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
昨晚一个小友问我，麻木和习惯有何区别，今天我想了一天，有一点感悟。
先不说枯燥无味的理论，讲一点我的故事。
那一年，我刚上班在外科轮转，到神经外科值夜班，那晚有个农村的病人来就诊，是硬膜下血肿，出血量不多，可以保守治疗。
家里人很穷，没带多少钱，就问我治疗的药物哪一种必须要用，我想了一下，甘露醇必须要用的，有效减轻颅压而且便宜，一瓶只需要八块五角钱。（那时候甘露醇是治疗首选用药）
老婆婆六十多岁，翻遍钱包找不到一块整钱。犹豫了好久，问我说：“先生，能不能借您十块钱，我明天就还给您。”
我刚上班的时候，工资比较低，有些钱花着花着就没了，那晚夜班就带了一点钱，吃完晚饭兜里就剩十二块钱。
我就把十元钱毫不犹豫给了老婆婆，老婆婆千恩万谢的拿着钱去买了一瓶甘露醇。
第二天，老婆婆大清早就来还我钱，我意思就那一点钱不值得惦记，不用还了。老婆婆不同意，塞给我，还递给我几个煮熟的鸡蛋。
那是我第一次借给病人钱，印象深刻。后来发生了很多次。不知道从哪天开始，遇到很困难的病人，我就再没有这种想法。
二
这些年过去，我回忆过去，在我作为医生过程中，有那些事改变了我的想法，我第一个想到了一个事情，这件事就是一枚深深埋在心里的刺。
这件事其实跟我本人无很多关系。那是我在重症监护室轮转的时候，白班值班。
头几天接收了一个颈髓损伤高位截瘫的年轻人，大约30岁，车祸伤肇事车逃逸了。患者一直打着呼吸机，因为骨折很重，颈髓横断不可能恢复了，胸部以下完全瘫痪。
在医学上，这种病人以后余生堪忧，一旦呼吸肌肉麻痹，或许会活不多一个月，就算心肺功能不受影响也要卧床一生。
真是生不如死。
下午刚上班的时候，病人的妻子找到我，要求放弃治疗，拔了气管插管自行出院。我就告诉她，拔了管或许会撑不过一个小时。她很鉴定的要求放弃，我最后说服她，可以带着管子回去。
他妻子来到病床头，面无表情对着老公说，治不好了，咱回家。那刻我站在另一边，看着他的眼睛盯着自己妻子，怒火圆睁，口里有管子说不出话来，牙都要咬碎了。
女子转身走开了，他望着远去的身影，眼神瞬间暗淡了。
家人很快收拾了东西，拉走了他。
五点，快快下班了，他妻子又回来了，找我。
我询问有什么事情，她要求开死亡证明。我说走的时候没死，是不是已经去世了？她的回答让我呆住了。
她说，火葬场因为病人还活着不给火化，要求来开死亡证明。
后面事情我不想说了，我当时情绪失控了，骂人了。我突然想到，一个人看着自己被推进火化炉是什么感觉的时候，我后背发凉。
那件事让我对人性有了新的看法，虽然这是种极端情况，但是我相信很多人真的会和她一样，把神志清楚，呼吸尚存的老公送进火化炉的....
在后来的日子里，我无数遍的替女子开脱，她应该是家暴的受害者，每日受尽折磨，她应该是被迫嫁给男子，受尽家庭冷落...无论我怎么想，我一想到眼睁睁被送进炉子，我就觉得她不可饶恕。
再后来，这样的人生悲剧时常出现，我就问我自己，为什么总记住人性的丑恶？是否因为自己过于向往生活的美好，在容不得一点美好？自己的同情心为何一点一点被麻木的感觉替代，是我变了，还是我其实不适应这人类社会的残酷？
三
麻木是什么，就是以前有件事引起你的同情心，现在事情又发生了，你却无动于衷。麻木是一种感觉，是人不断经历以后对世界的无感，是对自己的保护。麻木保护自己的心灵不再受伤。
那什么是习惯，习惯就是一种行为，在某种需求的刺激下，通常会选择的一种方式。这两个概念本就不同，习惯是坏事发生了，我就要躲避。而麻木就是，无论坏事破坏力有多大，都不能影响我的心情，让我寝食难安。
不知道，你看了我的叙述，能明白我讲的故事了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