砚台

宣统年间,芜湖城北15里有一个鹤山村,村里边儿有个汉子姓许,排行老三,这天上午呀,许三背着一早捕来的几条大青鱼来到鱼行,不大一会儿就脱手了。

他提着渔网往回走,路过一家客栈的时候,看见几个伙计在推搡,一个黄脸汉子,这汉子两眼下陷,满脸的病容,好像连站起来的力气都没有了,许三路过的时候,这瘦弱的汉子被推倒在地,刚好倒在许三的腿上,许三拦住那几个伙计忙问了缘由,原来啊,这个汉子是九江人氏来芜湖寻找做生意的表叔,不料想啊,这表叔在前些日子把店铺给转出去了太原了。于是这个人就打算在芜湖游玩,两天之后,北上太原,谁知道在江边吹了凉风,染上了风寒,在客栈一病不起了,一个月后,这个人的盘缠用完了,被店家追讨,直至被伙计赶出客栈,就是刚才许三看见的这一幕。

许三扶起这个病殃殃的汉子,又帮他捡起随身的包袱,然后问他,兄弟啊,那你现在打算怎么办呢?

这个人有气无力的说,我本打算去太原寻找表叔,现在只能先回九江了,呃,但我现在这个样子,寸步难行啊。

许三说了,哎,如果你不嫌弃的话,可跟我到寒舍住几天,虽然是土坯茅屋,但风吹不着日晒不着的,一日三餐呢虽说没有山珍海味,但粗茶淡饭能填饱肚皮,等养好了身体再做打算也不迟啊。

这个人一揖到地,哎呀,落难之人,韩四平谢过恩公大德。

许三赶忙把他扶起来,快快请起,你行四,我行三,虽然不同姓,咱俩有兄弟缘分呐。

到了家中,许三对媳妇儿简单说了韩四平的遭遇,并吩咐他整理出一间房屋,韩四平就在许三家里住了下来,许三到药铺抓了一些医疗风寒的药,在家熬了给韩四平服用,每次许三捕到鱼,必定把最肥大的那条丢给媳妇,让她炖了汤给韩四平喝。

一个多月之后,韩四平身体逐渐恢复了,他和许三说了自己想回九江的打算。

许三不放心的说,哎呀,这么远的路程,你身体刚刚好转,怕经不起颠簸呀。

韩四平说,前几日,我已经去城里的江西会馆打听过了,过几天呢,他们有一艘轮船溯江而上,呃,答应将我带到九江,不收旅费的。

许三说道那好吧,我让你嫂子给你准备点干粮。

三天之后,韩四平向许三告辞,许三将一个包袱塞到了韩四平手中,四弟啊,虽说是你老乡的船不收船费,但是在船上的一日三餐也不好再向人张口啦,这点饭团米糕和咸鱼也够四五天的口粮了。

韩四平鞠了一躬,感激地说,三哥救命之恩,不言谢,只盼他年他月能再聚首,说完从随身的包袱里拿出了一个黑幽幽的物件儿递给了许三,这是小弟祖先用过的一个砚台,本打算带给表叔的,请三哥留在身边,见他就如同见到小弟一般。

许三接了过来,韩四平又说,三哥如有手头紧促的时候,可以将这砚台送到当铺能解一时之困。

许三听完把砚台又递了回去,四弟啊,你贫病交加的身无分文的时候也没有把它送出去,可见这东西对于你如同生命一般重要。哎呀,哥哥我虽然认识几个字啊,但从来没摸过笔管,你那个侄儿啊,也不是读书的材料,这砚台对我来说完全无用,你还是随身带着吧。

韩四平知道自己失口说出砚台的贵重,所以许三不愿意留下,他灵机一动,说此去就不知哪天能再见到哥哥,就让此砚台代我陪着哥哥,他年我兄弟再相聚,你再将它还我如何呀?

许三这才哈哈一笑,收下了砚台,韩四平走后,许三仍然像往常一样种田打鱼,日子虽然清贫,但也自得其乐,一个月后,韩四平通过江西商会捎信给许三,说自己已经平安到家了,请三哥不必挂念。

