饿鬼随行

        万里无云的艳阳天,一堆无所事事的婆娘们坐在大街上翻闲话。

  “嗳,你听说了嘛,几个隔壁贾家村那个崔老三的闺女又生了个女儿。”

  “啧啧,这倒是第二胎女儿了吧,她家那婆婆可算是倒了霉了哟。”

  “可不是,听说那家婆婆一看到是个女儿,把孩子往炕上一扔,一句话都没说就扯这个脸走了。”

  “那会儿子嫁的时候就听说那家人挺有钱的,没想到这婆婆还挺厉害······”

  ······

  你一言我一语的掺和上几句,眼看着就到了该回家做饭的点。

  不知是谁家的饭香味飘过来,坐在最中间掌握第一手情报的张二娘贼眉鼠眼的率先开了口。

  “这两天老是看见村东头的老丁头家大晚上的烧饭吃,是有人给他介绍婆娘了吗?”

  “没听说啊,倒是晚上他家飘出来的炖大骨头味挺香的。”

  “炖骨头,就他家那穷得叮当响还能买起骨头?”

  “所以说俺才问问是不是娶媳妇了。”

  “就老丁家那跛子,要是能找上早找上了,前年赵家村还有个傻女儿呢,现在傻女儿都么有了。”

  眼瞅着日头越来越大,坐在大街上的人都心照不宣的回家做饭,小米粥窝窝头,一年四季见不上个荤腥。

  ——老丁头家那肉是哪来的?

  张二娘回到家,看到自己的小女儿翠翠隔着好几家院子往老丁头家瞅,张二娘气急败坏的给了她一脚,压低声音叱责道,“你一个大姑娘家的趴墙上看男人像什么话?!”

  “娘,老丁头家早上的时候又煮肉了,那味儿好香。”

  “瞧你那个没出息的样子!”张二娘别了翠翠好几眼,“好香我把你嫁过去,让你也天天吃肉。”

  “那当然不能了呗。”翠翠乖巧的从高凳上跳下来,拽着张二娘的胳膊撒娇,“娘,要不你去问问······”

  “问什么问,问个屁,忘了当年他爹进咱们屋偷钱了?”

  见张二娘这么疾言厉色,翠翠只能低下头悄声嘟囔道,“后来咱家那钱不是都找到了吗?”

  张二娘现在忙着给快要从田里锄地回来的男人做饭,哪有功夫理这个馋嘴的女儿。

  要不是这翠翠赶的巧,生完她哥才又怀的她,她怕是早跟她大姐一样卖给别人家做童养媳了。

  这么好的命了,还不知足。

  翠翠坐在院里还望眼欲穿地看着墙那边老丁头的院落,那炖骨头的味道依稀又传过来了,她馋的整个心里都在流口水。

  啥时候她也才能吃上肉啊,这肉的味真香。

  正赶上中午这个好时候,骑着个烂摩托拽的不知道天高地厚的杨智停在了距离老丁头院子不远的旁边,他是来催债的这家姓贾的可是欠了三万块钱呢。

  “哎呀俺滴个天,这炖肉味香死了,这是哪家炖肉滴嘞?”

  眼瞅着欠债的这家伙就要锁上门跳墙逃跑,杨智也没有那功夫寻思是谁家这么有钱了,撒丫子就追。

  不过还在这让年纪大了跑不快,没一会儿杨智就追上去了。

  “你欠了老子钱还想跑,你是不是也想断条腿了?!”

  “没有没有。”正说着话,他也闻到了院里扑鼻的香气,这味儿香得他大吸了一口气。

  这边杨智凶神恶煞的想让他拿出钱,可是他也没有啊。

  “没有什么,没有钱还?!”

  杨智揪着他的衣领,绝口不提人家只是借了八千,是他自己非法集资要的天价利息。

  “我我我······您在宽限我两天,我这就想办法给您借去。”

  他这么说着,杨智也还是没有放开他,反而无赖道,“你上次就是这么说的,你这个人啊信用坏得很,你这次必须给我还钱!”

