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十二楼与末日者之爱

一个女人从二十二楼的窗口跳了下来。

警察在周围拉起了安全隔离带,刑侦队勘察人员对现场取证,闻到血腥与故事的记者闻讯赶来,想要在最短时限内发酵出一篇新闻炸弹。

那个女人跳下去的时候,二十一楼的男人刚好拉开窗户,看到一朵黑色的云从眼前坠下,惊恐的尖叫声洞穿冰冷的建筑。

他有限的记忆中出现过这个女人,在电梯里她的香水味道不浓不淡,介于甜腻和清沁之间,和她黑色浓密的大波浪一样,有股矜持而端庄的放荡。

他从来没有这么近距离观察过她,她的脸无限逼近自己,然后是上身和腿,像一只蝴蝶被风拍打在玻璃上,身体快速下坠,他最后一次闻到她的香水味道,从几乎刮到他脸上的头发丝发散出来,是一场诡异噩梦。

作为目击者,他被带去审讯,简短的流程之后,他从警察局出来,双腿还是颤栗的。

因为她的眼睛,死亡的眼睛,红中泣血,又绝望的像一场末日风暴。

冷酷的注视最后的人间。

他是她死前见过的最后一个人,也许。

思及此,一股腐烂呕吐的气息从喉管翻涌出来,他扶着墙哇哇的干呕,眼泪要飚出来。

他不应该去逝世者有琦思的,但她生前真的很美,她死的时候是穿着蓝色裙子坠落的,一朵花迎来衰败,蓝色花瓣垂落覆在枝干上,他没有对警察说出口的是,他看见了她的白色蕾丝内裤。

他必须再呕吐一阵,压下被震撼和恐惧拉扯的神经。

但是警察早已知情,法医的报告里打上她的身份证姓名:离方楠,并鉴定了她有孕在身三个月。

与此同时,她的体内含有大量的地西泮和三唑仑,系属于安眠药的成分,还有一些吗啡成分,剂量已经足够麻痹神经。

跳楼这个举措加速了她死亡的进程,如果不是蓄意谋杀的话。

调查组去二十二楼复勘,房间偏白的色调中透露出整洁,也空荡荡的昭示出毫无人气,和之前的工作结果别无二致,没有打斗挣扎痕迹,于是警方结合她身体无伤痕的检验结果,生前是抑郁患者,初步得出了自杀的结论。

除了相关的心理医生和朋友,与她亲密接触过的三个男人在此期间陆续被调查。

先是正牌男朋友,叫陈霖,得知她死讯后立刻从外地赶回来,疲惫中强撑着愤怒,否认孩子的相关性。

“对,事发时我在出差,我已经出差半个月了。”

“孩子?”

“我们已经半年没有住在一起了,孩子是谁的我不知道,总之,不会是我的。”

他忍耐着,一个男人被莫名扣下一顶绿色帽子的屈辱,他甚至赶不及去问那个女人,你连同谁背叛了我,如今还要借由他人之口,接下确凿的事实。

但是人死,不复生。

“我不想追究了,你们有什么想问的,现在我都会回答,但是我不希望这个时间太长,毕竟以后我还要好好生活。”

接着是一个叫做孙靖的男人。

他很诧异的得到传召,当时还在开一个国际会议,电话传进来的时候会议室中鸦雀无声,他几乎不能相信地,“Pardon?”

“我们是正常男女之间的关系,对,吃过几顿饭。”

“她有男朋友?没听她提起过。不过不重要,毕竟我们不是男女朋友的关系。”

“我们很聊得来,仅此而已。”

“怀孕?我不知道。”

最后是叫林叶的一个稚气犹存的男孩子,背着JanSport的黑色双肩包,手不知道往哪儿放。

“我们在酒吧认识,她喜欢喝酒,但喝不了太多,我是里面的兼职调酒师。”

“我们认识四个月,他像姐姐一样。”

“不知道,她好像和男朋友感情很不好,所以总是买醉,有次她打男朋友的手机没打通,我送她回家。”

“你说什么!我只是把她当成姐姐!”

