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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最近养成一个读书习惯，一个好习惯，习惯在读到读不下的时候就开始翻到结尾，从结尾处往前翻。总有一天，它们会汇集在某个点，然后会发现，生命中曾经无比珍视的人、刻骨铭心的记忆、诸多大大小小的事件，它们都将淹没，如同一滴水融入汪洋大海。命运的齿轮就这样一路碾压过来，来不及思量，毫无征兆，猝不及防，我们就这样长大、相爱、分手、重逢、离别、苍老……我们所经历，已经发生的，我们所忽略的，再次重温起……偶尔，我们也需要出离。”
作者丨谢丹儒
摄影丨谢丹儒
1.
“现实中似乎再也遇不到能够让自己专注下来用心享受的东西了。”
在说“东西”的时候，他明显停顿了一下。挠了挠后脑勺，实在没办法，想不出别的词了，就只好用“东西”一语概之。不然，还能怎么说呢？呼之欲出，又戛然而止，未免太扫兴。
“东西？确实也算是吧。梦，爱情，事业，生活，书籍、咖啡、酒……还有什么是能够从一而终、一次性干净利落地沉浸其中的呢？”
他的眼睛透过厚厚的镜片目光闪烁，他在尽可能避免用一些令人惊骇的“词”去完成自己的表达，并不渴望、不期待、不希图他人的理解，不过是一种不惊起心中涟漪的温和的处理方式。他断然不敢直呼其名，尽管心底的声音早已蠢蠢欲动，他还是不敢。他只好也只能继续以这种温和的表达叙述也在阐释着那些已经发生的事情。
命运齿轮是从什么时候开始运行、加速、跌宕、殆机……他想理清。这种想理清的念头几乎成为他近日以来的梦魇，说不上来为什么，就是一种莫名的感觉，使他不得不这样去做。
他已经连续好几天失眠了，从最初的亢奋到后来的疲软，从最初的激情到后来的倦怠，从最初的明媚到后来的黯然，他的精神，他的健康状态，他的目光，就这样在失眠中逐渐没了神采。他自己也知道这样下去迟早会崩溃的，可是面对失眠有什么办法呢？他只能等，等身体熬不下去的时候，也许那时候就能彻底地睡个安稳觉了。年轻时他就是这样对付失眠的，只是如今他已经不在年轻，也没法和年轻时候去比较。
他当然知道这样下去很危险，可是那庞大而繁杂的思绪始终裹挟着他的头脑，将它紧紧箍住，攥紧，像是弹簧般被压迫到极限后突然间失弹了，想象中的反弹一刻不落下，他就只能被吊着。提心吊胆，心神不宁，他此刻的状态就是这样的。
他曾强迫自己躺下，可是静静地躺在床上，他的思绪也依旧没有停下来；放音乐，音乐只会让思绪更加混乱；看书，他哪里看得进去；看海，一看到大海他就想跳下去；喝酒，他倒是想醉，可一闻到那味直接就干呕了起来……他把自己所能想到的方法都尝试了个遍，还是没办法。
他重新坐回电脑桌前，他想写点什么，可是脑子里就像拧干了水的海绵，好半天才挤出几个字，看了看，不满意又删了，重新挤，但水干了实在挤不出来。看着空白的界面，他久久地出神。
思绪依旧纷飞，翻滚，闹腾，像是在嘲笑，又像是在庆祝，还像是故意的，对，就是故意和他作对。他的头脑已经不受控制了，他简直要被折腾得疯了。
这是他第一次感受到这么庞大且繁杂的思绪。
2.
