梵逸雪面对气势汹汹的敌人,仍显得端庄慈祥,气凝如岳,丝毫不为对手的气势所动。待到劲风卷起发稍之时,她忽而怒目圆睁,大喝一声。佛家有言:“菩萨低眉,所以慈悲六道;金刚怒目,所以降伏四魔。”伊勒德和赛娅被她的庄严法像震慑,心神俱乱,原本天衣无缝的合击现出一道破绽。梵逸雪就抓住这间不容发的机会,闪身一跃,如娇莺穿柳,穿过刀锋和长鞭的间隙,双掌齐出,密不透风的掌劲将对手牢牢罩住,不给他们走脱的机会。
二人的兵器只适合中远程作战,对上这种贴身打法自然大打折扣,尤其是赛娅的长鞭,根本无所适从。她在梵逸雪的金顶绵掌下接连吃亏,索性将长鞭丢在一旁,以单手使出幻阴爪。伊勒德见状也放弃大刀,双拳前冲,用的是自己威震漠北的百兽拳。百兽拳模仿了野兽搏斗的精髓,其中还杂合草原勇士的搏克之技,中者伤筋断骨不在话下,甚至可能五脏俱裂而死,实是一套极刚烈的外家拳法。
只不过,这一次他们遇上的是百年一出的武学奇才梵逸雪,无论他们招式如何刚猛无俦抑或诡谲多变,梵逸雪都能气定神闲地轻松化解。二人越打越是心惊,信心一点一点瓦解,数十招后,反被迫得锋芒尽敛,只守不攻。明眼人都知道梵逸雪早已稳操胜券,之所以迟迟不结束战斗,只是想要摸透敌人的合击套路。
又过十余招,梵逸雪终于动了真格,飘然一掌拍在赛娅后背,赛娅不及闷哼一声,便似败草般远远飞出,在撞断一株杉树后重重跌落,生死未卜。伊勒德急得连连发出震天怒吼,腾空而起右拳疾出,使了一招猛虎出涧。梵逸雪一眼看破此招的路数,让过他右拳的劲力,右掌擎天封住他伺机而动的左拳,左掌再无阻碍,直击伊勒德肋下。伊勒德仗着自己的玄天甲神功护体,并不畏惧,运功硬受梵逸雪一掌。
只听“嘭”的一声,伊勒德数根肋骨齐断,口中鲜血狂喷,仰面朝天摔在地上。这场矛与盾之争,终是梵逸雪这根矛胜出。皮糙肉厚的伊勒德也甚是了得,重伤之下居然还能爬起,捂着伤处,一脸惊诧道:“梵师太果然名不虚传,一个照面间接连破我的百兽拳和玄天甲,伊某今天算是开眼了。”
梵逸雪道:“”伊施主谬赞,阁下的玄天甲也是独树一帜,这一战贫尼胜得侥幸。”
伊勒德苦涩地笑笑,又呕出一口血,蹒跚着走向赛娅,查看伤情后,双膝跪地道:“峨眉派武功博大精深,我师兄妹输得心服口服。还望师太网开一面放过我师妹,伊某愿以死谢罪。”
梵逸雪道:“阿弥陀佛,伊施主危难之下仍挂念同门安危,情愿以命相抵,也算得上忠勇之士,缘何是非不分替萧无赦卖命?”
“神尊于我有再造之恩,只要神尊令下,我便听命行事,无问缘由。还请师太勿要诋毁神尊,否则便教我二人毙命于此,也要为神尊的名声向师太讨个说法。”伊勒德执拗地说道。
梵逸雪莞尔一笑,道:“罢了,今日贫尼暂寄你俩性命,带上你师妹速速下山去吧。日后你们若再敢在大明恃技横行、倒行逆施,休怪贫尼掌下无情。”
“多谢师太宽宏大量!经此一败,我俩无颜再与师太为敌。自今日起我和师妹便远遁漠北,永驻天幽,余生不再踏足中原。草原勇士言出必践,请师太放心。”说罢,伊勒德连磕三个响头,强忍剧痛抱起重伤的赛娅,一步一颤往山下去了。梵逸雪始终微笑以对,并不加以阻拦。
雪琪不解道:“师父,这样放他们回去无异于放虎归山啊,要是等他们养好伤卷土重来,放眼整个峨眉派,除了师尊您就再没人是他们的对手了。”
梵逸雪道:“我看伊勒德外表虽然凶悍,却是个敦厚重义之人,尚可渡化向善。况且他和他师妹感情甚笃,或许能够带她从此走上正途。佛门广大,当尽能尽之力,渡能渡之人,正如菩萨低眉和金刚怒目两般外相,内在皆为慈悲渡人之意。”“弟子受教了。”林若惜和雪琪齐声道。
点拨完弟子,梵逸雪又道:“好了,你二人先行退下,我尚有要事与楚少侠说。郡主若是舍不得你的这位如意郎君,也可一起留下。”
林若惜和雪琪纵有千般好奇,也得遵从师命,退至百步以外。而李亦晴则大大咧咧地站到楚君城身旁,打趣道:“师太就不怕我这个大魔头把你们的机密都听了去?”