  “我真的没钱,没钱啊,您就再信我这回,我一会儿出门立马给您借去。”

  “去哪借?”杨智摆明一副不相信的样子,为的就是看他如何表态。

  男人转头看了眼隔壁院子的老丁头,心意不言而喻。

  能天天吃肉的人不会连这点钱都不借给他吧,毕竟大家都是邻居,抬头不见低头见的。

  杨智顺着他的目光看过去,呼吸着院子里的肉香味,当然也知道这个男人是怎么想的。

  笑得皱起脸上的一堆褶子,杨智把男人放下来替他拍了拍衣服。

  “你原本借的也不多,说是一年就能还上,这都第三年了不是。早知道你还不了,当初我就不借给你了。那我再给你一天时间,明天我再来。你要是还还不起,我就割了你的肾拿去卖钱,懂了么?”

  对上杨智黑沉沉的眼睛,男人忍不住打了个哆嗦。

  “懂懂······懂了,我一定尽快······尽快还上······”

  摩托车上由近及远离开,男人立马回家收拾家当打算跑路离开,可是他把炕都快掀起来了,全家也只找到了二百块。

  “这可怎么办,这点钱连去省城都不够。”

  也怪自己,昨天赌钱太上头,连路费都赌没了,这可咋办?

  思来想去,看着老丁头家烟囱里冒出的白烟,他还是打算去试试。

  好歹他们五服之内也算得上亲戚,多了少了,他应该也能借自己点。

  把打包好的包袱搁在炕上,男人就偷偷摸摸打算出门,趴在墙上看了看老丁头家有没有人,他忽然改了主意。

  他要是不借给自己怎么办,要不自己也直接去偷?

  是啊,反正他都要跑路了,欠谁的不是欠,偷谁的不是偷?瞅着主屋里没有人,男人居然连大门都不走,光天化日之下就跳了墙进去。

  也是奇怪了喔,明明主屋没有人,烟囱里居然在冒烟?

  男人蹑手蹑脚的走进老丁头的家里,他以为老丁头会在后院里做木匠活,没想到猫了一眼,整个院里居然连个人影也没有。

  在老丁头家呆的越久,锅里那炖肉的香味就越浓。

  男人强忍着馋虫,把老丁头家翻得乱七八糟,别说,这老丁头家就是有两个钱,褥子的夹层里居然放着两千块钱呢!

  把钱揣兜了,男人转身就要走,这时背后传来声音,男人被吓得一个趔趄。

  受惊回身一看,原来只是炖肉的灶里有柴火掉下来了而已。

  吓死他了!幸好老丁头还没有回来!

  虚惊一场之下,锅里炖的肉直接把他的馋虫从肚子里勾出来,左右转了一圈眼珠子,男人琢磨着自己揣着这点钱,出去也割不了二两肉吃。

  现下这么好的机会,捞一块肉出来转在塑料袋里路上吃岂不更好?

  这样想着,男人从老丁头桌子上拿了一个看起来挺干净的塑料袋子,撑着袋子揭起锅盖就要捞肉。

  只是——这里面哪是猪肉啊,分明是人肉!!

  煮的烂了半张脸的人头飘浮在大锅的滚水里,随着水泡一摇一晃,忽然间,男人似乎还看到了有眼球翻滚上来。

  “呕!”恶心的转身呕吐的一瞬间,男人看到了提着斧头在他背后站了许久的老丁头。

  老丁头明明是个跛子,男人不明白他进来的时候为什么没有一点声音?不过,或许他已经不需要知道了。

  手起刀落,男人应声倒地,老丁头脸上的笑容邪性又诡异,就好像脸皮是拿胶水贴上去的。

  脸皮之下,还有另一番面孔。

  “正好这是最后一锅肉的,我还愁去哪找下一个呢。”

  男人怀里的钱在老丁头拖着他脚走的时候掉到了地上,脖颈里流出的血液慢慢浸湿这沓用塑料袋包好的两千块钱。

  院子里清晰的传来砍“木头”的声音,声声入耳。

  2.