“怀孕?那她上周不应该还喝这么多酒的。”

他们不约而同的否认了和她的亲密关系,随之姗姗而来的血检报告彻底洗刷了他们的嫌疑,这个死胎不属于他们中的任何一个。

新闻媒体快速的炒火舆论,“女人怀孕三月家中跳楼,亲生父亲死无对证,他杀还是自杀?”

一时间,整个城市都弥漫着巨大的争吵硝烟,荡妇理论似乎更为尖锐,对于离方楠的个人分析达到最高潮。

她怎会想出,原来至死这一刻,命运才发光。

众人皆非议我,众人皆猜不透我,众人皆想于我求证,然而死无对证。

陈霖要求进行遗体火化,离方楠没有亲人,在此之前,他算是她名义上的最亲近的人,不管承认与否,他要尽到男友的最后一丝义务,既然她不想留在人间,那就让她彻底走的干净。

虽有疑点,但是没有直接证据指向谋杀,也许正如那个21楼的目击男人所言,“她当时的眼睛是大大睁开的,脸上平静,看不出恐惧”,也许真的死于跳楼自杀。

警方草草结案,不想让这个话题继续霍乱人心,随之开启一场正能量的会议,肃清这个城市磊落光明下的渺小黑暗。

但是好事者不会罢休。

一条微信跳出平静的页面。

“我看到报道了,认定自杀。但是小孩的父亲是谁呢?”

21楼的阳台窗户大敞,风呜咽幽幽。

“不知道。”他回答对面的朋友。

随之加上,“警察只找了三个男人,她有过这么多露水情缘,哪有这么准的概率三选一呢。”

那边提上兴趣,“你怎么知道她有很多男人?”

“猜的。”因为她的香水味道总是那么引人犯罪,他想。

他又说,“拜托,你们心理医生不是应该猜人比我们准!”

那边没有说话了。

男人也不吝以最恶心意揣度女人,何况是过于招摇的女人。

他起身,伸了一个巨大清醒的懒腰,一转头和窗上明亮的玻璃打上照面,立刻压下心惊,决心用一杯名贵苏格兰威士忌击碎那个骇人场景。

*

密码锁滴滴几下便开了,屋内一片黑暗,他以为屋内没人,猛然瞥见沙发处燃起一星橘色火焰,像跳跃在泥沼中,不禁“啊”了一声,灯在此刻亮起。

“叫什么啊?”端坐在沙发上的女人眼睛眯了一刻适应光线,将烟灰弹断。

“姐,是你啊。”背JanSport的黑色双肩包的男孩吁了一口气,“你怎么来了?”

“来看看你,深更半夜又去兼职了?”女人站起来,170的身高配上细高跟生出不少压迫感。

林叶点头。

“你又不缺零花钱,”林芙略微板起脸孔,本就自带三分英气的五官显得过分生硬,“就是因为总去那种地方才认识一些不三不四的女人,被拉到警局审问。”

“姐,”林叶辩驳,“方楠姐不是不三不四的女人,你还照顾过她呢。”

“你闭嘴!”

林叶把头别开,有一些赌气的任由视线落在,沙发旁的落地灯上。

上次离方楠还夸过,这个灯罩上垂落的流苏真好看,水晶也会发光,然后傻傻的笑,眼泪似乎飞出眼眶,她说也想有一盏。

觉察出涌流的对抗情绪,林芙先软下口气,“好了,你看我给你带什么来了?”她将沙发下的袋子提出,轻轻晃动,“上次你不是说,我拿你的珍藏威士忌送人了很心疼吗?这次这个也是苏格兰的,你拿来调酒试试。”

到底是她有些情绪过头,最近发生的事实在搅的她神经四分五裂。

姐弟俩紧张的气氛瞬间偃旗息鼓,林叶打开包装,对着玻璃瓶的金橙色的液体赞不绝口,林芙这才真心实意的笑,“你开心就好。”

“不过,”林叶却突然停下来,有些迟疑的看着林芙,“姐,那天在警局我看到孙靖哥了。”

林芙的指甲扣进肉里。

“哦,他怎么样?”

