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
早春二月,多么写意的季节,我被方龄甩了。而且,这位姐姐以迅雷不及掩耳的速度找到了第二任,一个外观疑似Gay的国际关系专业的男生(不是我黑他,此君真的很Gay)。学经济的方龄与他组合正好开门课:政治经济学(又名:致富厚黑学)。而形单影只的我只能悄悄开个人演唱会,来来回回只唱一首歌:我这个你不爱的人,还单身一个人……
我以为我是不爱方龄的。方龄是个美女。把她扔在“新红楼”里选美,入选金陵十二钗正册完全没问题。而对于一个很不赖的重点大学来说,她的姿色足以让一学校的男生蠢蠢欲动了。我捷足先登,把方龄弄到了手。最初我也有人生至此圆满之感。但不多久就发现美女有个硕大的缺点:无趣。大概绝大多数美女们都这样,有点“端着”,不灵动,缺少生机,无感染力,一个一个像服了冷香丸的蜡像,一辈子讲不出个有质量的笑话,嘴里真真能淡出个鸟来。而我讲笑话时,要么是还没发挥到点子上方龄已经优雅地、华丽丽地笑了,要么是包袱抖完了她却优雅地眨巴眨巴眼睛华丽丽地啥也没领会。总之,方龄是个“悦目”但不“赏心”的姑娘。我觉得我和她的精神世界不对等。我无法爱上她。
先别急着拍板砖。我承认我也是很有兽性的动物一枚,也贪恋美色。但我的皮囊之中的确还有“精神”这么一个玩意。我并不为自己比方龄在精神上更丰富而自感优越,但却深深地为我们无法发生精神共振而遗憾。我实在无法假装爱方龄,然后自欺欺人的过日子、过一辈子。所以,我待她不够好,总是若即若离。被我不咸不淡地招呼了一年多,她终于选择了离开我、跟那个Gay。
我是真的以为我不爱方龄的。可是,当我真的失去了她,我也是真的真的如假包换的痛苦万分。是的,她有点闷,但她到底是个活生生的生命;而且,她长得好看,她还曾用她好看得要命的眼睛无数次温柔注视我。她不完美,但她是美的。而我已经彻底失去了这个美人。一个作家说,爱情是人类最普遍的自虐手段之一。这话说得有点意思。但把“爱情”换作“失恋”更准确。失恋后,我不吃饭,我喝很多很多酒,我很晚很晚都不睡,我把自己冻成重感冒,我故意向人发脾气找人打架,我把周围的人全得罪光以创造一个封闭的环境更方便地自虐。我难过得快要死掉可又偏偏不死。我真心地渴望来个天使或是死神把我领走。然后我的墓志铭应该这么写:这个人没有荡气回肠地爱过,但曾回肠荡气地自虐过。
这日凌晨三点,不堪煎熬的我跑到BBS“似水流年”版刷屏发泄,连刷了几十句“我变态了”。
原以为这么晚我可以尽情撒野,谁知版主“Acrophobia”火速赶到,一面封我的ID一面说:考过IBT吗?没考过的话没资格说“我变态了”哦。
IBT,Internet-Based Test,新托福机考的简称。IBT,我变态。绝了。我笑了。
约略思考片刻,洒家决心先IBT一把再说!
2
说干就干。我的英语底子不错,就是词汇量太小,先找来本托福单词开背。由于IBT考试实在是太BT,也由于我的脑子时不时会走神放方龄音容笑貌的MV,我背单词根本是在做无用功,以前不认识的单词到头来还是不认识。
我跑到BBS“英语学习”版取经,忽然发现原来“Acrophobia”也是英语学习的版主。——我也痛苦地发现自己没能记住acrophobia啥意思。查后方知意为“恐高症”。我随手翻了翻恐版主的帖子,好家伙,少说也有上百篇,都写得很长、很专业、很有价值。我顿时对他生出一股景仰之情。
我发帖向Acrophobia讨教:版主大人,请教一下有何背单词的妙招?晚辈愿重金答谢!
恐版主再次火速现身,一面封我的ID一面用英文说:在英语学习版发帖不说英文,该封!学习上试图偷懒找捷径,该封!试图贿赂版主,该封!
嚯,这样也能被封,你以为你是城管啊?——我感到憋屈,于是重启电脑换IP,重新注册马甲杀回英语学习版大骂恐版主。
恐版主倒是不急不恼。我一发帖,他就删帖、封我的ID和IP。由于我的持续进攻,逼得他下了狠手。
他把我写在“似水流年”版的一首诗贴在英语学习版里悬赏求翻译。那是我的酒后之作,又是写的失恋,那叫一个酸哪!我不敢吭声。生怕别人会把这首酸诗与我联系上。——请听取我的肺腑之言:同学们,失恋后变态变完就算了,但千万别留下文字证据!
我就这么给恐版主治住了。真TMD憋闷!
但洒家可不会吃闷亏。我一直在筹谋报复。总算让我逮着机会。“二手市场”版又见“Acrophobia”的身影,但这次他不是版主,而是一个网络练摊的草民。我用马甲和他谈交易,约好第二天中午学五食堂门口见。——哼,等着,我会拿砖头拍破你脑袋的!