  翠翠坐在院子里帮母亲拣着豆角,一边拣一边不住的朝门口望过去,心道,父亲怎么还不回来?

  不一会儿,她就看到门外父亲穿着一件旧衣服、扛着锄头慢悠悠从门口晃进来了。

  见到父亲终于回来,翠翠高兴的立马抱着菜篮子跑进家里,“娘,俺爹回来了,咱们快点吃饭吧。”

  张二娘手忙脚乱的拉着风箱,听到翠翠忙不迭的跑回来,只感觉养了个活祖宗。

  “哎,知道了,刚早上的时候不是吃过饭吗?数你吃的最多,数你饿得最早,饿死鬼转世吧你?”

  “啧!咋说话呢?”翠翠她爹把头上的帽子一摘扔到桌子上,一屁股坐在门口的凳子上,闷声不吭的抽烟。

  张二娘是个泼辣的角色,但她一看到自己男人脸色不对,也就不敢还嘴,安安静静张罗着吃饭。

  等碗筷都摆放好了,饭都放齐了,张二娘才小心翼翼的开口问她男人,“这是咋了,一进来就拉着个脸?”

        她不问还好,一问他男人就长长地叹了口气,“贾家村最近丢了个人,哪也找不到。”

  “谁丢了?”张二娘不无八卦的问道,这边赌钱的多,她还寻思又是一个欠了一屁股债跑了的。

  “就咱们村嫁到嫁到贾家村那个傻女儿,听说是一出门就丢了。”

  一时间,饭局上的气氛有些凝重,翠翠没由来的不敢吭声。

  良久,张二娘才给翠翠夹了一筷子饭,“翠翠啊,咱们最近就别出门跟别家的闺女耍了,安安静静在家呆着。”

  “为什么啊,娘?”翠翠天真的问道,没想到张二娘刚才的温柔只维持了一瞬,翠翠再开口问的时候,她就又一副凶神恶煞的模样了。

  “为什么为?你哪有那么多事?热饭还堵不上你的嘴!”

  翠翠只好求助于自己的爹,可怜兮兮地看向刚摁灭烟头,抓起筷子的父亲。

  没想到他什么也没说,只附和了一句,“听你妈的。”

  翠翠知道,他们一定有什么事情瞒着自己,但她年纪还小,心里记挂了半天自然而然的也就忘了。

  晚上张二娘还在补衣裳的时候,翠翠就睡着了,没一会儿父亲才摸黑从外边回来,身上有着烟火味。

  张二娘放下针线帮翠翠掖了掖被角,和她男人低声交谈道,“山上有人吗?”

  她男人点了点头然后在洗脸盆里盛了点水洗手,他的手上赫然都是血迹。 

        张二娘担心的问道,“他们人多啊?”

  按理来说除了老丁头那个跛子全村的人都去了,不可能这还打不过那些人贩子。

  “不多,就两个。他们正绑了一个小孩子想要连夜走过东边那座山呢。”

  “是谁家的小孩啊?”听自家男人说完,张二娘越发好奇。

  “不知道,可能是从别的村子拐来的。”二人你一言我一语的说着,完全没有注意到眼睛眯开半条缝偷听的翠翠。

  翠翠听的都快睡着了,才从父亲嘴里听出大致的意思,原来是因为嫁到隔壁村的那个傻女儿丢了,这次村里所有的男人才上山寻的人。

  前两年的时候村子里也丢过人,那时候他们还不晓得什么是人贩子,等有人上山发现那个丢了的人的时候,那人已经被开膛破肚,把能摘走的器官都摘走了。

  而父亲手上的血,也是为了拦一个要跑的人出手打的,是那个人的鼻血或者嘴里流出的血吧,天黑,看不清。

  “还好这次发现的早,要不然就算不被摘了器官,也说不定弄残了上街要饭······”

  父亲后来说的话翠翠有些听不清了,她沉沉的睡过去,炕上的被窝里真暖和。

  *

  “人呢?!”