梵逸雪粲然一笑,欠身道:“郡主这次能够放下成见,平息中日战事,造福两国百姓,贫尼代天下苍生谢过郡主大恩。”
李亦晴反倒有些不好意思了,忙还礼道:“师太言重了,亦晴只不过做了点力所能及之事,谈不上什么大恩。”
梵逸雪微微颔首,转向楚君城道:“适才贫尼拍伊勒德的那一掌,楚少侠可看出了什么门道?”
楚君城略作回想,答道:“师太胜在掌劲之变化,看似平实的一掌内包含着多股不同内劲,故而打了伊勒德一个措手不及。”
梵逸雪显出惊喜之色:“不错,单以掌力而论,贫尼想要伤他原本不易,所以贫尼取巧,那一掌用上了阳关三叠的运气法门,实中藏虚,虚后掩实,以变化的内劲扰乱他的护体真气,这才一击成功。楚少侠单以眼力就能参破其中玄机,倒真是让贫尼大感意外。”
“不敢欺瞒师太,晚辈机缘巧合下修习过一门特殊内功,故而能识得师太的运气之法。”
“阿弥陀佛,请问楚少侠,你说的这门特殊内功是否就是名震江湖的归元功?”
楚君城正想着如何在说出真相的同时又不透露《万法归元经》的秘密,这时听到梵逸雪一语道破,他又窘又羞,忸怩地道:“师……师太,您知道这门内功啊?”
“变化不居,周流六虚,贫尼初见少侠之时就已察觉到少侠周身的五行之气,由此想到了武林中盛传的归元功,故而发问。”
楚君城想起姚广孝也说过类似的话,心道:“大概绝顶高手都有望气之能,我若在他们面前遮遮掩掩反倒贻笑大方了。梵师太乃是一代神尼,我便大方承认又有何妨。”主意既定,楚君城坦承道:“师太猜的没错,晚辈所学,正是昔日极乐谷谷主陈文昭所传《万法归元经》上记载的内功。”
梵逸雪欣然道:“《万法归元经》得遇明主,总算不至辱没了这部道家至高典籍。”
楚君城赧颜道:“只可惜在下才智愚鲁,未能彻底领悟经中内功的奥义,屡次三番败于敌手,着实有负谷主所托。”
“不然。贫尼虽久居山中,对楚少侠的威名也是如雷贯耳。金陵一役,你以少胜多,力挽狂澜,保我大明国祚延续。你年纪轻轻便能有如此成就,已是同辈中的翘楚。此次你又甘冒奇险对峨眉派施以援手,这番恩情,峨眉上下无不感激。至于你提到的强敌,如萧无赦、冰云、斡罗宗真等人,他们皆是一方宗主,你的修为、经验都和他们相差甚远,打不过不足为奇。你也不必妄自菲薄,以你的聪慧和归元功的奇绝,只要勤修苦练、多思多悟,终有一日能和他们并驾齐驱甚至后来居上。”
中原武林第一人的话自然让楚君城信服,他信心大增,拜谢道:“承蒙师太高看,君城日后必定勤勉用功,绝不辜负师太期望。”
望着眼前意气风发的楚君城,梵逸雪似是看到了年轻时候的自己,心念一动,道:“请少侠随贫尼移步金顶,贫尼愿将阳关三叠的心法倾囊相授,以谢少侠对峨眉的维护之情。”
“万万使不得!晚辈上峨眉传讯,绝不是为了邀功,而是出于武林义气,恳请师太收回成命。”武林各派对本门的招式、内功视如珍宝,从不轻易向外人透露其中关键所在,所以楚君城听她这么一说,急得连连摇手推辞。梵逸雪却道:“眼下大战将至,生死关头哪里还能囿于门户之见。你宅心仁厚,又是神功传人,相信峨眉派的心法必能在你的身上发扬光大。”
楚君城忆起极乐派灭门的惨状,心道:“萧无赦步步紧逼,虽有师太与之匹敌,但是峨眉派其他人可不是萧无赦弟子的对手,老三老四已然如此厉害,只怕还没现身的大弟子和二弟子武功犹在其上。不妨我就答应了师太,学好心法留在峨眉助她一臂之力。”他向李亦晴投去一眼,冰雪聪明的她早就看破了楚君城的心思,劝说道:“能向梵师太讨教武功是何等的荣幸,君城你就留下吧,莫要辜负了师太的一番美意。”
楚君城向梵逸雪拜谢道:“既如此,晚辈恭敬不如从命,便在峨眉盘桓数日。”他又对李亦晴道:“亦晴,你去成都等着我吧,十日之内,我定前来与你相会。”李亦晴何尝不知道他的用意,俏脸一板,故意道:“放心吧,我才不在意什么心法,绝不会偷学师太教你的武功。”
楚君城急着解释:“不,你误会了,我绝没有这么想过。我是怕……一旦我们和天幽城打起来,刀剑无眼恐伤到了你,那我就万死莫赎了。”李亦晴笑道:“你我认识以来,你什么时候见我做过没把握的事?论武功我是远不及萧无赦,但是说到鬼点子,那老家伙可就望尘莫及了。还记得在浣花溪时我跟你说过的话吗?”