又过了些日子,本地乡绅谢秀才来许三家买鱼,偶然看到放在几案上的砚台取下来赏玩了一番,问许三,哎,这是哪儿得来的。

许三就说了,是朋友放在我这儿的东西,谢秀才爱不释手的摸,搓着砚台问许三,50个银元卖不卖,许三摇摇头,谢秀才以为他嫌少,竖起了一根手指,100个大洋。

许三摇着头说,哎呀,你误会了,我不是嫌钱少,这只是朋友放在我这儿的,他还要回来拿呢,多少钱呐我都不能卖。

谢秀才叹了口气,走了谢秀才走后,许三和老婆商量了一下,觉得这砚台既然这么值钱,就不能放在外边了,他做了一个木匣子,把砚台用油纸包了,放进木匣,然后啊,把墙角的一块土坯掏空,将木匣子放了进去,再用泥重新封好。

不久就听到有人传言,许三家里有一块唐朝官砚,比金子还贵重,可值钱了,更有芜湖花街上的瑞丰典当行的当家朝奉亲自来找许三想看看这块砚台,许三惋惜的说,唉,可惜呀,你来晚了一步,朋友已经取走啦。

时光荏苒,斗转星移之间,满清皇帝下台,迎来了中华民国,民国八年九江商人韩四平重新踏上了芜湖的土地,他循着十多年前的旧路,找到了鹤山村,当他见到许三的时候,几乎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啊,这个满头白发,瘦骨嶙峋的老头就是那个虎虎生风的许三哥吗?

韩四平走上前来,喊了一声三哥,然后他就跪在地上了。

许三揉揉眼问这个衣着光鲜的中年男子,呃,你找谁啊。

三哥,我是韩四弟啊。

许三连忙将韩四平搀了起来,四弟啊,你可回来啦,哈哈。

韩四平站起身,环顾四周,只见许三居住的地方是一个茅草搭的窝棚,四处透风,铁锅已经生锈,显然多日没有动火了,韩四平就问,三哥这是怎么回事儿啊,房子呢,嫂子呢,侄子他们呢。

许三让韩四平坐下,跟他说了这些年的经历,韩四平走后的第六年春后大旱,几个月没下雨了,湖水都见了底,稻秧全都旱死了,更无处捕鱼了,过了几个月,老天连下了一个月暴雨,沟满河平,水流遍地,村里的土坯房子都被冲塌了,大水过后,许三染上了瘟疫了,许三为了给妻子治病,将田地卖给了别人,但许三嫂最后还是不治身亡了,许三的儿子逃荒到外地,几年都没有音信了。

韩四平惊讶地问,我留给你的砚台呢,没卖上个价钱吗?还是被人骗了。

许三站起身,拿出一把铁锹,在窝棚的一个角挖了一会儿,掏出了一个木匣,木板有一些腐烂了,许三打开木匣,拿出一个油纸包递给了韩四平,韩四平说,三哥,你不知道这砚台送到当铺能救一家人的性命吗?

许三说,我知道,有很多人为了这砚台来找过我,我没卖。

韩四平擦着眼泪说,我的傻三哥呀,当时我把这砚台给你,就是为了给你救急用的呀,许三说,当年你只剩下一口气了,被人赶到大街上都没卖了它,我怎么能做对不起朋友的事儿呢。

韩四平又说,家里的田地房屋都没了,你何不跟着儿子去逃荒,相互还有个照应。

许三说,年岁大了,不想走远哪。

韩四平说,三哥,我知道你是为了这个砚台,怕我回来找不到你拿不到砚台对吗?

许三没说话,咧嘴笑了,韩四平坚持要带许三到九江跟自己一起住,许三死活不同意,执意要等着儿子回来,韩四平无奈呀,只好雇了泥瓦匠,在许三的老宅上重新起了三间房屋。许三年老体衰阻挡不了,只好由着他了,房屋建好之后,韩四平又为许三添置了一应的家事,还买了两头健牛,临行时,韩四平又将砚台塞到了许三手中。

我这一走,不知哪年还能相见,还让这块石头代替我陪伴三哥吧。

许三摇摇头说,这辈子还能再见你一次,我已经心满意足了,你我兄弟的情分,何必用这些身外之物来衡量呢。

韩四平沉思良久,奔进房屋之内,找出一把铁锹来,狠狠向砚台砸去,许三还没来得及阻拦,砚台已经被砸为两半儿。

韩四平笑着说,三哥现在此砚一分为二。二人各留一半,许三接过半块砚台,韩四平将另一块装进了包袱告辞而去。

十几年之后,许,韩二人先后辞世,他们将各自保存的半块砚台传给了自己的后人,直至今日,芜湖的许氏后人和九江的韩氏后人还各自保留着那半块断砚,同时保留着的还有祖辈间那一份真挚的友情,这真是救人性命兄弟拜,临别难舍赠砚台,断砚分开各一半儿,真挚情谊传后代。(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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