  杨智皱着张脸出现在老丁头家的不远处,他想要一脚踹开欠债人家的大门,却发现人家在里面上了锁,铁质的大门嘎吱嘎吱直响,就是不开。

  “这都是些什么破东西?”

  杨智在上一家欠债人那里吃了瘪,他这次是铁了心打算从眼跟前这家人这里讨回来点东西。

  踩着门外的大石头翻墙进去,杨智双手插兜径直往男人家走过去,去别人家就像回自己家了一样。

        房门没上锁,或者可以说是连门都没有关。

  “没人?跑了?”杨智嘟囔着,走到里屋,看到炕上赫然放着已经打包好的包袱,“呦呵,真打算跑?”

  打开立在墙角处破旧的衣柜门,杨智还以为里面多少有点东西,没想到里面啥破烂都没有,倒是有两件没洗的臭衣裳。

  杨智气急,恶狠狠的摔上衣柜门,却没想到着不成器的衣柜门最后晃了好几下,居然不堪重负的掉了下来。

  杨智又走到炕边把包袱里所有东西都抽出来找钱,还好男人仅剩的二百块钱没有塞裤兜里带走,才让杨智这只寻着臭味过来的苍蝇能够清醒片刻。

  “奇怪,钱都在这呢,人去哪了?”

  杨智摸着寸头走到院里环顾四周,他看到隔壁的老丁头正在把锅里的肉舀到盆里。

  难道在这户人家?哦,也对,那个男人用眼神示意过他要来老丁头家借钱。

  “要不进去问问?”杨智迟疑道。

  这样想着,杨智看着欠债人和老丁头家院子的一墙之隔,也没有打算走正门,直接从墙上跳了过去。

  还算有礼貌的敲门,老丁头好像并没有听见,还在一味的往盆里舀汤。

  杨智对于老丁头的行为很恼火,但后来一想也可能是真的没听见,于是他忍着脾气又朝老丁头的家里走了两步,老丁头还是没有理他。

  又往前走了走,杨智看到了地上昨天欠债人流的那摊血迹,包裹着两千块钱血汗钱的塑料袋全部被干涸的血液掩住。

眨巴眨巴眼低头又瞅了好几眼,杨智一时间没有看出来着塑料袋里面装的到底是不是钱。

  老丁头把熬好的烂肉放到饭桌上,拿起手徒手就往嘴里塞,对于杨智的存在熟视无睹。

  杨智可是个脾气大的,老丁头的这番行为更是让他笃定了欠债人就藏在他的院子里。

  “喂?你没看到我在这站着呢还是咋地?”

  说着,杨智凶神恶煞的往老丁头跟前凑过去,他斜眼瞥着老丁头面前的那盆肉,馋的差点流下口水。

  老丁头好似才知道他家有人进来了,盯着杨智弯下腰的胸膛,缓缓抬起头。

  “······又来一个······”

        杨智惊悚地看着老丁头抬起的脸,原来是因为刚才揭锅盖的时候蒸汽太热了,把他只用了口水贴在脸上的人皮蒸的有点浮边。

  老丁头并不在意杨智在自己的脸上看到了什么,他只在意杨智在他的眼睛里已经被开肠破肚。

  内脏可以吃好几天,身上这点肉虽然不算多,味道也嫩还有点泛酸,但将就着也能抵一顿饭。

  “你你你!你!你是什么东西?!”

  杨智被吓得一屁股蹲坐在地上,还不懂得跑,一边结巴一边指着老丁头,大脑好像离家出走了。

  “我我我!我是······”

  老丁头放下手里捧着的骨头,一边学杨智说话,一边慢慢站起来,想要转身去去放在菜板上的菜刀。

  杨智猛得一下福至心来,他撒起脚丫子就跑,头都不敢回一下。

  好在老丁头和隔壁邻居的墙比较低,杨智一撑胳膊就能跳过来。

  反观把菜刀举至肩膀的老丁头正站在屋子里阳光照射到的边缘发呆,今天艳阳高照,他明明可以跑出来继续追杨智,却不知道为什么选择了站在阴影之地。

  对着矮墙那边惊魂未定的样子,老丁头歪了歪头,用另一只手把脸上即将要全部掉下来的脸皮全部都按上去。

  “跑得——还挺快!”