隐约间，脑海中闪过一个念头。但这个念头一闪而逝。他像是抓住救命稻草，即使明知道这稻草终究不是井绳，可他仍然不会放弃，这是他唯一的机会，唯一可能回归到清醒状态的机会。
可灵感的缪斯，这东西很耐人寻味，简直不可琢磨。
有时候就是这样，越是想要记起就越是无迹可循，越是迫切就越是容易错失。他已经不记得脑子里到底都翻腾出了些什么，好像瞬间失忆了一般。他只好放弃了。只是放弃，脑子里却没有开关键，开了机就会一直运行下去。所以，与其说是放弃，倒不如说是放任。想管却管不了，管不了又不放过自己，想放过自己偏偏还不能够，还能怎么办呢？该怎样就怎样吧！
他默默地点燃一支烟，沉闷的呼吸声伴随着咳嗽声。实际上，他的嗓子早已发哑，发干，过了一会儿，更是直接干呕了起来。
地上的烟灰缸早已经堆满了烟头，他无力地丢掉手中没抽几口的烟，他赶紧喝了一大口水，又喝了一大口，好不容易才压下干呕的感觉。
他颓然地坐着，他觉得自己此刻什么也做不了。从未有过的无力和无助，也从未有过的挫败和颓丧。他努力克制着自己想要发泄的冲动。勉强地站起来，动作缓慢地将书桌上胡乱堆放的书重新摆放好，再将一些没用的东西扔进垃圾桶，然后在桌子上重新摆上没用过的白纸，吃力地给钢笔换水，做好这一切，他并没有马上停下。随即，他去厨房烧了水，在门口站着等水烧开。他目光无神的望着窗外的阳光，奇怪的是，一切落进眼帘却毫无感知，更别说什么感觉了。
“啪嗒”一声，水烧开的声音传入耳中，他僵硬而机械地倒掉茶叶，开始清洗茶壶，倒入开水，然后随意地抓了一把茉莉花茶放入开水中。他沉重地深吸了一口气，拿上泡好的茶放在茶桌上，目光轻轻瞥过茶杯，茶杯上还残留着茶渍。他的手伸了过去，略微迟疑，最终还是拿起了茶杯。等清洗完茶杯后，他轻轻地舒了口气。
要知道，做完这些，几乎将他所有的力气都消耗完了。
他瘫坐在椅子上，神色憔悴，眼眸微闭着，他感受着自己的呼吸。呼吸拙而沉重，每一次呼吸都牵引着神经轻微地颤动，他已经没有力气给太阳穴揉一揉了。
不知道过了多久，他在似睡非睡中呼吸平稳了下来，逐渐变得微不可查，他的思绪也在这个过程中安静了不少，身体开始恢复些许力气，精神也稍稍振作了些。
他张开双眼，他感受着，感受着重新夺回控制权的身体，依旧羸弱。手微微颤抖着，但已经好多了，他不敢一下子动作太大，只是轻轻地将手放在太阳穴的位置，轻轻地揉着。太阳穴隐隐作痛，血管、神经、脉络，他的手指顺着它们的流向滑过又回来再滑过。
他的意识开始一点点复苏。终于，好像能思考一些“东西”了。
3.
那是两天前发生的事儿。
至今想来，仍觉得不可思议。
不仅仅是因为自己毫不推诿地接受了朋友的朋友的邀请，还因为他去了那个几乎不大可能出现在他的生活里的场景，KTV。不仅如此，他还接受了朋友的朋友的安排，陪酒女。
他不知道这代表着什么。是应酬、客套、社交方式的一种？他知道有些人的圈子是这样的，但这似乎和他本人关系不大，或者说最起码这不是基于他的身份所作出的邀请。也可能是规格、形象、派头？基于朋友，基于朋友的朋友，然后只是符合对方的身份的安排而已，所以，这既是尊重，也是礼貌，同时多少有点入乡随俗的意味？又或是在他心中早已埋下种子？就像他的本心似乎并不抗拒，也不排斥这种安排，甚至除了最初的害羞之外，他很从容。从始至终他都很从容。
这太不可思议了。
要知道，在生活中，他和异性接触的机会并不多，甚至在他的生活场景中也几乎没有异性。至于说，陪谁喝酒，而且还是和异性一起喝酒，这样的事儿就更不寻常了。再就是，从来他对异性都是怕的，莫名惶恐，怕麻烦，怕纠缠，怕突然的好，也怕不好，从来他都是避而远之的。
可是，这一次似乎不太一样。
和想象中的自己不一样，是颠覆性的，像是某种背叛。
这是一个他从未意识到的自己。能和异性把酒言欢，能与异性亲密接触，最后还靠在对方的肩膀上睡着了。不仅如此，他似乎还挺享受，陶醉其中。羞耻心，安全感，边界感，似乎都抛之脑后了。
是醉酒的原因吗？是异性的魅力吗？又或入乡随俗的缘故？还是他本就是这样的一个人呢？
好不容易安抚好的思绪又开始闹腾起来了。
情绪波澜起伏，头脑一片混乱，怀疑、质疑、欺骗、忐忑、心慌意乱，那股庞大而繁杂的思绪再次席卷而来，所过之处，一片狼藉。认同感，归属感，安全感，信念，观点，自我，它们就这样一点点支离，然后破碎。
他的心彻底乱了。
他不知道这究竟意味着什么，又到底是怎么回事儿呢？这真的是自己吗？他无所适从，举足无措。
他慌了，好像不认识自己了。
只是，这一次他并没有那么迫切，也并不打算那么快地找回自己，他需要时间，需要时间单独待会儿，也需要时间去想清楚一些事儿。
他就这样失魂落魄地再次瘫坐在椅子上。
4.