次日,激动人心的时刻到来。我远远看见一个蓝运动服、手拿厚厚托福白皮书的人——就是你了。我冲上去一把揪住他的衣领想要大展拳脚,却忽然愣住了:竟然是“她”,不是“他”。 竟是我认识的人。
她叫许欢欢,是我曾经待过一阵子的“环保协会”的同僚,也是我半途而废的英语双学位班里的同学。她是一位高龄研究生,目测没有三十也有二十八。皮肤粗糙,头发剪得很短,惯作中性风格打扮。我注意到夏天时她曾戴过一只海贼王路飞的同款臂环。我实在烦这些走卡哇伊路线的大龄女。不过,后来我对她的印象有所好转。一次我拉着方龄一起逃课,过后不知怎的她借笔记借到许欢欢头上来了。许欢欢的英语笔记漂亮得令我目瞪口呆:字迹秀美,行间距得宜,连笔误的划痕都是好看的,应当直接印刷出版!这个人学习一定非常认真努力,内心极其沉静有章法。由此我对许欢欢刮目相看。但我眼里的女生从来只分两类:长得好看的和长得不好看的。许欢欢无疑被我归在后一类。我可懒得多看、多研究她。
这是我第一次这么切近地看她,我的手还揪在她的衣领上。她脸上的痣多得离谱,她的眉毛很英气……但我现在更没心思研究她了,我明白了她早就知道我隐藏在ID后的真实身份,还将我失恋后的变态尽收眼底。而她也明白了我是假意买书实则是想打人,明白我已明白了一切。
我没法对女人动手。何况她是知情者。不知是哪个犀利哥说的:真正让人感到屈辱的不是失败,而是失败被展览。我只能尽快转身屈辱地离去。——真是丢脸丢到家了!上帝爷爷啊,您就赶紧把我的小命收走吧!
回到宿舍我蒙头大睡。醒来后,天已经黑了。就在我觉出饿来的那一刻,我忽然又很想笑:其实我与恐版主一来二去的交手还是颇具喜感的。睡眠是个好东西,它让人自我修复,从身体到精神。我也忽然觉得,一切的一切——失恋,变态,被人看到——也没什么大不了的。庸人自扰罢了!
晚饭我吃了个铁板牛柳炒饭,还啃了个酱肘子,很香。
但到了更晚些的时候,郁闷和空虚再次袭来。失恋就是这样,情绪不停反复。小斗争一会儿之后,我还是打开了BBS的英语学习版。恐版主刚发了个新帖,用英文写《我眼中的12星座》。呵,还真能寓教于乐。
第一个写的是双子座。洒家就是双子。我一向认为星座什么的都是扯淡,所以看帖看得不仔细,跳着行看的。但眼睛跳到最后一段时定住了。末尾恐版主来了这么一段PS:
此文特别献给一位最近处于困境的双子座朋友。我曾见过你边弹吉他边唱The Beatls《Yellow Submarine》。那时的你光芒四射。可是我很遗憾地看到失恋令你光彩尽失。广岛不是只有原子弹和恋情。这世上不是除了爱就是死。圣斗士里的双子座可是教皇。堂堂教皇大人怎可为小小失恋自怨自伤?外人外物皆不可靠,唯一真正属于你的财富是也只能是你的一颗勇敢坚强的心。要知道你的内心深处还潜藏着另一个灵魂。你灵魂的孪生兄弟会永远陪伴你度过一切难关。你完全应该比任何人都强大。请原谅我的无心伤害,假如伤害是存在着的话。请相信我对你的善意。最重要的是,请,继续做你光芒万丈的教皇。
也许是因为恐版主的英文修辞用得太绝妙。也许是因为教皇的头衔太闪耀。也许是因为封闭太久的我难得有人关心。反正,这番献词竟让我很有些触动。触动到后来简直是感动了。
我忽然很想好好研究一下版主Acrophobia。点开她的个人资料一看,她竟然也是双子座。我不禁微笑。我第一次为自己是双子座感到自豪。因为我发现自己有个了不起的盟友。
想对恐版主说Thanks,但又觉得这样做很婆妈。最后我选择跟她开个玩笑。我回复她的帖子说:
Honey,do you love me?
恐版主立即用英文回复我:甜心,如果你在IBT中干得漂亮,我会爱你的。但是现在你的英文很不地道,还有调戏版主之嫌,我决定立即封杀你!
又被封了!但我一点都不生气,反倒是心里乐开了花。咱们这位版主大人真是太有意思了!哈哈哈!