“他挺好的,我那时才知道当初那个女人是方楠姐......不过,人都死了,你也不要记恨他了。”

林芙像听到笑话,慢悠悠的落座沙发,左腿叠右腿,高跟鞋的影子被光线拉长,尖利的插进地面,还好只是虚虚的一抹影子。

“我不记恨他啊,我也当他死了。”

英气的五官难察细微的情感抖动,声音冰冷似乎刚从冰箱取出,落下沙沙质感。

“姐.......”林叶惊疑说错了话。

林芙这才将笑意放大,五官瞬间浓烈,“开玩笑啦,过去好久的事啦,何况你姐我自己就是心理医生,哪会记恨这种小事。”

林叶这才放心,又说了一些话,无非是嘱咐,林芙这才开上银白奥迪驾车离去。

车窗半降,夜风凄迷涌进,将发丝吹散,一寸寸遮住方向。

临走前,林叶才对自己说过少抽烟。

林芙还是没有听劝,照例在心烦气躁时,点上一颗,抽的三分愁云惨淡,终于一扭方向盘,银白奥迪被泊在一边。

她拉开置物柜,闪着耀眼光芒的钻戒被紧攥在手心。

她想起许多往事。

和孙靖从大学就在一起了,后来一起毕业,在同一座城市打拼,凭借父辈累积的业绩,双方在各自的行业已经初露光芒,站在一起是登对十分的璧人。

哪怕越往后,情感越寡淡,孙靖还是在年龄适宜的时候拿出了求婚戒指,而她也答应了。

他们就快要结婚了,但是这个时候一个女人突然出现了,他说好像爱上了那个女人。

高傲使她难以相信,对方只不过是合作公司老板的秘书,可事实摆在这儿,孙靖沦落的速度很快。

只不过,是孙靖一腔爱意付之东流,他的追求与浪漫在离方楠里是荒谬而不可信的。

林芙知道,是因为在调查中发现了她因抑郁就诊于自己医院名下。

利用职务之便,林芙不齿的偷到了离方楠的病例。

离方楠有很严重的抑郁症,是那种会突然对着你流泪的女人,她诉说着和男朋友的不如意,虽然难以启齿,但是她太脆弱了,因而毫无保留。

更为荒谬的是,有一天,她居然在林叶的居所里发现了离方楠。

她醉的迷离,看样子感情把她折磨的很痛苦,林芙难免心隘的发觉,欣赏她的痛苦,让神经愉悦。

林叶在那天拼命解释,这只是一个在酒吧里认识的姐姐,平时人很好的,今天喝醉了,不得已才带她回自己家。

林叶解释的很费力,舌头仿佛打结,凌晨3点的空气就着林芙寒冷的眼眸,凉的让人哆嗦。

最后林芙勉强相信,但是要林叶好好休息,她来照顾离方楠。

她带着离方楠回自己的公寓。

离方楠做了一个非常长的梦,梦里她和陈霖依然相爱,陈霖会像从前一样揉她的脑袋,在夜风中护住她的身体,哪怕是一丁点的温暖,她也舍不得放弃这个怀抱,于是任由自己紧紧闭上眼睛,默念爱情不会被庸长琐碎磨平,祈祷日日情深,将激情澎湃的身体献祭给对方,镌刻绵绵时光。

以至于第二天,她在陌生空荡的房间中醒来时,望着赤身裸体的自己,没有感到惊慌与羞耻,等到发现自己无望的人生时,已经是三个月后,发现自己怀孕的那一刻。

陈霖依然很忙,他们无话可说。

她仿佛永远不能和陈霖在一起了。

那天她吞下整瓶安定片,脑海里剧烈的鼓荡出一句话——至死无法使你爱上我。

然后随风一路向下。

*

烟燃至末端,漆黑夜色中,突然有人靠近,绿色警服逼人不敢直视。

“小姐,发生什么事了吗?”

林芙意识到自己停的太久,抱歉一笑,手去转动车钥匙,不幸将钻戒抖落,她什么也没想,立刻躬身去捞,慌乱中离合半松,反应过来车子滑行,想要去制止时,突然眼前一亮,那枚钻戒闪呀闪,像希冀流星。

她开心的想要捞住,却没意识到一只脚已经踏上油门,收不回去了。

护栏咫尺之遥。

她的眼睛慢慢睁大,没有恐惧。

风在这一瞬间刮响,林芙握着手心的钻石,感受到平静的凉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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