他不知道自己坐了多久。等再次回过神来时，窗外的阳光已经不见了，街道的路灯取代了阳光的位置。他还在静坐着，此时，是真正的静坐。
实际上，只要不想着不刻意去控制思绪，思绪也会随着时间、自身的状态、平稳的呼吸等慢下来。只是，需要一些时间而已。
他抿着嘴怔怔地望着窗外，随即打开台灯，灯光穿过书架落在书桌上，他啜了一口早已凉透的茶。香甜，温润，前所未有的享受。他的感知回来了，思绪也平复了，终于可以开始审视自己的“精神废墟”了。
爱情，是任何一个渴望幸福、追求幸福的人都逃不开的主题。他自然也不例外。只是，爱情什么时候来，以怎样的方式出现，以及如何去确定爱情，乃至于当爱情来了又如何，这些似乎和思绪一样，均不受控制。所以，这也就有了婚姻吧。需要某种具象的概念赋予其名义和形式以及家庭的承诺和公众的认可。
古往今来，大多数人都曾听闻爱情，但是关于辨别和证明爱情，它并没有一个通用的公式。更多的，不过是大家根据自己“所见”结合自身“体验”从而辨别出的“爱情的样子”罢了。至于沉浸其中、享受其中的人，他们多半是不会想着去证明爱情的。何况，谁在步入爱情的时候还会想到要去证明呢？只会觉得理所当然，只会以结果推定原因，只会以个人立场作出个人解释。
实际上，一说就错。
事实不代表必然，感觉也往往容易混淆，至于务实的考虑、情感的触动、心动、表白的仪式感、步入爱情的方式等这些事后想来走向必然的爱情的因素，实在经不起推敲。大致是每个人不同，时空不同，心境不同，情绪不同，乃至于因为人的种种属性的区别，从而无法再体验，或不能够再一次重复，继而这些都成为依据，甚至是必然的信念。然而，旁观爱情也好，真正去爱一个人也罢，“天下有情人终成眷属”时至今日依旧不多见。
想必也正是这样，才没有如那“第一次爱一个人”般能够做到每一次都像第一次爱一个人那般去信任、深爱、发乎内心、情不自禁！
如此，不得不说是人们的情感的废墟。
妄念，贪念，杂念，一大堆的念头，在此种前提之下，所谓“爱情”，终归有些不实。所幸，更多的人对此并不知情，也正是如此，才得以成全爱情。不得不说，机缘巧合，又多少有些“命中注定”。
念及此，他有些释然，释然又多少有些缅怀。
如今爱情之所以珍贵，不过是从其奢华的立场而言，继而沦为某种奢望的存在。实际上其根源依旧在于个体，尤其是个体的不诚实。不仅在于“两套标准”，即自己一套，放到他人身上又是另一套，还在于个体的——想象力的匮乏，比较心理根深蒂固，藏拙和表现的过与不及，在加上行动方面过于自大和自负——于是，原本纯洁、真挚、美好的感情，因此却变得稀缺。
实际上，任何情感都在于一个“不缘起”，即不去比较，不去定义，不去过多思虑，尤其要不得“套路”，讲的就一个老生常谈的“真善美”！
5.
