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是所有的爱都能变成亲情

机场是我最喜欢的地方之一。站在候机大厅巨大的玻璃前,看着面前一架架飞机滑入蓝天,飞向不知名的远方。有种莫名的解脱。

回过身来,眼前是行色匆匆、井然有序的各种人群,像在看一幅流动的人生画卷。

这么多的人,却找不到一张颓废或迷茫的脸。如果有,也许就是我的吧?

以往每次出游,都是满满的开心,纵然晨昏颠倒也感觉不到疲劳。因为无论走多远,出去多久,回来时都会有一个人接机,然后是甜蜜的重聚。我对聚会的期待远远超过了对未知的行程。

可是,从今以后,就算有人接机,也不会再有甜蜜。

枫是我第一个爱上的人。我曾经觉得自己是世界上最幸运的人,因为我喜欢的人刚好也喜欢我。青春记忆里,全是他的白衬衫和言笑晏晏。

他陪了我整整十年,中学和大学。

临近大学毕业的时候,大家都忙着找工作,见面的机会少了。就算见了面,他也经常沉默不语。

有天晩上,他找我去酒吧喝酒。平时他从来不准我喝酒。那晚他默默地喝着,我静静地看着。一瓶快见底的时候,他终于开口了:

“我在花城找到工作了。”

“恭喜你啊,什么工作?”

“程序员。”

“那是好事啊。”

我迷惑不解地看着他。

他缓缓地说:

“我以后也许没办法陪你了。”

“为什么?!”

这些年枫无微不至的照顾,已经把我惯成了一个巨婴,他这话让我有种被人扔在荒野的感觉。

“这么多年,我还是没办法说服妈妈接受你。”

怪不得,他从不带我去他家。

“她不喜欢我什么?我改不行吗?”

“改不了的,是家庭。”

原来这样。我们家庭条件悬殊。我们家是普通的工薪家庭,他是富二代。

“我是家里唯一的男孩,我不能让他们伤心。你也知道,我一直把亲情看得很重。”

我不记得那晚是怎么回到宿舍的,只记得之后病了一个星期。枫每天都送粥到我的宿舍。我没什么胃口,他就耐心地哄着我,一口一口地喂我吃。

之后枫还是会经常来学校陪我,只是没了之前的亲密。

毕业后,为了离他远一点,我回了老家。

在该结婚的年龄,通过相亲,认识了现在的老公,彼此都觉得还可以接受,就顺理成章地结了婚。

婚后的日子平静如水,各司其职,只是小孩的稚气有时会引发一些笑声。两人独处时通常是各玩各的手机。

以为这辈子和枫不会再有交集,虽然他时不时出现在我的梦里。

没想到,小孩十岁的时候,老公竟然调到了花城。在众人的恭贺声中,我心里五味杂陈,忐忑不安。

在同学娶会上,又见到了枫。他比以前更壮实了。目光柔和,似乎磨平了年轻时的棱角。淡定从容的神态,让他平添了几分中年男人的魅力。

他很自然地主动承担起照顾我的责任。我不好推托,又怕他看出内心的波澜,如坐针毡。

好不容易熬到聚会散场。他送我回来,路过一个以前常去的公园。他试探性地问:

“要不进去走走?”

“恩。”

里面的一草一木,一步一景,既熟悉又陌生,我是越走越心塞,最后忍不住靠在一棵树上,停了下来:

“我累了,不走了。”

他用手臂撑在树上,低头凝视着我。昏黄的路灯下,他的眼睛里有星光。

还是那熟悉的体味,只是多了一点若无若无的香水味。我觉得自己一点一点地往下坠落。

避无可避,只能闭上眼睛,眼泪顺着脸颊滑下来。

他把我抱紧。我无力挣脱,哭着说:

“你要干什么?”

他吻着我脸上的泪水,说:

“对不起,我好想你。”

当他的唇落下来,我所有的记忆都复活了,忘情地回应着,只想融化在他的怀里。

也不知道吻了多久。周遭已经一片静寂。他看了一下表,惊呼:

“很晚了,我送你回去。”

分开之后,我时常会走神,想起他的眉眼,他的笑。但我忍住了联系他的冲动。毕竟人到中年,这点自制力还是有的。

几天后的傍晚,我接到他的电话。

虽然没有保存他的号码,但听过一次,就已烂熟于心。

“阿莲,有时间吗?我带你去看个地方。”

车子驶出市区后,来到了一条林荫大道。走了约摸十分钟,从岔道开进了一个绿树掩映的小区,一排排的小房子在树木间时隐时现。

随着一扇雕花铁门的徐徐打开,车子开进了一个花团锦簇的小院子。

铁门关上之后,这里就俨然成了一个与世隔绝的小世界。

“这里是?”

“以后你想见我的时候,我们就来这里。”

“你家里人发现怎么办?”