3.

  今天张二娘和她男人一起去锄地了,他们打算捉只小猪仔,听说这价格慢慢降下来了。

  日子过的紧巴点没关系,买只老母猪生猪仔了还能卖钱,再留一只养着,今年过年的时候他们自己吃。

  翠翠站在自己院里的高凳上眼巴巴瞅着隔了老远的老丁头家,他家今天又在顿骨头,真是奇怪他哪来的那么多钱,能天天炖骨头?

  正眼馋着抹了一把差点从嘴角流出的口水,翠翠就看到杨智跳进丁老头的家了。

  她一脸懵懂地盯着,心里猜测着杨智不走正门的原因。

  不过没过一会儿,她就看到杨智连滚带爬的从老丁头家的矮墙翻出来了。

  翠翠以为,一定是杨智想要进去偷吃肉被老丁头发现了。

  ······她要是也能偷偷溜进去吃肉就好了,真希望她能变成一只大耗子,吃完再变回来。

  正这样想着,翠翠一转头就瞥见张二娘和自己的父亲回来了。

  她赶忙从高凳上跳下来跑到家里把早已做好的饭端上桌。

  果不其然,父亲回来的第一件事就是质问自己刚才站在高凳上在看什么。

  “墙那边有啥嘞,你天天盯着看?”

  张二娘见及此,也不帮翠翠说说话,把宽檐帽一摘,冲着水缸过去舀了一瓢水喝。

  照着翠翠这股机灵劲,他肯定不会让父亲抓着自己的把柄啊,于是状似坦然瞎扯道,“我刚从在院里倒水的时候看到有人叫唤,听着是好远的声音,所以就站在高凳上看了一下。”

  “那你看到啥嘞?”张二娘瞥了一眼面不改色扯谎的翠翠,也不打算拆穿,自顾自的打了水洗脸。

“喔,俺看到你之前说过的那个二流子从跳墙去了老丁头家,还没一会儿呢就吓得屁滚尿流跑出来,也不知道看到了啥?”

  “呦呵,你还知道的挺多。”

  对于翠翠的话,父亲并不放在心上,笑呵呵的把帽子扔给他,然后同张二娘刚才的动作一样,先喝了口井水,后又用清凉的把满脸的土洗下去。

  翠翠对于这件事的发生也是不以为然,反正对于父亲质问的难关,她是度过去了。

  杨智晃晃悠悠的回到自己家里,看着外面快要落下的夜幕,魂好像丢在了回家的路上。

  村里有好事的人见他魂不守舍的回来了,跟在屁股后面挖苦他今天是不是又没有要回来钱?

  对于身旁发生的这一切,杨智都置之不理,他的脑海中至今都在回忆着临近中午的时候去老丁家找人看到的那张脸。

  那是一张怎样的脸呢?

  像地狱中的饿鬼般獠牙青面好似永不知饥饱,啊,是了,地上那个淹没在血液里的就是钱。

  不出意外的话,昨天欠债人也去过他家,现在应该早死了吧?

  杨智脑子里的想法像是一团乱麻,不过让人奇怪的是他发现老丁头真面目的时候没有第一时间招呼人也没有第一时间求救,就好像在帮助它保守秘密一样。

  或许那个时候他已经吓呆了吧,呆滞到夜已经深了,还不懂得找口饭吃。

  年迈的父亲因为杨智不道德的营生早就跟他离心离德,看着自己儿子这幅失了魂的样子也没说关心一下,反而是回到自己的那件屋子后,嘟囔着让他早死早好。

  夜晚,杨智惊醒在自己的冷炕上,照进屋子里的月光让他可以明确看到屋子除了他没有别人,只是那无比真实的心悸感却是把他吓得头皮又冷又麻。

  鬼使神差的起身想要去看看院子外面,却恍然看见了手里提着刀,趴在他家玻璃上不知道盯了他多久的老丁头。

  老丁头看着他亮出了白森森的牙,眼睛里贪婪的目光好像盯着锅里的肉一样。

  一瞬间,杨智感觉自己的心脏停止了跳动!

