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章 群情激愤

       Flint用胸口停球,球弹到半空中,他向后调整一步,右脚弯曲,然后发力甩腿打出一脚雷霆万钧的射门。周围没人会产生他会射飞的幻觉,他从不射飞。

       眨眼的功夫,酿酒公会的球门柱剧烈地晃动着,Flint疯狂地大笑着冲向场边,高举双手做出熟悉的庆祝动作。石匠的球迷们跺着脚,高声向他们的英雄呐喊着。一个自称“Flint的床伴”的女球迷协会大喊着他的名字,就像他是索尔斯塞斯(译注:自由城邦帝国普遍的信仰,类似耶稣基督)再世,一部分人甚至开始往球场里扔自己的衣带。当这些饰品随着风飘荡在他身边时,Flint只是对着她们微微一笑,甚至不想有再多一点的表示。

       在酿酒公会的观众席上,Ox无精打采地看着这场比赛,他盖着厚厚的披肩,以防有人认出他来。他对这场比赛的结果毫不关心,跟他周围激愤地威胁着石匠球员胆敢再进一球的观众形成了鲜明的对比。当Flint跑过这侧看台的时候,咒骂升级成了投掷物,石块、水瓶和过期蔬果追着这名石匠球员的身影而去。当一把小刀以毫厘之差划过Flint脸颊的时候,这位屠夫大师扬起了眉毛。观众席中爆发出了一阵巨大的嘘声。

       酿酒公会的球迷已是这项运动中的传奇。他们中有许多危险分子和罪犯,与他们公会肮脏的黑帮关系相映成趣,普通的观众很容易在这些家伙的带领下变成暴徒。酿酒公会对此睁一只眼闭一只眼,甚至懒得公开承认这种现象。暴力恐吓只是权力斗争中的又一种方式,无论其对象是别的公会还是他们的支持者。在酿酒精神的教训下,他们的对手都很清楚不能炫耀对酿酒的胜利,除非想被某个黑帮暴徒痛打一顿。

        “去你妈的操屁眼基佬,你们这些贱货娘娘腔!”一个苍老的声音似乎概括了所有人的想法。这句骂人的话成功逗乐了Ox,他周围的球迷群体毫无疑问都是骂人好手,他们坚韧而经历丰富,每个人脸上都骄傲地挂着过去因为某些秘密结社的冲突而留下的伤疤。他们看起来都恶狠狠的,即便一点点推搡都可能造成整条街道的全面冲突。但今天,他们团结一致,来到这里支持他们的球队,而他们的球队正在输球。

        输得很难看。

        空气中充满了火药味,Ox可以感觉到。他就像是被扔到了一个斗兽场,面前摆着一个关着野兽的笼子,而笼门即将打开。

        在他们面前的球场上,Hooper沉肩冲向Mallet,恶狠狠地盯着这位石匠老将,然后用一招扫堂腿将他放倒。他面无表情地站着,这个混蛋像块大理石一样又臭又硬,根本不可能会笑。跟别的观众不同,这个时候大部分酿酒球迷都在讥讽倒地的对手,而不是为自己的球员喝彩。从看台上喷洒下来的唾沫星子和啤酒落到Mallet身上。

        “今天的观众不好惹,嗯?”

        Ox把注意力移向对他讲话的小个子,但没有回应他。

        “第一次看球?我看得出来,你不像出现在这种场合的人。完全没法接受,不是吗?”他的眼神很紧张,在他四周游离,不敢直面Ox。

        “确实不像,”Ox回答,“而且没法接受你干的事,想掏我的口袋。”Ox抓住对方的手臂,用力握住,让对的手指哆嗦着张开。对方望向了他,瞪大的眼睛中充满了恐惧。Ox没再说什么,大力用掌缘击中了小偷的脖子,松开了手。对方唔地一声倒在地上,周围似乎没人在意刚发生的事。

       Brick擦了擦额头的汗,往地上啐了一口。比赛对于石匠来说一切顺利,除了对方的球迷。Brick面对着Hooper,咧嘴一笑,两位斗士彼此角力,口中叫骂着,但Ox耳中只能听到观众的喧闹。