我没有再和恐版主玩闹,而是关上电脑,拿出许久未碰的吉他,边弹边哼歌。As we live a life of ease。Everyone of us has all we need。Sky of blue and sea of green。In our yelllow submarine。披头士真是一支伟大的乐队,如春风风人,如春雨雨人。我的心湖在一片宁静中漾起喜悦的涟漪。
想当年,我没有恋爱,也没有失恋,一把吉他就能让我自给自足,好像真的居住于那无忧无虑的黄色潜水艇中。那时,我的自我是完整的,或者我还当真能被称作一个有光彩的人。我怎么就不争气地沦为一坨屎了呢?一场好的爱情能让人创造奇迹,而一场坏的爱情只能令人沉沦。
OK,承认吧:你不过是经历了一场不怎么样的小小恋爱而已。变态也变够了,现在该停止BT,先拿下IBT再说。记住,唯一可靠的只有你自己,你必须勇敢。
我开始全力以赴备考IBT。 皇天不负有心人。我的IBT考了一个很不错的分数。 我随大流在英语学习版发了个报分贴。 恐版主神速顶我的帖子:干得漂亮!教皇大人,我爱你!今天你无论在版内做出什么来,我都不会封禁你!
哈哈哈哈,洒家心里痛快极了!
在艰苦的英语学习中,我逐渐淡忘了失恋的痛苦,终于可以仰天大笑出门去了。此刻回头一想,我替自己感到不值。何苦自我折磨自我糟践那么久?上帝或许真是存在的,赐予我一个了不起的大救星恐版主。
这次我仍然没有向恐版主道谢。我不喜欢那种婆婆妈妈煽情飚泪的做法。
此后,每次在打开BBS,我会习惯性地关注Acrophobia有没有发新帖,看看她又有何高论。默默关注,默默欣赏,默默地各自饮马江湖,才是我的风格。我想,风格硬朗的恐版主大约也不会反对我的做法吧?
3
原以为我和许欢欢会止于淡淡的君子之交,谁知上帝还为我们安排了新的交集。
我们学校的校医院被学生们戏称为“小西天”,病号进去了便命悬一线,大有机会被直接送上西天去见如来佛祖。除开例行体检,我一向不进校医院的门。但大三上学期期末考试期间,要命的牙疼迫使我不得不造访“小西天”以身试险。 拍完牙片,刚走出暗室我就听见一声杀猪般的嚎叫,吓得我差点跌一大跤。接着又听见一阵撕心裂肺的嚎哭。我循声寻去,只见二病室一号治疗椅前站着一位手拿“家伙”的大夫,大冬天里他急出了满头大汗,手足无措地看着病人;椅子上躺着的病人正是哭得五官扭曲变形的许欢欢,下巴上满是血水,她正在以奥斯卡影后的水准倾力演绎“嚎啕大哭”、“如丧考妣”、“生不如死”等词语。
当时她哭得太厉害,我完全忘记了嘲笑她。我下意识地上前去关切地问:“你怎么了?”
许欢欢仍在不管不顾地嚎哭。三十岁的人了,竟哭得像个小学生。
大夫忙说:“没事没事,只是麻药的药力没到位,疼着她了……同学,你快劝劝她,让她别哭了,得赶紧给拔牙的伤口缝针。”
我最不会哄女孩了,也只得手足无措地看着许欢欢哭。围观的人越来越多,而她依然哭得肆无忌惮,
这时,病室内的电子时钟开始报时:北京时间下午三点整。
许欢欢猛地刹住泪,瞬间五官各就各位。她平静而淡漠地对大夫说:“缝针。快点。”
——哇,女人真善变!
几分钟后完事。许欢欢咬住止血纱布,风风火火地抓起书包跑出了病室。很快她又风风火火地跑回来,对我说:“有事吗?没事跟我走一趟。”
她说的是祈使句,但手上的动作却是不由分说地直接把我拉壮丁。
原来许欢欢在一个专门为客户做市场调查的公司做兼职。这次她的任务是为一个消除疲劳的保健护眼罩做调查,对象是十八岁以下的中小学生。
“啥?让我冒充高中生?太扯了吧?”我叫道。
“你挺娇嫩的,绝对冒充得了!演完就能拿六十块,多好。我只恨自己太老冒充不了,要不然我也亲自来一出,挣六十块。快快快,别废话!开始!”许欢欢说着已将镜头对准了我。
“同学,请你谈谈对高三的感受。”她一本正经地问。
善变的女人,更换状态的速度可真快。呵呵。OK。那就扯着玩玩吧。我憋住笑,放空眼神,垮下脸沉郁地说:“我每天坐在教室里,感觉就像是在坐牢。窗外有鸽子,自由地飞来飞去;而我,只能隔着牢笼羡慕地看着它们……”
终于演完。镜头一关上。许欢欢开始捂住肚子爆笑。她的笑和她的哭一样惊天动地,特别地使劲,特别地投入。在大哭大笑的时候,她的人显得年轻一些,也女孩子气一些。甚至可以说,她笑起来很是明媚好看。我也跟着她笑了起来,笑着笑着,越来越大声,竟与她一样笑得旁若无人。
笑够了,她说:“多谢你帮忙!好了,我马上给你酬劳。”
“不必了。小事一桩,还给个什么酬劳。”我说。
“你的劳动所得,当然应该收酬劳!”说着,她将六十块钱塞到我手上。
从她的钱包里掉出一张火车票。我弯身捡起车票,是一张开往西宁的,还是站票。我把车票递过去,问:“你是青海人?”