  惊悚的从冷炕上坐起来,杨智才发现刚才那只是一个噩梦,冷汗涔涔而下,打湿了整个后背。

  不知道为什么,他总感觉白天的那件事,还没有完。

  心有余悸地看向院子里,眼中的院子和梦里的院子一样,被清冷的月光铺满。

  是啊,和梦里的院子一样,只是,为什么没有了昨天的蝉鸣声。

  ——他到底把什么东西,带回来了?!

  父亲睡的偏房,传出砍东西的声音,杨智不可置信的从炕上坐起来,不由自主的来到门口、走到院里。

  他正对着父亲的房门,眼睁睁地看着屋子里看东西的声音越来越小。

  “呵——”

  这熟悉的声音登时让杨智犹如当头棒喝,他现在已经顾不上自己的父亲到底有没有死了,他转身就跑,只顾着让自己活下去。

  老丁头听见声音从屋子里走了出来,他好像羞于面对自己本来的脸皮,白日里老丁头的脸皮,如今变成了欠债人尤有血色的脸。 

  举起通体乌黑的斧头,老丁头狞笑着冲杨智冲了过去。

        杨智从小就跑得快,这次也不意外,跑着跑着,杨智见老丁头已经没跟了,就缓缓慢下脚步,一边慢慢走着一边回头看。

  他并不觉得自己此时的行为有什么奇怪,就像他不知道自己已经灵魂出窍了一样。

  老丁头把斧头放在杨智的脖子上正想先放放血,就看到杨智的眼睛不正常的大睁着。

  老丁头自己就是鬼,怎么又会不知道杨智这是发生了什么。

  “居然把魂丢了·······”

  原来杨智根本就没有跑过老丁头,他一出门就被路上的大石头绊了个趔趄,他自以为自己跑赢了老丁头,只是因为这一摔,把他的魂给摔丢了。

  杨智平沿着墙根平移的不知道要去往哪里,他一心寻思着要躲老丁头,却不知道应该藏在哪里更好。

  正巧,眼前慢慢出现一个高凳,高凳的下面有细细一条缝,杨智欣喜地钻了进去,这可是的好地方。

  亲眼目睹这一切的翠翠上完厕所一进家门就开始哭了起来。

  张二娘和她父亲忙了一天,这刚睡着就被翠翠吵起来,自然的没有一句好话的呵斥她。

  “你这个讨债的哟,三更半夜的哭什么?哭魂呢你?”

  张二娘吵吵嚷嚷的作势要打她,看着翠翠掀起被子钻进来了,父亲才咳嗽一声轻声问道,“怎么啦?”

  “爹——”他这么一问,翠翠说话中间就带了哭腔,“俺刚才上厕所,看见白天看见的那个二流子钻进咱们院里的高凳底下了,我害怕!”

  翠翠这么说着,刚才还骂骂咧咧的张二娘一下就噤了声,许久,张二娘才颤颤巍巍问道,“你是不是看错了?”

  “俺没有。”翠翠哭得上气不接下气,她也不明白自己明明只是看见了不干净的东西,为什么要哭成这样。

  “你快别哭了!”这是翠翠长这么大以来,父亲第一次对她发脾气,翠翠哽咽着停下来,软着声音道,“爹,咱们去姥爷家住两天吧,我害怕。”

  父亲根本就不考虑她的意见,翻了个身继续睡觉。

  小声呜咽了一会儿,翠翠就睡过去了,父亲见她睡着了,赶紧招呼张二娘下地把前两年求的平安福拿出来贴在门上。

  怕贴的不牢,父亲还下去亲自查看了一遍。

  透过月光看着摆放在院里墙根底下的高凳,父亲越看越瘆得慌,心里打定主意,明天早上起来后一定把这东西拆了。

  原以为事情这样就算完了,可是没多久就有消息从隔壁村传来,原来是杨智家被灭门的消息传出来了。

  或者说不是灭门,是“杨智和父亲起了口角,在父亲身上连砍数十刀后逃窜,父亲致死都不可置信地看着他。”