“当然记得,你说只要峨眉派能坚持数日,萧无赦自会退去。那时我问你原因,你却讳莫如深。”
“嘻嘻,看来你是呆瓜中最聪明的,我说的话一句句都记在心里。”
梵逸雪喜道:“阿弥陀佛,两派相争无论哪边获胜,双方必定死伤甚巨。郡主若有妙计化解武林中这场血雨腥风,还请明言,贫尼定当全力相助。”
既然德高望重的梵逸雪开了口,李亦晴自是不敢隐瞒,遂轻声道:“我追随着君城的足迹一路来到成都,当得知萧无赦要对峨眉下手时,就知道这呆瓜一定会不顾一切与峨眉派共患难。所以我紧急召集我国潜伏在川渝地区的密探,组建了一支忍者小队,趁萧无赦倾巢出动、天幽城防卫空虚的机会潜入他们腹地,纵火制造混乱、散播萧无赦死讯的谣言,扰敌他们后方。萧无赦自封神尊,自然极要脸面,岂能对家中的变故无动于衷。一旦他收到消息,定会火速赶回老巢安抚人心,峨眉之难便可迎刃而解。”
楚君城赞叹不绝:“好一招围魏救赵!亦晴,真有你的!”梵逸雪也道:“善哉善哉,郡主一手妙棋,当真功德无量。”
“二位先别夸我了,此计要想成功,还得看峨眉派的造化。我的手下奉命启程已有七日,按脚程算已经到了漠北。待他们大闹天幽城的消息传到萧无赦耳朵中,最快也要三日。也就是说,峨眉派必须至少坚守三天。”李亦晴的眉宇间透露出一丝凝重。
楚君城宽慰道:“有师太和你坐镇金顶,论智论勇已是天下无双,这次萧无赦注定要铩羽而归。”李亦晴道:“可我心中总有点莫名的焦躁,希望是我多虑了吧。”
梵逸雪抬头望了望空中的太阳,道:“现在已近巳时,二位请随贫尼同回金顶,共商御敌大计。”“是,师太。”二人齐声答应。
于是梵逸雪在前头带路,弟子林若惜和雪琪紧随其后,楚君城和李亦晴跟在最后,五人向峨眉山最高处进发。大战在即,梵逸雪仍显得从容不迫,带客人一路赏玩,亲自解说沿途景观,一行人花了四个时辰方才登顶。
适逢落日西沉、云海初起,一轮红日将山间的层层峰岚渲染成了一片红海,远处星星点点的青峦在云海中若隐若现,好似一叶叶扁舟在惊涛骇浪中浮沉。面对自然界的雄奇大观,楚君城胸怀大畅,随口而占:“壁立千峰近九天,巍巍此岳最雄瞻。云涛翻作拍天浪,直没青帆显隐间。”李亦晴对着苍茫云海虔诚礼拜,赞道:“想不到除了家乡的圣山之外,我还能见到如此瑰丽壮观的景象,峨眉真是神圣之地。”两人惊艳于眼前美景,浑然忘了跋山涉水的疲惫。
待二人赏玩尽兴,梵逸雪将他们引入殿内,介绍门人与他们认识。众人听完梵逸雪的述说,皆对二人的大义之举感激有加。用过斋饭,梵逸雪将李亦晴安顿在门派内的客房中休息。因楚君城是男子之身,留宿门派中多有不便,梵逸雪特意将他带到距离门派百十步远的一处精舍。“此地是贫尼素日参禅诵经之所,还望少侠勿以为陋,且在这里将就歇下。”
“师太过谦了,我观这座精舍踞立悬崖,清静无扰,出则星辰浩瀚,入则天地悉归,坐诵经文修心,卧枕松涛入梦,是一处绝佳的修身养性之所。君城能有机缘暂住于此,实乃大幸。”
“呵呵,少侠美誉,倒令贫尼汗颜了。”梵逸雪微笑着走到一个蒲团前,盘腿坐好,“贫尼这就将阳关三叠的心法传授于你,希望你能尽快参悟峨眉派的至高心法,将之与归元功相融合,以便更好地运用你业已练成的五行之气。”
楚君城顿首道:“师太授业之恩,君城没齿不忘。”