“他们不知道这里。”

推开房门,里面是一些北欧冷淡风的家具和装饰。蓝灰色的布沙发,桌椅刷上象牙白漆,地板是原色的枫木。墙上挂着一些抽象的现代画,陶罐里插着几支芦苇。虽然是第一次来,却有种熟悉的感觉。

这么多年过去了,他的口味依然深得我心。

那晚他把我留了下来。

我的工作经常要出差。以前我很讨厌奔波劳碌,现在我渴望出差,因为每次回来,枫都会在老地方等我。每次重聚,感觉依恋又深了一层。

他成了我心底的秘密。有时没人在身旁,偷偷看看聚会时的照片,嘴角就会漾开笑来。

我也不能免俗地偶尔会翻起一些贪念,想要完完全全地拥有他。但他从来没有一丝这方面的想法,只是不厌其烦地叮嘱我要小心,要对家里人好,我们才可以长久。

我只能边叹气边答应着。

我送过他一只打火机。他一直带在身边。不过他叫我以后不要再送礼了,这是唯一的一件。他不想引起家里人的疑心。

我倒是没这方面的担心,因为我和客户之间经常有礼品往来。他也就放心地送我各种各样的礼物。每次摩挲着他送的东西,感觉就像摸着他的肌肤。

有时遇到一些有特殊意义的日子,心里会发疯地想他,妒忌他的家人可以陪在他身边。

有时想他想得心疼,会把他写的字拿出来看。他的字飘逸洒脱,就像他的人一样,没有一点苍桑味。他虽然表面儒雅谦逊,实质内含锋芒,活得肆意随心,自带一股无形的傲气。这可能也是他最让我着迷的地方。

我也不知道为什么会那么喜欢他,只觉得他聪明得无人能及。一个眼神,只言半句,他都能准确解读,看到人的心里去。

和他在一起的每一分每一秒,都闪着光。没有他的日子,只是机器人一样地重复着。见到他的时候,心才会重新活过来,有了温度,有了脉博。

闭上眼睛,空气里依稀有他的味道。离他越近,这种幻觉就越像真的。

有时看夜空的星星,都觉得像他含笑的眼眸。

如果日子能一直这样遗憾地幸福着,也是一种不错的选择。

可惜这个世界从来都不会消停。

他的妻子在一次体检中查出了重症。虽然他动用了一切关系和手段,甚至把她送到国外的医院。半年后,她还是走了。

我一边安抚他,一边小心翼翼地问:

“我离婚好不好?”

“不好。”他不加思索地答道。

我觉得有什么东西轰然倒塌,碎成一地。

“为什么?”

“我不想破坏别人的幸福。”

“我是别人吗?我幸福吗?”

我语无论次,急火攻心,气出泪来。

他抱着我,轻拍我的后背,说:

“孩子挺幸福的,老刘也挺幸福的。如果你静下心来,也能品到一种平常的幸福。”

我竟无言以对。

多么冠冕堂皇的理由。其实,每一次的放弃,说到底,无非爱得不够而已。只是我一直喜欢自欺欺人。

我知道他迟早会离开我,我也不再去想他对我的感情里有多少爱的成份。只是在每一次相聚时,都尽力地去体会,去记忆。记住他的每一个表情,每一句话,每一丝味道和温度。

再怎么回避,该来的还是会来。

有天在老地方喝酒聊天,喝到一半,枫从里间拿出一个红本子一一房产证。

我疑惑地看着他,心里有一丝不祥的预感。

“这地方以后可能很少机会来了,我们的回忆就由你来保存吧。”

“为什么?”似曾相识的刺痛,又一次从记忆深处翻出来。

“我下个月要结婚了。”

“原来好事近了。你这保密功夫一流啊,和我亲热的时候,一直没感觉你心里有别人呢。上次还把我咬得老疼。”我直勾勾地盯着他。

他避开我的眼光,有点讪讪的:

“对不起,我想有个正常的家庭。”

“所以,你是怕我不够伤心,要让我时不时地睹物思人?”

“我在想,我们是不是可以换一种方式相处?我想认你作妹妹,然后正式介绍给亲戚朋友。其实这么多年,我早就把你看成了家人。”

他见我不说话,以为我心里松动了,接着说:

“你要是没意见,我的婚宴上,我就把你安排在家人那一席。”

我心想,你的爱掺了水,不要说变成亲情,恐怕变成友情,也不是什么难事,而我的爱长在骨头里,换一种状态,谁知道会活成什么样?

“谢谢你的好意。只是,我对你的感觉永远都一样,不可能变成别的什么东西。你就好好过你的小日子吧,我不会再来打扰你了。”

他把那个红本放进我的手提包里。那个包是他从万里之外带回给我的。

“这个房子,从买的那天开始,就是你的名字。你帮我保管,也许我八十岁的时候,还想回来住。到那时,希望你还肯租给我。”

广播里开始催促登机了。这一次出差,我没有告诉枫,也许以后也不会再告诉他。

有的人,只适宜活在青春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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