她摇摇头,说:“不是。我去青海,是要给刚察县的一所小学送捐赠物资。”
我把票又拉回眼前,看仔细后叫道:“什么?阴历二十九去青海?那你不回家过年了?”
“我四海为家,结交八方朋友,在哪里过年都OK。去年暑假我就答应那所小学的老师和同学今年春节再去看望他们。”她说。
“你不回家过年,你爹娘没意见?”我疑惑地问。
“我是孤儿,没爹没娘。”她歪着脑袋说,脸上是慵懒、不在乎的神情。
我再次目瞪口呆,手足无措。
许欢欢睁大眼睛,问:“你怎么了?没见过孤儿?”
“对不起,对不起!”我连声道歉,随后又说,“我请你吃饭吧?你想吃什么?”
“哈哈,没关系的。我不在意的。”她爽朗地笑着说道。
“嗯,可是我真的很想请你吃饭。你让我轻松赚进六十块,我总得给你点好处吧?”
“罢了,我今天刚拔牙,什么也吃不了。改日好了。”
我知道她是真的不在意,可我还是想为她做点什么。我掏出一百块,说:“我再添上四十块,一共一百,你帮我捐给你要去的那所小学,怎么样?”
她一把抓过钞票,兴奋地说:“啊哈!好!你可不许反悔!”
“不反悔。但是,你可别把这钱私吞了哦!”
“哈哈哈,不会不会!我们有一个网站,捐赠人的姓名和所捐的财物数目都会公布出来……”
我笑道:“罢了罢了,呵呵,我开玩笑的。我相信你。——我还是想请你吃点什么。这样吧,请你吃个冰淇淋,刚才我在口腔科看到拔牙后适合吃冷饮。”
“好,吃冰淇淋可以,但是要我来请你才行!今天你帮了我的忙,又慷慨捐钱,怎么着也该我请你”
“那不成,男人买单是应该的。”
“不许再争!否则我封你的ID!”许欢欢伸出右手食指指住我。
呵,怕了恐版主了。见她如此豪爽,我也没再客气。随后我问了她我早就想知道的问题:“你的网名为什么叫‘恐高症’?你有这毛病?”
“哈哈哈!没那事。只是因为以前我老记不住acrophobia这个单词,干脆就把它当ID,然后就再也忘不掉啦!”许欢欢笑着说。
“那你要是记不住psychotic,那你是不是就要自称‘精神病患者’了?”
“我还用过cholecystitis当ID,知道cholecystitis是什么意思吗?你肯定不知道,呵呵,回去努力攻下GRE吧!”
“不愧为英语学习版版主!我服了!”我是真的服了这位版主大人了!
记得那天冰淇淋很好吃,我们聊得很开心。
许欢欢是一个精力旺盛、活力四射的人,与她相处,你很容易感到放松和快乐。但我知道,她也是一个很有要求、很遵守纪律的人。否则,她不会把英语学得那么好,也做不出来那么漂亮的笔记。所以,隐隐的,我还是能从她身上感到某种压力。好在这种压力是很容易被转换成动力的。
就这样,我和许欢欢成了朋友。人的一生会交很多朋友。你会很喜欢其中一些最投缘的朋友。但只有极少数几个能真正赢得你的佩服和尊敬,让你感到能够认识这样的朋友是幸运的。而认识许欢欢,我感到很荣幸。
事实上平时我们见面并不频繁,联系得比较松散,在BBS上互相拍砖最多。许欢欢总是很忙,忙着学习,忙着赚钱,忙着当版主,忙着帮助别人普度众生。我觉得,她才是当之无愧至高无上的教皇大人,我不是。我哪里配?
4
我的那颗捣乱的智齿没能在“小西天”被除掉。校医院大夫说情况太复杂,开了张单子让我去学校对口的一家大型三甲医院去处理。想在那家大医院排个专家号比春运买张火车票还艰难,我便一直拖着没去。但拖了一学期,牙疼的困扰实在不堪忍受,加之马上就是末考和6G,我下决心这回一定把那颗智齿解决掉。万万没想到,我大学时代最戏剧化、最揪心的一幕就发生在那家大医院内。
在医院升降电梯里,我与方龄和她的Gay男友狭路相逢。方龄脸色苍白,看上去身体很虚弱;那个Gay则一脸倒霉相,像刚被确确诊了癌症晚期似的。他俩是从四楼上来的,四楼是妇科。我知道方龄肯定不会得妇科病。难道,难道是…… 我一把抢过Gay手中方龄的病历。果然,方龄刚刚做了人工流产。一刹那,我浑身的血猛地往头上涌。——方龄,我认识她的时候她才18岁,我第一次吻她的时候她是连鼻子都不知道该怎么放的可爱至极的傻姑娘。她在我心目中是那么纯洁,我从未对她有过任何肮脏的杂念。被我捧在手心珍之惜之的姑娘竟被这个猥琐至极的Gay毁了!我怒得就要爆炸!