       随着比赛的进行,观众席变得越来越暴躁,酒精给糟糕的观赛心情再添了一把火。虽然在猜先中胜出,但他们两球落后,又有两名球员早早下场。尽管Hooper奋力解决了Mallet和Harmony,将人数劣势扳了回来,但已经不重要了。Ox周围的暴徒们不满、愤怒,而且醉得厉害,他们的球队仍然落后两球,Ox觉得即使球队取得进球也不能让这些人高兴一些。在他周围,低声的威胁汇成了一曲合唱。

       在Brick和Hooper缠斗的过程中,冲刺的Friday将他们甩在身后,Spigot在球场的另一侧挥着手臂,他脑子里只想着队友的传球,没观察到别的情况。傻子,Ox预料到了这次对抗。Tower挥动大锤,砸到了这名酿酒师身上,正中心口。Spigot飞了起来,脸着地摔在球场上,他看起来不省人事。

       那个石匠凶狠地看着他的对手,窃笑着踹了踹他。这时药师们跑向他们。在Ox眼里,这就是Spigot,做得再好也只会拖球队的后腿,酗酒毁了他大半个职业生涯的努力。回到比赛,Friday带着球,仍然无人盯防。Ox的职业经验告诉他Honour和Flint会出来阻挡射门,他们两个都不可能被Stave锁住,毫无疑问。

       几尺外的一把匕首将阳光反射到他眼前,让他没法观察剩下几名球员的位置,他略微侧头,以免别人太容易看出来他没在看比赛。Ox看到一个可疑的穿着满是泥土的褐色斗篷的女人正在派发小刀,或许说不上是刀,只是一些缠绕着脏衣服作为握柄的打磨锐利的金属块和尖刺。这些武器很快地在人群中传递了起来,很少有人看起来握不习惯这种武器,应该说基本没有人。

        现在他知道该看什么了。Ox看到另一个女人在接近球场的前排派发着武器,两排外还有一个男人也在干这事。Ox旁边有个人想递武器给他,他污秽的手掌将冰冷的金属压在Ox手掌上。他拍拍身前的男子,接着将刀尖刺向他,随后他悄然退回,这蠢事他可不想干第二遍。

        在球场入口处,三个人正在拽着门上的锁。

        球场上,Friday最终取得了进球。但一切都太迟了,观众席上无人庆祝,现在的空气中只有另一样东西。

        安静而致命的等待取代了单纯的愤怒。

        观众席和球场间的门打开了,酿酒的球迷冲向了他们的对手。一些人盯着比赛办公室的人挥舞着武器,那些人转身就跑,看起来并不想把小命交代在这里。只有一个勇士坚守自己的阵地,试图阻止即将发生的血案。第一个冲到他面前的人送上了一记头槌,将那名工作人员击倒在地。随后一阵由平头暴徒组成的人潮从他身上踩过。他很快起身躲开,避免再次被推翻在地并就此给自己的生命划上句号。

        有些英雄。Ox侧目以对。

        他们现在冲到了石匠的看台,狠狠地对着门拳打脚踢。对方的球迷看起来吓坏了,一些人张大嘴巴、呆若木鸡,另一些人正试图弄些木头或者金属来自卫。Ox看着一个光着膀子,露出浑身伤疤和胸口的青色纹身的大个子挤开人群,来到暴徒的前排。这时候那道木门才第一次真正受到了挑战,那个大个子手里握着一根巨大的木棍,每次举起它时,都能看到他手臂上隆起的肌肉。这时,其他人开始爬墙,试图以另一种方式进入。里面的石匠球迷开始朝爬墙的人扔东西,双方都用尽力气朝对方吼叫着。

        Ox不太确定他是否看到了更多的暴徒从球馆的外面涌向球馆入口。如果他没看错,那么石匠的球迷处境就非常不妙了。他们在人数上处于劣势,看上去也没有酿酒球迷那么狂暴,而现在球馆的出口如无例外也应该被堵死了。试图逃跑的工作人员现在也被困在附近,被一群手持木棒和铁棍的暴徒锤翻在地。

       这是一场乱斗,球场上的战争,一次围城。Ox回想起自己还是个佣兵的时候。他惊讶地发现自己很享受观看这个场面,从他很久前放弃将看球作为娱乐以来,这种感觉还是第一次出现。

       一道白光闪过,响起了几声尖叫。Ox意识到一个很有创造力的被困石匠球迷从酿酒球员Stoker那里得到了启发,他找了一批瓶子,让人往里面塞破布,然后把瓶口点着,扔向围栏外面。Ox为他们的努力而感动,其程度与他被暴徒们所打动的一样,后者正加倍努力地试图进入石匠球迷的看台。