  街上流传的差不多就是这个版本了,听到这个消息的一瞬间,张二娘连和人在一打扯皮的心思都没有,直接回家收拾了行李打算带翠翠回娘家。

  翠翠父亲在路上跟同去锄地的闲谈也说到了这个事情,当即就不去锄地了,面色惊恐的往回家赶去。

  回到家里,果不其然张二娘已经收拾好东西了。

  翠翠坐在炕上看着张二娘和父亲一片慌乱的样子,懵懂的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情,当然,在这个节骨眼上,张二娘和她男人也不可能让翠翠知道。

    4.

  携家带口的刚一出门,翠翠一家就碰上了来他们村里调查的警察,警察见着他们神色不对,二话没说就把他们拦下开始调查。

  这时,全村还没有出去干活的人差不多全都为了上来。

  不得不说这次的警察来得真快,刚报警没三个小时,就查到了他们村子。

  原本是要拉到市里分开审讯的,队长考虑到这么一来一回也挺费时间的,况且翠翠一家没有作案动机,简单了解一下看有没有线索也就可以放他们离开了。

  这样想着,队长率先对翠翠父亲进行了训话。

  翠翠父亲迟疑着,看向墙根已经被他拆了大半的高凳,把翠翠昨天看到的一切都告诉了警察队长。

  “你说,昨天你女儿又看到杨智跳墙进了老丁头家?”

  翠翠父亲木讷的点点头,“对着呢,俺们原本也没觉得这是啥大事,可是昨晚上俺女儿起夜的时候说是看到你们说的那个二流子,也就是杨智变成鬼钻到俺们家靠墙边放的那个高凳底下了。”

  说着,翠翠父亲指那个依稀还能看清楚形状的高凳,继续道,“吓得俺一大早起来就把这个高凳拆了,俺也是去锄地的时候才听到了你们这个事,哪还顾得上寻思地里那些庄稼啊,赶紧就是个回来收拾东西。”

  鉴于翠翠父亲说的这事挺邪乎的,村里围观的人也议论纷纷,警察队长怕失态控制不住,就赶紧驱散人群。

  人还没有赶走,整个村子里就都弥漫着老丁头家煮肉的声音了。

  围观的群众你一言我一语的说着,警察队长才了解到,原来这老丁头是从上个星期才开始煮肉的,也不知道他一个老光棍还是个跛子媳妇都没钱娶,又哪里来的钱去买肉?

  结合着时间点,警察队长突然想明白了一件让人胆寒的事情,贾家村那个傻女儿,不就是上个星期丢的吗?

  这样想着,警察队长更是直接下达指令把所有人都疏散,取出武器、叫了身手好的人去了老丁头家。

  被疏散的人群探着脑袋想看看警察进老丁头家干啥去了,可是被控制现场的警察一瞪,又连正眼都不敢看过去了。

  进到院里,警察队长,并没有直接在主屋看到老丁头,灶台上放着的大锅咕嘟咕嘟冒着气,他却是一下都不敢只会手下抬起锅去看。

  因为不用去想,他都知道里面煮的是什么,还是倒时候等法医到了,让法医去办吧。

  “队长,后院有人!”顺着这个声音,所有人的目光都放在了后院。

  身旁的助手举着手枪率先跑到墙根狙击,却看到了注定让他毕生都难忘的一幕——老丁头在把人分肢。

  样子的父亲是在自家院里被发现的,唯独跑了杨智,如果凶手就是老丁头的话,那么现在被肢解的受害者是其他人的概率就很小了。

  看到有这么多人来找自己,老丁头兴奋地举起的手里的斧头。

  因为院子里日光够足的情况下,这次刚用了没有两天的欠债人脸皮因为水分不足而从他脸上掉了下来。

  脸皮掉落的一瞬间,所有在场看到的人都深深吸了口凉气——这压根就不算人吧?!