瞬间我的理智完全丧失,一拳将Gay打倒在地,然后对他拳打脚踢往死里揍。
方龄慌了,苦苦哀求我住手,但我充耳不闻,出手越来越重。电梯里的人都看傻了。最后,方龄冲上来扳过我的脸,狠狠扇了我一巴掌。 清晰的掌掴声后,电梯里静了下来。
“我们,好像没有关系吧?我的事,你没资格管。你再乱来,我就报警。”方龄用她惯常的柔细的声音说道。我却能听出她的坚决,她的伤心和她的恨意。
电梯门打开,方龄扶起Gay走掉了。她都没有回头看我一眼。所以,她并没有看到我眼睛红了、眼眶中有泪,她没有看到我几近崩溃心疼得快要死掉。
我只能向酒精寻求安慰。我喝得很多很多……爱情如美酒,绵绵入喉,使人心旌摇荡。但是,短暂的欢愉之后就是悲剧,吐出的是污秽,留下的是头痛。爱情这玩意,太耗人,太伤人,我再也不想碰了。还是,还是喝酒吧!
武松酒后打老虎,我酒后打老师。结果我被记大过处分,还光荣地被张白榜全校公示。我并不care。人在沉沦到底的时候,神经处于极度麻木的状态,早已置生死于度外,什么都不在乎。
这时候,许欢欢出现了。她试图拯救我。但我根本不领情。
她打电话给我。在确定我的所为还是因为方龄之后,许欢欢不停地骂我。她是恨铁不成钢。我或者沉默,或者厚脸皮地嬉笑,或者嗯嗯嗯地应付她。她生气了,骂我没出息,让我滚出来,她说要当面骂我。
我也不耐烦了,冷冰冰地说:“什么叫出息?学好英语、巴心巴肝地混出国去、给外国人当洋民工就叫出息啦?现在的人都疯了,成天就想奔国外跑,宁可在国外当三等公民也不肯老实在家待着,何必?哼,分明是崇洋媚外还理直气壮地装得特有理想特高尚,可笑!恶心!别以为争名逐利完了,再干点貌似慈善的事,就成观音菩萨了。我最烦那些天天把慈善挂嘴边上满脸道德优越感的家伙,虚伪!装!”
人在心情恶劣的时候很自私,喜欢蛮干,蓄意伤人。我便是如此。口出恶语,我心里掠过一阵恶意的快感。
许欢欢冷硬地说:“一个人,只要他肯帮助别人,而需要帮助的人能够实实在在地获益,我觉得就是好的。事后那个人把自己的善举拿出来说说,又有什么关系呢?还有,你别把人都想得那么猥琐。很多人大谈慈善只是为了吸引更多人加入其中,而不是自我粉饰。英语是知识,是工具,是中性的,多学知识、多掌握一个工具是没错的。至于学好英语后怎么用,那是每个人的自由。就算有人是一心想出国,那又如何?”
“那我就是要堕落,就是要胡来,就是要喝酒打人,就是不想好好做人就是不想活了,那又如何?这是我的自由!你管得着吗?我就算是今天跳楼也不关你的事!——你快去学你的英语、奔你的锦绣前程去、当你的观音菩萨去吧!”我不识好歹地说。她硬,我也硬。
许欢欢说:“太没出息了!一个大男人,动不动就寻死觅活,怎么这么脆弱?”
“哼,你拔个牙哭得跟小孩一样,你也坚强不到哪里去。”
“那种哭不算什么。但我绝对不会把自己的生活搞得一团糟,不会动不动就说不想活了。你连好好活着的勇气都没有,你还有胆量跳楼?”
“你别激我,说不定我今天真跳的,还跳在你眼前。那你以后晚上就别想睡好觉了,哈!”
她质问我:“你觉得这样有意思吗?”
我不屑地说:“你呢?你成天苦学英语,然后把自己出口出去,就有意思了?”
“我已经说过,就算是为了出国而学习英语也是没有错的。何况我学英语的确不是为了出国……”
“哈哈哈,得了得了,你当然可以说:我学英语不是为了出国,做慈善也不是为了获得道德优越感,我只是想提高自己,只是想帮助别人——哼,往自己脸上贴金,谁不会?”