梵逸雪温言道:“少侠已有武当派高人为师,贫尼岂敢班门弄斧,只不过现在事急从权,对少侠略加点拨而已。”
楚君城再次拜谢,方才起身,往梵逸雪身前毕恭毕敬地坐好。梵逸雪道:“人体五脏,肺属金、肝属木、肾属水、心属火、脾属土,其间以十二正经运行气血、联系腑脏。我派心法就是要以五脏为中枢,盘活十二正经,使得体内真气转换随意、收放自如。你虽已练成五行之气,但依目前修为,还只能动用单一属性的真气,碰上伊勒德这种级别的高手就无可奈何了。而你一旦练成阳关三叠的心法,则可在一招之间连出五种不同属性的真气,教对手无所适从。”
“晚辈曾听一位高人说过,归元功练至高阶,就会晋入万物化生之境,能熟练驾掌控五行之力,倒与师太所言暗合。”
“所谓‘天地媾精,化生万物’,人与天地万物本质上是一脉相承、互联互通的。归元功取法自然,谙合天地大道,再以我派心法为辅,修练起来必定事半功倍。”梵逸雪将峨眉心法的口诀与精要一一详述,而楚君城的悟性本高,又有归元功的底子加持,不出三个时辰,他已能将阳关三叠的法门熟练掌握。
梵逸雪又惊又喜,感慨道:“当年贫尼修炼这门心法,花了整整一年时间才初窥门径,即便这样,都已经是同辈弟子中的翘楚了,想不到楚少侠只用了短短一宿工夫就能融会贯通,当真是青出于蓝啊!”
楚君城道:“师太过誉了,若无师太悉心指点,晚辈岂能这么快得其要旨。”
梵逸雪款款起身,望着窗外微微发亮的天际,言道:“贫尼已将自己所学心法倾囊相授,余下的只能靠少侠自己参透了。贫尼就不再叨扰,先行告辞了。”
“师太为晚辈殚精竭虑,君城感激不尽。还望师太保重身体,快快歇息。”楚君城作揖相送。
梵逸雪走到门口,似有心事,放慢了脚步,转身道:“少侠,贫尼有一个不情之请。”“师太只管吩咐便是,君城纵使粉身碎骨也无不应允。”
“峨眉派与天幽城的这场大战结果难料,倘若贫尼有个差池,还请少侠看在武当峨嵋两派渊源的情份上,将这份心法传与幸存下来的峨眉弟子,使师祖绝学不至于在我手中断送。哎,我派二代弟子中暂时无人能修习这高阶心法,到时还需要楚少侠多费些心力教导她们。”梵逸雪略带悲戚地说道。
楚君城道:“这点倒无需多虑,天幽城众不过是一群跳梁小丑,师太武功卓绝,定能将他们收拾得服服帖帖。”
“你别小瞧了萧无赦,他这次聚众有备而来,必定会是场恶战。贫尼早已将自己的性命、荣辱看淡,心中挂念的是峨眉派一百多名弟子的安危。她们都是女流之辈,多半无亲无挂,所能依靠的唯有师门,所以还请楚少侠照拂一二。”
“师太所托,君城必定办到!”楚君城信誓旦旦。
“阿弥陀佛,善哉善哉。”梵逸雪合十道过谢,走出了精舍。
楚君城临危受命,更不敢荒废宝贵的时光,接下来数日都起早贪黑地修习心法,以期能助梵逸雪一臂之力。李亦晴知道他处在练功的关键时期,不敢打扰,除了日常送饭,其余时间都留在门派内参与商议御敌之策。
经过三天的参悟和修行,楚君城的阳关三叠心法渐臻成熟,已能熟练地同时驱使体内的五行真气。若以正常修行的进度,想要把归元功的高阶融会贯通,根据修习者的天赋来算,少则数年,多则几十年。梵逸雪另辟蹊径,以峨眉派至高心法为辅助,亲自加以指点,终使楚君城快速达到了这一成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