  一声枪声瞬时响起,举着斧头想要过来砍人的老丁头却没有延迟半点步伐,他还是一步步往前走着,直盯着走在最前面的警察队长。

  周围的警察一看着局势不太对,立时加强了火力,可却单单只是做到了把老丁头定在那里而已。

  当老丁头仍然不死心的往前走的时候,警察队长终于下令对他全力开火。

  一阵铺天盖地的枪声如放鞭炮般响起,老丁头这才死不瞑目地倒在地上!  

        全身上下中弹数百次,却没有留下一滴血,他好像感觉不到疼痛。甚至临死的时候,他都幻想着能够生啖目光所及的每一个人。

  即使老丁头已经倒地不起,在场众人仍然没有人敢靠近他。

  终于等到了法医一行人的到来,由于这老丁头实在邪性,警察队长也不敢就这样把他交给法医,五花大绑后,还专门派了一个人守着他。

  好像等待法医开奖般,所有人都若有若无地瞥着法医等他揭开那口充满神秘色彩的大锅。

  果不其然,被专门用来揭锅盖的法医看清锅里放着的东西之后,立时就张口骂娘。

  “你们这群孙子是专门等我来揭锅盖的吧!!”

  没有人知道这个住在老丁头院里、披着他的皮的玩意算什么东西,暂且就称为饿鬼吧。

  所有人都以为这只是一个个例,他们不知道的是,荒原之上,仍有饿鬼随行。

  *

  一个佝偻的身影在一望无际的荒原上蹒跚的往前走着,他已经好多天没有吃饭了。

  如果说有,也只有地上的青草可以让他咀嚼两口,他就像一个即将病入膏肓的老山羊,形销骨立。

  很快,他在前行的路上遇到一个同样快饿死的小姑娘,小姑娘怀里抱着一副瘦小骨架,可能是她的亲弟弟。

  两人就这样沉默不语的走在这片一望无垠的草原上,说不定哪天就被头上盘旋的怪鸟吃掉了,也说不定哪天一脚踏进沼泽里,死的连把骨头都不剩。

  现在外面可在打仗啊,那些人们把粮食都烧了,没有一口吃的可以施舍给他们。

  ——再往前走走,再往前走走就有一处村庄。到了那里,他们就可以吃上饭了。

  从高高的云层之上往下看去,荒原上形如枯骨的饿殍成千上万,他们一边哀嚎着一边往前行军。

  这地狱般的景象好似不是人间,也的确——不是人间!

  他们——是饿鬼!瘦骨嶙峋、苟延残喘!

  饿鬼大军很快翻过山岗,朝着前面的村庄袭去。

  在看到面前的村庄那刻,他们面瘦肌黄的脸上浮现出许多疯狂,越发快速的往前追赶,却只能停在距离村庄的一步之遥。

  这个荒原之上的村庄,是人间的村庄。

  一只模样瘆人的饿鬼趴在阻挡住他前路的透明结界上,渴望地看着抱着大腿骨啃的老丁头,滢滢的口水不断线的流到脚下。

  同样的,在这个村庄里他还能看见另一个同伴,只是这个同伴是在太笨了,居然因为吃得太尽兴而被人发现打死了。

  这只饿鬼被发现时,手里还攥一把死人的骨头,即使那么多人手里拿着武器围上来,它也没有露出害怕的神情,眼里反而都是贪婪的目光。

  他嘴里不住呢喃着:“好吃的,好多好吃的······”

  荒原之上,夜晚很快到来,灯火通明的村庄显得格外醒目。

  数都数不清的饿鬼在结界外围了一圈。他们贪婪的注视着村庄里能够自由活动的行人们,他们已经饿了太久了。

  不知何时,这保护村庄的结界漏了一个口子,顺势而为走进口子的饿鬼脸上难得的露出贪婪意外的神情——是神在眷顾他吗?

            -燃烧的腊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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