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双手

图片发自Ap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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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站在她的床前，看到她眼神呆滞黯淡，嘴唇干裂发白，原本每天都收拾得整齐有型的短发散乱地铺陈在枕头上，整个人陷在床里如秋天的枯叶一样单薄。她慢慢转过头来看见我，缓缓抬起一只手轻轻拉住我，我感受到她指尖冰冰凉凉的温度，心像被一只大手狠狠攥住，痛得眼泪都要喷涌而出。她刚想张开嘴跟我说些什么，术后强烈的麻醉副作用让她止不住地呕吐，我赶紧拿盆去接，顺势擦干努力隐忍了很久的泪⋯⋯探视时间很快结束了，我坐在监护室外的长椅上，感受着她还留在我手上的那点冰凉，不禁眼神迷离，神思恍惚。

记忆中冬天下雪的日子总是格外地冷，我戴着厚厚的帽子、手套、围巾，浑身上下被围裹得只剩一双眼睛露在外面。但还是冷，走在雪地里鼻子和脚都失去了知觉，眼睛也酸痛得直冒眼泪。身上唯一觉得暖和的地方就是被她攥在手心里的那只手，她不戴手套，却还是能将身体的温度通过那只手毫无保留地传递给我，让我觉得温暖，安全。六七岁时那些个寒冷的日子里，她一直用那只大手温暖着我，牵着我在银装素裹的世界里来来去去。

也还记得那双手带给我的钻心的疼痛。她很严厉，从小容不得我在功课上有半点疏忽，犯一点错误。每当试卷上没有鲜红的100分，那双手便会无情地狠狠地一下一下落在我的头上、肩上、背上、屁股上，有时那双手里还要携带武器，威武地肆虐我身上的每一处。触摸着身上的一处处淤青，隐忍着身上的每一分疼痛，那些日子里，我心里暗暗恨透了那双手和拥有那双手的那个人。现在想来，如果没有当初那双严厉的手，或许也不会有今天的我。

时光流转，喧闹的音乐，熙熙攘攘的人群，大家都从四面八方赶来见证我一生中的重要时刻。震耳欲聋的鞭炮声，大红的喜字映衬着每个人喜气洋洋的脸。这其中唯有一人虽努力微笑，但脸上仍有掩饰不住的忧伤，眼睛里闪闪亮亮的不知是年轻时留下的坚毅，还是莹莹的泪光。婚礼上她握着我的那双手，攥得那样紧，比小时候每一次她牵着我前行的时候都要紧，而且久久地，久久地不愿放开。

手术的前一天，我跟她到外面散步。过马路时，我很自然地牵起她的手。那一刻，我的心一下子揪紧，她的手再也不像以前那样温润、柔软，变得枯瘦、冰凉，她真的已经不再年轻，小时候走路都是她牵着我，现在换我来牵她。过了马路，我依旧一路牵着她，没有放开，很多年了，我感觉从未像此刻跟她离得这样近。她还贴心地嘱咐我不要担心她的手术，叫我以后注意身体，工作不要太拼⋯⋯

等她从重症监护室出来地第二天，我请假的期限也要到了，我必须得回去上班了。那天大雨倾盆，我独自一人现在公交站台上，正好望见她所在的十四楼的那间病房，我看见她现在窗边，一只手放在玻璃上，雨水顺着玻璃斑驳留下，和她那张憔悴的脸明灭掩映……

所幸她现在终于康复了，但她终于还是老了，晚上常常睡不着觉，别人说话她常常听不见，刚刚问过的话又重新问起⋯⋯

写到这里，我的眼泪不禁倾泻而下。亲爱的她一一我的母亲，愿你在以后长长地岁月里一直平安康健，愿女儿能一直牵着你的手长长久久地走下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