       并不是所有的燃烧瓶都扔准了,Ox看到其中一个落到木门附近,燃烧的液体落到堵门的石匠球迷身上。看起来他们并没有对面的酿酒球迷那样的狂热精神,所有人都躲开并试图熄灭自己身上的火焰。木门也被点着了,但影响不大,随着一声怒吼,狂怒的暴徒们终于将它推倒了,倾倒的门带着一部分砖头和沙砾压在门后等待迎战的人身上。

       酿酒球迷的洪流从围栏的裂口中涌了出来,带来了一道木头与金属的巨浪。炽热的火红随着观众席被点燃而冉冉升高。Ox知道他接下来会看到的颜色是一阵鲜红的血雾。

       球员们首先是通过观众席呐喊声的消失发现事情不对的。正常来说,只需要看一眼空荡荡的酿酒球迷看台或者无心观看比赛的石匠球迷就可以知道这事。但因为球场上的战斗正处于白热化阶段,双方都有好几人下场,胜负又犹未可知,没有球员有精力望向看台。

       酿酒公会正开始他们的逆转好戏,而石匠公会则在努力扼住对方的势头并拿下胜利。这场比赛已经化为一场残酷的争球芭蕾,球员们围成一团推搡着。而观众席上的变化都在悄无声息地发生着。

       Tapper试图拿到球并帮助他的队员摆脱防守,他把球传给摆脱防守切入边路的Friday,但Honour飞铲将球拦截。她没能完全控制住球,球弹到了她身边的Marbles脚下。Marbles亮出獠牙,专注于保护它的女主人不被Tapper攻击,完全没有理会皮球。

       球滚过石匠的球员,回到了Stave脚下。这位笨重的酿酒球员试图控制皮球,但在和Brick的缠斗中失败了。这位饱受与Hooper战斗中所受伤痛困扰的球员正努力集中精神战斗,也没有注意到球,尽管他的左脚确实在不经意间将球大力传向了他身后的队友Flint。皮球滚过草地和裸露的泥土,球速突然降低,但最后还是滚到了Flint附近。

       至少这位石匠的副队长保持了冷静,他弓身躲过Hooper的全力一击,随后用尽全身力气将这位酿酒球员往后一推。这一招没能制造多少空间,壮实的酿酒球员并没有后退多少,但Tower挤了进来,拦在中间,阻挡Hooper对Flint的直接攻击。他和Flint都知道,对方随时都有可能把自己这个筋疲力尽的新秀放倒,Flint极度需要找到一个突破口,否则他就将再次陷入与Hooper的缠斗。

       他小心地在两人的战斗中躲闪,试图自己突破防守。最后,当Brick以微弱的优势压倒Stave,让对方半跪在地时,Flint抓住了机会,从空当突破,他金黄的瞳孔闪耀着胜利的光芒。Marbles紧跟在他身后,只要它不挡着我的路,Flint想,那就随它吧。虽然这种情况意味着Honour可能倒在了某个地方,但他没有时间想别的了。

       一瞬间,Flint带着球突破了战场,直冲酿酒的球门柱,无人盯防。他不知道为什么双方的公会官员都突然跑到场上对他挥着手,但Flint不打算停下来。他不知道他们在喊什么,自己粗重的呼吸声和观众的叫声完全盖过了他们的喊声;他也不知道那些异常的嚎叫是什么,听起来像是火炉的声音,但更响,响得多。他放慢速度,调整脚步,瞄准目标,准备射门。

       然后他停了下来,球也停了下来,在他身后,所有球员都停了下来,甚至包括Hooper。Friday抬起手,张大了嘴。

       石匠的看台燃着火光,黑烟笼罩在看台之上。

       或许是因为找到了反击的勇气,或许是因为不断加剧的火势,但无论如何,石匠的球迷最终突破了重围,有几处人群还在试图摆脱酿酒的暴徒,逃进城市。来自两边的受害男女躺得满地都是,同样四散的还有木头、石头、金属和各种各样奇怪的武器,它们大都沾满了血迹,被血污染成鲜红色。石匠的看台早已坍塌,散成火焰和焦土。