月色迷人，万籁俱寂。
他洗完澡出来，神清气爽，感觉前所未有的好。他很确信，今晚一定能睡个好觉。
他拿着毛巾随意地擦着头发，一边擦头发，一边向镜子走去。走到镜子面前，他仔细地打量着镜子里的自己：头发凌乱且有些遮眼睛了，该有好几个月没剪了吧？皱纹好像也多了不少，老了。眼睛总算是有点光了，真好。胡子长了，该有好几天没剃了吧？……
他强挤出一丝微笑，镜子里的“自己”也对他报以同样的“微笑”。
“嗯，穷人也得打起精神来过日子啊。”
他穿好衣服。认真仔细地把蓄了有一段时间的胡子刮干净，果然精神好了不少。整理好房间，打扫完卫生，拎着垃圾下楼。
“走起，剪头发去！”
剪完头发回来，在快到家门口的时候恰好遇到朋友也正要上楼，他和朋友属于“两对门”的住户，那天就是他的朋友邀请他们一起去的KTV。当然，陪酒女也是他的朋友安排的。
回到住处，他邀请朋友去他家坐会儿，朋友欣然应允。
在楼梯间的时候，因为楼道比较黑看不大清楚，回到房间，朋友一下子便注意到了他的变化。
朋友笑着说道：“嗯，看起来精神好多了。”
他摸了摸自己的头发，问道：“怎么样？是不是年轻了不少！”
朋友拍了拍他的肩膀，说了一句：“少臭美！”
他也没计较，两人都那么熟了，彼此什么脾气都了然于心。他也不安排朋友坐，自顾自地拿过烧水壶，接水，烧水，换茶叶，洗茶杯，然后再把它们一一摆好。
朋友笑嘻嘻地望了他好一会儿，打趣道：“看你前两天情绪不太好的样子，不常见啊！”
他头也不回地应了句：“嗯，是有点。”
朋友随手拿起放在桌子上的《西游记》，有意无意地问道：“因为那个陪酒女？还是说，因为爱情？”
说后面那句话时，尤其是说到“爱情”两个字时，朋友几乎笑出声来了。
他浅浅一笑，只有他自己知道到底经历了什么。他的内心确实动摇过，信念还因此差点崩溃，不过这又能说明什么呢？情深缘浅？露水红颜？滥俗爱情？不，故事在尚未开始时早已写好结局。
给朋友斟茶，一边斟茶，他一边说道：“前些天我也曾怀疑过，但在今天，我会告诉你三个字，‘不缘起’。”
朋友摇了摇手上的书，浅酌一口茶，一本正经的道：“我觉得你像《西游记》里的唐僧。”
他用手指指向自己的嘴巴，疑问道：“你是指我啰嗦？”
朋友摇了摇头，郑重地说：“不，我是说你的人格。”
他略微思忖了片刻，挠了挠后脑勺，沉吟道：“以前我也这么觉得，现在不了。我现在更倾向于孙悟空。”
朋友笑着摇头道：“你说的是《悟空传》的吧？”
他坐成一个“沉思者雕塑”状，很快得出答案：“从某种程度，是也不是。就是一种倾向。”
朋友又喝了一口茶，翻了翻书页，漫不经心地说：“你说话太绕了。是不是文艺青年都这样啊？”
他：“别人我不知道，仅我自己而言，我只能借用一句别人的话来回答你，‘知难者不难’。”
朋友：“这话我没法接了……”
喝了一会茶，又闲聊了几句，不久后，朋友便离开了。
关上门，他坐在电脑桌前，手指放在键盘上，低头沉思了片刻，随即他又把手拿开了。久久地，房间里发出一声轻微的叹息声。
然后，他转身起来关了灯，躺在床上闭上眼睛，开始重温着这几天的收获，直到脑子里重新恢复成一片空白。
对于不久前发生的事儿，它似乎已然成为了一件遥远的与自己毫不相关的事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