沉默片刻后,许欢欢严肃地说:“你曾问我‘do you love me’。我知道你是在开玩笑,担本版主现在可以认真地明确告诉你:I don’t love you。你不是我欣赏的style。你太不成熟,太不爷们,太不懂得体恤他人。如果你跳楼,我会鄙视你,拒绝参加你的葬礼,并且永远拒绝给你扫墓。即使你做了鬼来找我,我也依然鄙视你!” 说完她按断了电话。
其实,我的心并非我表现出来的那般麻木不仁。许欢欢是成功赢得我尊敬的为数不多的人之一,我不想令我尊敬的人对我失望。我嘴上虽硬,可在心里我已经给她道过无数次歉了。可是,我又实在没有力量将自己从黑暗的泥淖中连根拔起。被淤泥包裹的沦陷的感觉,还挺舒服的……算了,随便,随便吧。谁都别管我。我也懒得管任何人、任何事。就让我这么醉生梦死、慢慢腐烂吧。
5
我已经放弃自己了。但恐版主没有放弃我。打完电话当晚,她用中文给我写了一封长长的站内信。我是几天后才看到的。她再次让我吃惊和震撼。
变态:
今天你令我很生气。我生气并不是因为你攻击我,而是因为你说的那些庸俗狭隘的话语,不该出自有光芒、有良知的教皇之口!我知道你现在处于变态期,谁都不想理,但我希望你能静心听完我下面的讲述。我保证我的所言全部真实,全部真诚。
我出生即被父母遗弃,是在福利院中长大的。院里的规矩是没有名字的孤儿被送来后,就按照百家姓排序定姓起名。我的名字是院长起的,寄意大约是希望我快乐吧。可我在福利院里过得一点都不快乐。我感到压抑,不自由,精神上每一刻都在歇斯底里。我尤其憎恨那个戴着厚厚眼镜、总是神情严肃的女院长。她也讨厌我,时常重重地惩罚我。如今我回头来公道地看待过往,我和院长都有错,我们都太倔强,太好胜,太缺乏耐心和温柔。总之,我是怀着对他人、对世界的恨意长大的。我每天晚上都在咬牙切齿地想:我要离开这个鬼地方;否则,我就一把火烧了这个鬼地方!
终于,我熬到了十六岁,可以离开福利院了。我高兴坏了。我是赤脚走出福利院的,以示我走得干干净净,与这个地方从此再无干系。离开之后,我去了一个大城市,我相信我将开始崭新的人生。然而,我没有受过良好的教育,没有文凭,没有一技之长,只能做一些端盘子、洗头发、发传单之类的工作。城市再大再繁华也与我无关,运交华盖欲何求,未敢翻身已碰头。我还是过得不快乐,不仅仅因为穷困和前途黑暗,更是因为孤独。福利院有很多人陪着我,哪怕是陪着我吵架生气。其中一些特别善良的姐妹,待我格外宽容,虽然我从不给她们好脸色,她们依然善待我,给我带来点滴温暖。而孤身一人在社会上求生存的我,却连个说话的人都找不到。每晚躺在冰冷的被窝里,我都感到很绝望。但我不是一个轻易认输的人。我不知道该如何解除我的孤独,但我立志先消除我的贫困。我从一个小窗帘店的促销员,顽强地一直做到自己顶下一个门面当上窗帘店店主。虽非富贵,但我总算是衣食无忧了。我喜欢窗户和窗帘,窗户是我童年时飞向自由的梦的入口,而窗帘则修饰我的梦。
可是,当我一个人被各种美丽的窗帘包围的时候,我感到空虚,感到茫然:出生——被抛弃——被收养——反抗院长——反抗贫困——终获自由和金钱,可为何我没有一点柳暗花明的感觉?生活按照既定的程序进行着,但作为个体的我到底是为了什么而存在?我没法为自己找到一个毫不虚伪的有说服力的答案。站在人潮汹涌的大街上,我感到自己很渺小,随便什么人就能轻易地将我从地球表面上涂抹掉,没有人会在意。我来这世上走一遭,究竟有何意义呢?我不知道别人是否会和我一样想同样的关于生活的意义的问题。大约,这种没有实在所得的精神思考会在忙碌中被人们淡忘,或者是偶尔想想但只觉可笑便立即打住。人们忙碌,不知道为什么,然后死掉。
有一天,我忽然获知一个消息:令我憎恨的女院长快要死了。她千方百计托人找到我,说是想见我。我冷笑。这消息令我恶意丛生,快意丛生。我坐火车回到久违的福利院所在的小城,只想看看女院长是如何垂死挣扎。至于她为何想见我,我根本不关心。左不过就是人之将死其言也善,消怨积德,省得死后下地狱受罪。然而,死亡拥有一种高深莫测的神秘力量,足以战胜世俗的爱恨。被死亡笼罩着的瘦掉一半的女院长,虚弱之时又带有某种神性——可能因为上帝已拉住她的一只手臂。一瞬间,我对女院长的仇恨消解了一大半。可我并没有表现出来,仍是摆出十足的防备的姿态。她对着我微笑。她跟我亲热地说话。她夸我聪明,有主见,意志坚强,从来不哭。东扯西拉好半天总算说到了点子上。她说你现在自己做老板了,可不可以捐点钱给福利院呢?我不回答,只是冷冷地、戒备地看着她。我又不自觉地想起与她的种种冤仇,我认定我年少时至少一半的黑暗是拜她所赐,于是心中的恨意又变得浓烈。冰释前嫌,哪有那么容易?她充满期待的眼睛逐渐黯淡下来,她开始自责没有能力给我们这些孩子提供更好的生活和教育条件,自责以前有些事情她处理不当,自责她加诸于我的一切不妥当的惩罚,等等。我依旧没有回应,她又只好东扯西拉,气氛相当尴尬。直到护士说该打针了,才算是让我们两个都得到了解脱。
