？
这个问题，李云伟从来都不敢仔细盘算。
有些东西悬在那儿，反而会因不清晰不确定而透出隐隐约约的希望来；可一旦认真落实，困难就一个个地鲜活起来，让人不寒而栗。
房子总得有吧。
秦姝是父母的掌上明珠，谈不上金尊玉贵，但也是娇生惯养大的，跟着他去出租屋受苦的可能微乎其微。
车子也得有一辆。
不一定是宝马奥迪，但也不可能是电动车。毕竟秦姝是坐着私家车长大的，搭公交挤地铁只能偶尔拿来当调剂。
事实上，房子车子都可以从秦姝的陪嫁中获得。他李云伟的人生，也不是没有捷径可走。
早在第一次见面时，秦姝父母就把他的家境看了个透彻。
人的出身背景是写在每一个细胞里的，它附着在吃饭穿衣甚至走路的姿态上，越想伪装，就越欲盖弥彰。
李云伟也没想装。
他坦率地道明了自家情况，又简单讲了些自己的规划，一张脸堂堂正正，倒也不让人讨厌。
秦家的父母便不多说什么，但神色里看得出几分欣慰和欣赏，对两个年轻人的来往也不置可否。意思是顺其自然，做父母的不会横加干涉。
于是，从大二好到大四，转眼又翻过去一年，秦姝开始挑婚纱选戒指，一颗待嫁的心跃跃欲试。
她是蜜罐里泡大的姑娘，生存压力为零，事业心和奋斗欲自然也被挤压得寥寥无几，目前所求只是爱情与婚姻。
父母也都出身书香门第，圣贤书读得多，功利看得淡，所以格外注重女儿的幸福与自由，也常把一句话挂在嘴边：“不碍事儿，开心就好。”
这里的“不碍事儿”，当然就包括了李云伟的家境与经济条件。
2
“小李，我们家还有一套房子在出租，收回来给你们当婚房使吧。”
秦姝的妈妈微微笑着，“车嘛，我们陪嫁一辆就是。等你有能力了，再给换台好的。”
秦姝的爸爸也无异议：“只要你能永远对我女儿好就行。”
旁人求都求不来的好事，李云伟却犹豫了。他从那个不通火车也没有高速路的小镇上走出来，一直都把“经济基础决定上层建筑”刻在脑子里，所以始终都不顾一切地朝前奔跑。
他比谁都明白，没钱意味着没尊严。
按这个方案娶了秦姝，的确可以少奋斗二十年。
可若真如此，他势必要做出些妥协和牺牲，比如秦姝妈妈总话里话外地暗示：“你爸妈年纪大了，安土重迁，肯定还是喜欢待在老家吧。”
出了钱的一方，必然腰杆直底气足，能够理直气壮地提要求。而身为凤凰男的李云伟，当然得做小伏低，理所应当地委屈自己和父母。
这和教养的关系不大，这只是一种人类本能。从某种程度上来讲，它也合情合理，算是披着爱情外衣的公平交易。
李云伟不想要这样的婚姻。
凤凰男。
这三个字沉甸甸地压在头上，他的心愿是先立业后成家，最起码是不寄人篱下，也不会让妻子因为结婚而降低生活质量。
他得在自己的房子里当丈夫做爸爸，而非畏畏缩缩一辈子都只是秦家的女婿。
这番志气多少也感动了秦家的父母，但秦姝不高兴：“就你这收入，什么时候才买得起房？那我不就等成老姑娘了？”
李云伟很认真地看着秦姝的眼睛：“三年为期。如果途中你不要我了，也没关系。”
秦姝跑过来抱住他，声音拖着哭腔：“我才不会呢！”
李云伟用力搂着她，心里软得想要融化一般。
3
可凤凰男的奋斗不容易。
李云伟工科出身，就职于一家工程单位，三天两头地往工地跑。可即便卯足了劲，工资也还是不上不下，短期内飞黄腾达的可能性并不大。
秦姝很憋屈：“当初你就该考研，学历上去了，才好让我爸帮忙把你弄去设计院。”
她一脸的不解与不满，李云伟低着头不想再分辩。
其实他讲过的，早点出来工作，就能早点解放家乡的父母、早点让他们歇下来。
这和秦家的做法背道而驰。
作为爱情结晶出生的秦姝，把自身价值看得比什么都重。她爱李云伟，但也真的理解不了那个负重的灵魂。
人们会因为理解而相爱，却很难做到因相爱而理解。
好在没过多久，李云伟就等来了一个挣钱机会：前往缅甸援建，可以拿到将近30万年薪。
薪资虽诱人，但愿意干这活儿的人并不多。
那个遥远的国度长年战乱，听说卫生条件也落后，饮食住宿更是和国内差了十万八千里。
秦姝强烈反对：“我怎么能让你去那种地方受苦呢？我不许你去！”
李云伟安慰她：“不要紧，我本来也是吃苦长大的。”
“不行，不许你去……”秦姝哭得像个泪人儿，李云伟的心隐隐作痛，但还是硬着心肠办护照办签证收拾行李。一转眼，出发便迫在眉睫。
秦姝还在跟他闹矛盾，微信里发来长长短短的一大堆语音：
“用我家的房子结婚又能怎样？你太敏感了，过度的自尊有时就是自卑！”
“我们全家都不在意你的家境，是你自己非要这么犟，其实真的没有必要去证明什么，懂你的人自然会懂你。”
“我真的好讨厌这样的你，就不能安稳点把要求降低？我们结婚生孩子，一辈子平安幸福不好吗？”
……