       Ox是此时酿酒看台上除了早前的死尸和小偷外唯一的人,他决定该离开了。真正的暴行现在已经结束了,死亡的危险性很低,所以城市警卫也该出现了。他不能将自己置于有可能被人发现的危险之中。

       他从座位上起身,紧了紧披肩,快步走向敞开的门口。

       在地面上,空气中弥漫着焦炭的气味,火星像萤火虫般飘在空中。咳嗽着,Ox没有停下脚步,从看台进入相邻的庭院。这里的能见度比看台上要差得多,但没有差到他找不到出路的份上。他快步前行,没有理会地面上躺着的身体和暗处蠕动的黑影。

       随着他走出球馆的大门并远离蔓延的大火,空气开始变得没那么刺鼻,风吹散了黑烟,视野也开始宽阔了起来。很快,他来到了一个地下通道入口,此时他不想走挤满人的大路。他思考了一下,无人管辖的暴徒们会让这里变得多危险。大概不会比平常更危险。这里是小偷和流浪汉的聚集地,他跟这类人打过足够多的交道,除了不要命的外,这些人现在都会离他远远的。他走下石头台阶,带着安静的脚步声离开地面。

       在台阶的底部,四个暴徒围着围着一个缩成一团的人,他的手紧抱着脑袋。随着Ox一步一步往下走,他可以听见他们的声音在地道中回响:响亮、吵闹的辱骂加上踢人的声音和笑声,夹杂着可悲的啜泣。他们现在背对着Ox,但他需要在狭窄的走道中绕过他们。他并不担心他会被这些人拦住。

       正当他走到和最近的一人只有一臂距离时,其中一人抬头看见了他,并向另外三人示警。即便在黑暗之中,他也能看到尖锐的金属武器闪出的寒光。他们在沉默中用恶狼般的眼神注视着他。Ox迎上他们的目光,像是狼群中的一只狮子,等着看谁敢挑战他。他的大拇指,在对方无人看到的时候,已经摸上了他藏起来的大砍刀,在刀把上反复摩擦着。

       对峙被脚下的年轻人打破,意识到攻击停止了,他抬起头,含泪的眼睛中带着恐惧看向Ox,伸出了一只颤抖的手。

        “求求你!求求你,不要丢下我!我只是想和我爹一起看场球。我不想跟人打架!”他年纪非常小,Ox意识到,大概14或15岁,还没到能一个人打4个成年暴徒的年纪。

       他不太确定,但男孩的声音有些熟悉,他的轮廓在昏暗中也仿若旧识。Ox惊讶地发现他想到了他的兄弟,已经失踪多年了。

        “听着,你得帮帮我!”眼泪滑过他的面颊,男孩还在说话,但Ox很难听清他的声音。现在他停下来仔细看着男孩,无视了另外四人的奇怪目光。Ox看到了很多相似之处。同样的浅褐色乱发,同样瘦弱但宽阔的肩膀,意味着他终将长成一个健壮、厚实的汉子。还有那双明亮的蓝色眼睛,永远闪烁着光芒。一切都跟雅克一样。像得出奇。

        “看看,伙计们,我觉得这家伙想自个儿折磨这个孩子!”其中一个暴徒朝着Ox亮出肉食动物的微笑,这四人像豺狼般笑了起来,笑声在地道中回响,如同数百人一般。

        “识趣的话,最好到别处找乐子去。这孩子是我们的。”第二个人的声音里同样充满了威胁。Ox将目光挪回暴徒身上,朝楼梯处后退几步。

        笑声停住了,紧张的沉默再次降临,Ox的拇指继续在风衣里面的刀柄上摩擦。其中一人公然亮出他的小刀,直到Ox盯着他的眼睛。

        犹豫不决。

        然后是匕首入鞘的咔哒声。男孩又开始啜泣了。Ox看着他,目光坚定而持久。“你不是他,孩子,他死了,而我不在乎软弱得不能自己站起来的人。”这突如其来的一段话让暴徒们完全摸不着头脑,男孩哭的更厉害了,“你们这些废物可以留着他,现在,给我让开。”他粗暴地挤开一条路,大步将他们甩在身后。

        他听到男孩哭着喊他,求他,然后是击打声、笑声。然后他听到了熟悉的利器划破空气的声音,随后是液体缓缓滴在地上的湿润声。突然之间,所有其他声音都消亡了。

        Ox没有回头,雅克很久之前就死了,一起死去的还有这位屠夫大师的荣誉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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