当天晚上,我收到一条手机短信,是女院长发给我的,很长。有些别字缺字衍字,可能此时发短信对她来说已太艰辛。她说:我从来没有告诉过你,我一直觉得你和我很相像。我们都很倔强,都不喜欢哭,都喜欢强作坚强。我很怕你长大后会变得与我越来越像。我不希望你像我一样孤独,阴郁,不快乐。可事与愿违,你看起来一点都不快乐,你还是所有孩子中离开福利院后唯一从不与大家联系的一个。所以你也是我最担心最牵挂的一个……福利院的工作不好做,我压力很大,尽管已经竭尽全力,却还是有很多很多的失误。其实,没能给孩子们提供好的物质条件并非我最遗憾的事,最最令我不安的是我没能成功地让孩子们个个身心健康。可能,因为我自身就是一个身心不健康的人吧。我从一个身心不健康的孤儿,变成一个身心不健康的照顾孤儿的成人,在精神上我几乎没有什么进步,自己痛苦不说,还带给别人很多痛苦,真是可悲。如今我命不久矣,我真的感到很后悔。在此真诚忏悔,不是为了寻求原谅,而是希望你不要重蹈我的覆辙。你刚被送来福利院的时候,是一个很爱笑、很可爱的婴儿,总是笑得很明艳、很欢乐。因此我为你起名欢欢。我想对你说的是:孩子,别那么死撑,该哭的时候就哭,该笑的时候就笑,该服软的时候还是要服个软,当然,任何时候都要服从你的内心。我真心地希望你能变回那个爱笑的孩子,人如其名,欢乐幸福,永永远远。祝福你。——也就是在当天晚上,女院长过世了。
在女院长的葬礼上,我仍旧没有哭。但我已经同她完全达成了和解。我对她怀有深深的歉疚。假如我在她的病床前能笑着与她说一会儿话,该有多好……可现在我只能后悔,只能在心里默默地哀泣悼念她。站在她的黑白遗像前,我用最温和最柔软的眼神看着她镜片后的眼睛,很想答应她对我最后的期望。可是我又怕自己做不到。最后我只得沉默地离开。
在回程的火车上,一片黑暗中,我思绪万千,无法入眠。终于,我哭了,把积蓄多年的泪水一并哭了出来。我是该好好哭一哭了。女院长和我,就如同一对关系很差的母女,在很长一段时间内,双方都不成熟,所以互相伤害。直到她永远地离开我,我才明白,她是爱我的,我一直被人爱着、牵挂着,我并不孤独。哭完后,我感到前所未有的轻松。我决定努力做到女院长对我提出的最后的要求。我也决心回到我的大家庭里,像女院长一样去尽心尽力地照顾福利院里所有的孩子,但我首先要自我调整为一个身心健康的人,可以自然而尽情地哭哭笑笑,可以给别人带去温暖与欢笑。
我选择到学校里来读书。一方面学习知识,一方面学习如何与人相处,我珍惜一切与知识、与人接触的机会。从拿到专科文凭一直到考上研究生,我付出了艰苦的努力,也收获了很多很多。最重要的是我变了,变得快乐,充实,不再孤独。想要解除孤独并不难:与人在一起,真诚待人,用心爱人,尽力帮人。其实我学任何科目都很努力,不仅仅局限于英语。在如今的大环境里,英语还是非常重要的,我认为每个人都应该尽可能地学好它。是否学英语和是否爱国、是否有骨气毫无关系,英语学得好不好却和是否勤奋必然相连。而且,福利院时常会有一些想领养孩子的以及想要捐赠物资的外国人过来,我希望自己到时候能学以致用。
第一次见到你,是在环保协会的招新现场。你只是路过,看到副会长手中的吉他很炫,就兴冲冲地跑过去问他要来吉他弹。你与副会长一见如故,你二人面带笑容,潇潇洒洒唱起了The Beatles经典的《Yellow Submarine》,音乐声中你们闪闪发光,周围浮漾的都是轻松欢乐、无羁无绊的因子。还有,你笑起来嘴巴裂开的弧度非常大,神似我最喜欢的漫画人物海贼王路飞。我仍是一个不喜欢哭的人(拜托别再提拔牙那天的事!),我喜欢笑对一切,所以我喜欢打不死打不垮的最乐观最强大的橡皮人路飞。我看着像路飞一样灿烂大笑的你,心想:这不就是我一直想要成为的那种身心健康的人吗?
今天,我和你开诚布公说这么多,是因为从前我懒得与人多说,总是任由误会产生和越来越深,而现在我相信人与人之间是需要沟通的,也是能够互相抵达的。我希望你能公平负责地对待我,更希望你能公平负责地对待你自己。别浪费时间,别为不值得的人和事沉沦,别做任何让亲者痛仇者快的事,别让你身上原本夺目的可贵的光芒消失。祝福你。
许欢欢
我很少收到信。这种内容和质地的信更是空前绝后。我觉得自己实在是一个幸运至极的变态。
我无法正经地给许欢欢回信。我写不出同样质量的信来。我怕对她的热忱有任何的辜负和怠慢。最后,我还是以我的方式四两拨千斤地回她:
Honey,are you sure that you really don’t love me?