李云伟系上安全带关闭手机，飞机冲上高空那一瞬间，他忽然想起一首歌：你永远不懂我伤悲，像白天不懂夜的黑。
4
秦姝的气，一赌就是大半个月。
当初看上李云伟，一方面是由于他阳光帅气，一方面也是因为他的好脾气与忍耐力。可如今，他竟完全不顾女友意见，执意要抛下她去赚钱。
而李云伟初来乍到，也抽不出太多时间去照顾女友的情绪。
他忙着和即将离职的同事交接工作、忙着熟悉环境和工地，抽空还跟翻译学几句简单的缅甸语，一整天都被杂事琐事正经事挤得满满当当。
情话当然就说少了许多，每天的早安晚安偶尔也会忘记讲。天长日久的，秦姝的怨气也慢慢积起来了。
她不图钱不图房，图的是纯粹而真挚的爱情。
但很显然，目前的李云伟还无法为这份纯粹买单。
而那些他们都刻意回避的矛盾，也终于在相隔万里后噼里啪啦地爆发。
其实，异地恋最忌讳争吵。
因为太远了。
情绪在声波里乱窜，一路横冲直撞拉不回来。他们都看不到对方的脸色和眼神，都会无意识地把自己的委屈无限放大。
有些事情一个拥抱就能解决，可距离摆在那儿，双手够不着，心也就被推远。
也就是在那时候跟翻译张菊走近的。
异国他乡，其实最适合发生点什么，更何况张菊的欣赏藏都藏不住：李云伟长得好、工作认真努力、待人温和有礼。在张菊眼中，这是上天恩赐的良配。
营地里的同事也心照不宣，常有意无意地拿他们取笑。
李云伟被逼急了，也大张旗鼓地公开过秦姝的照片。大伙儿嘻嘻哈哈地不再提起，可张菊眼里猛地飘过一丝落寞。
但她也只是笑笑，什么都没说，对李云伟的称呼也由“云伟”变成了“李工”。
5
24岁生日时，秦姝命令李云伟请假回国。
本命年是大生日，她的意思是要大操大办，用仪式感来驱赶生活的平淡。这样的场合，男友怎能不在场？
可李云伟脱不开身。
项目进行到紧要关头，各个机器轰隆隆开着，大队人马也埋头苦干着。作为关键的技术人员，李云伟不可能在这个时候掉链子。
他忐忑地把自己的顾虑讲完，本以为秦姝会大发雷霆。可她的语气却出人意料地平静，只淡淡地说了句“随你”，就把视频聊天给关了。
其实秦姝是在欲擒故纵地等一个惊喜。
她下意识地觉得，李云伟会把她看得重于泰山。见她冷了淡了，想必会不顾一切地飞奔而来，然后手持鲜花忽然出现在宴会上——
对，就像《情深深雨蒙蒙》里演的那样。
但事实是，那天的李云伟忙到了深夜，错过了发红包的最佳时机，当然也忘了发朋友圈秀恩爱送祝福……
这次秦姝发了狠，足足把李云伟晾了一个月。
等到终于肯接电话时，她已经做出了留学的决定：“其实我一直都挺喜欢服装设计，现在你也忙，我正好去巴黎充个电。”
巴黎。
传说中的时尚之都，处处流光溢彩。李云伟抬头看了看自己面前的芭蕉树和泥巴路，心里却飘过莫名其妙的问题：法国离缅甸有多远？巴黎和克钦邦相隔多少里？
那大概就是他和她之间的距离吧。
6
去到巴黎后，秦姝的电话和信息都少了。
新学校意味着新朋友和新生活，在那个人人向往的国际大都市里，秦姝会有看不完的画展与服装秀。
还会有许多东西，来络绎不绝地填充失去李云伟后的余生。当然，也包括另一段浪漫唯美的爱情。
谁都不提分手，但分手已经来到眼前。
他们只是心照不宣地降低了联系频率，从一天一次到一周一次、两周一次、一个月一次……
最后已经找不到话说了，彼此都寒暄着客气着，尴尬写在脸上，心里揣着伤感，然后一切都不了了之。
不知秦姝是否有了新恋情，反正李云伟是慢慢爱上了张菊。
那个女孩与他出身类似，对工作一丝不苟，每个月都会把工资的三分之二存起来。
有人问她：“缅甸那么苦，你一个女孩子干嘛要过来？”
“工资高呀！”她的脸有点红，“我就是想多赚点钱，给自己买个小房子。”
李云伟心中一动，不由回头去看她。她的眼神正好移过来，四目猛地相撞，忽然就有些触动被撞了出来。
他爱上过一个云端上的姑娘，但婚姻讲究风雨兼程。大部分凡人都只能选那个方向一致脚步一致，能相依相伴着走远路的人。
一个月后的夜晚，李云伟捏着手机思索了很久，微信屏幕里的文字打了又删，删了又打。心里起起伏伏，过去的几年连成一部黑白默片，最后一幕是“爱情之死”。
可惜，凶手不明。
他有千言万语想说，可最后发送的，也不过是两个字：再见。
又过了很久，大约是深夜四点，秦姝的回复才姗姗而来，也只有两个字：再见。
一夜未眠的李云伟瞬间瘫倒，难过、悲哀都一齐涌上来，但情绪是万分纠结复杂的，因为他从排山倒海的痛苦中，还感受到了一丝丝轻松与庆幸。
他决定了，明天就开始追张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