6
我想我应该说明一下:我和许欢欢从来没有谈过恋爱。她的爱情发生在她研三的时候,对方是青海的一位藏族医生。毕业后她申请去青海一个藏民聚居的小村子支教一年,我在大四毕业旅行时特别安排拐到那里找她玩。她晒得特别黑,笑嘻嘻地自称“藏区黑牡丹”,也能似模似样地说上一串日常常用的藏语。许欢欢的男朋友很质朴,笑起来特别善良慈柔。许欢欢看着她的男朋友的时候,眼睛里有星星点点的光,毫无疑问那是她最有女人味的时刻。
不要问我是否喜欢过许欢欢。“喜欢”这个词用在方龄身上比较合适。少年人的爱情都是自编自导自演的独角戏,其实不需要实体的对象,只需要一个概念、一个影子,足以自己一个人爱得死去活来,享受的是那种回肠荡气的自虐的快感。事后再看,自己都会觉得好笑:哪里是爱她,哪里担得起“爱”这个字眼?我没有对许欢欢有过什么想法。我对她是单纯的欣赏和尊敬以及叹服。但是我可以毫不犹豫地说我是爱她的,而且我想用一生的时间来好好地爱她,解除她的孤独,也解除我的孤独。
大学毕业后,我没有出国留学。但IBT没有白考,这张证明我有一定英语水平的成绩单帮助我找到一份收入还不赖的工作。大四的时候,我很喜欢一部小成本电影《Euro Trip》。令我着迷的并非欧洲,而是那种自由自在飘飘荡荡的感觉。当时公司的hr来学校招聘时问我:这份工作要经常出差到世界各地,你介意吗?我简直按奈不住心中的狂喜一口答应了下来。洒家就想去世界各地溜弯玩儿。
这几年,连路过带转机,我的足迹遍布五大洲,到过十几个国家的二十多个城市。我曾被吉普赛小偷偷走过钱包护照等身家性命,也曾不只一次地被大眼睛的印度小孩天真地索要相机;有朴实的非洲下层工人兄弟向我夸耀他的中国制造的手机又便宜又好用,也有还算漂亮的白种女郎在码头用中文“打一炮、开发票”幽默地向我拉生意;遇到过一个试图说服我剃度出家的尼泊尔僧侣,我还曾在醉酒之后与一个毛利人搂着肩膀一起高唱披头士的歌;我好不容易在巴黎近郊的拉雪兹公墓找到了普鲁斯特的墓碑,却发现上面并没有刻上传说中那句销魂得不得了的墓志铭:我与这个世界有过情人间的争吵……我所经历的大致就是这些,没什么好多说的。
相信我,“周游世界”只有在具备足够的前提条件下才会是令人愉快的。否则,你所经历的只能是狭窄的经济舱座位,味同嚼蜡又不符合等价交换原则的饭菜,便宜而可疑的小旅馆,捉襟见肘花钱的感觉……你会问:貌似一切的不愉快都与钱有关?是的,钱这个王八蛋还是很有能耐的,它不能解决这世上的所有问题,但我想它解决一半还是可以的。那些在论坛上发帖号称“我穷有了欧洲我爽得很”的家伙们全是骗子,千万别被他们忽悠。
这些年一路上的风尘仆仆,带给我的只有疲倦、疲倦和疲倦。我对世界的好奇有所下降,对人生的期待变得越来越庸常:买所像样的房子,多涨点工资少出点累死人的差,老婆孩子热炕头。我并不认为我堕落了,变成了那种“没有理想”的人。相反,我觉得我成长为一个特别能够面对现实的成熟的成年人,懂得如何按照这个世界的法则做游戏——是“做”而不是“玩”。省省吧,天知地知你知我知:这世界没那么好玩。但这个世界有着惊人的丰富和广阔,只要不是存心抬杠,想从中找些乐子还是不难的。于是,我继续拿着不错的出差补贴继续去到世界各地,并想尽一切办法用最经济的手段随时随地为自己找乐子。令我满意的一点是,在不断的跋山涉水的过程中,我从未做作地多愁善感掉下一滴猫泪。
今年,我来到了南美洲的阳光异常充沛的亚马逊河流域,来带了传说中的赤道无风带。我闭上眼睛站立在河岸上,感受着没有一丝风、几乎静止的空气,不自觉地想起了doldrums这个单词。Doldrums,GRE红宝书中出现过的,我记得。一个意思是“赤道无风带”,一个意思是“情绪低落”。 我还不自觉想起了大学时我因失恋而情绪低落、然后极度变态、后来又考IBT从而变回一条好汉的那段时期。当然,我也想起了我认识的所有人当中最为举世罕见的女教皇大人许欢欢。哦,许欢欢,她绝对是一个奇迹。忽然之间,我TMD无比无比地想念许欢欢,以至于洒家差掉老泪纵横。但最终我没有哭。相反,我笑了,笑呀笑呀,从微笑一直笑到开怀大笑。我当然不会哭。因为我感到,没有什么能再让我情绪低落,没有什么能打败我,我比任何人都强大。因为我知道,除了拔牙疼着了之外,举世无双的许欢欢大人不相信眼泪,笑对一切才是她真正青睐和推崇的处世方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