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宇兰兰
1.
我们村里曾经饿死过人。
三年大旱,种什么都没收成,连喝水都成问题,连树皮都被吃光,不少人逃难到南方,拖家带口,奔向有吃的地方。近的到金华、远的到江西,有些人灾后回来了,有些人再也没有回来——在远方安家落户了。
还留在村里的,都是“故土难离”的老实人,外面金窝银窝,不如自己的狗窝,打死也不离开。
饿急了怎么办?屋檐下的蓄水缸里拿瓢舀水,喝个撑死,继续回屋睡觉——睡觉能够降低能耗,减少体力消耗——除非逼不得已,连站起来也不愿意。
水面上,蚊子的幼虫一只也没有,就算吃个虫子,也能补个体力呀!以前还有运气好的,能找到一窝蚂蚁,蚂蚁和它们窝里的食物一起上锅煮着吃;现在蚊子蚂蚁都找不到一只了。
大晌午的,太阳火辣辣的照着,没有知了声——连树叶、树皮都被吃光了,怎么还有这种山珍?
他从躺着的地上爬起来,脚步踉跄地向水缸旁走去,还没走到,就一头扎倒在地上,“不好了,有人晕倒了!”瞬间,不想动的人都被惊醒了,把他拖到屋子里,最起码屋子里凉快些:掐人中、掐虎口、灌水、使劲用冷水拍他的脸,还有些家里藏着树叶的,也毫无保留的拿出来,嚼碎了塞到他嘴巴里。
倒地的人越来越多,有救回来的,救回来的占多数,也有一倒就不起的。还留在村里的人都想开,有一口吃的都留给家里的妇人、小孩、老人,饿死的都是原来的壮汉,现在就剩皮包骨头,让人唏嘘啊。
几个小伙子看不下去,再一次商量,去更远更远的山里面去寻找食物。他们带好水,紧了紧树藤腰带,天不亮就出发了,这次他们打算出去三天,特意交代:要是三天没回来,那就凶多的吉少了。
村长凑了点树皮、糠、树叶做成的“饭团”,让他们在路上吃,几个小伙子均摇头,指着腰上的树藤,“扎的紧,一时半会儿还不饿;去山里找到吃的就好了。”
这样的远行寻找,有的时候有意义,还能找到不少遗忘在角落里的树皮、树叶回来,有的时候毫无意义,出去的人再也没有回来。
运气好的那次,在原来山涧旁的一个大水潭(现在已经干枯),找到过一只饿死的野羊,也说不定是渴死的,大家用全村唯一剩下的一把柴刀砍开野羊,直接就趴上去对着血管吮吸。
拿回村里,这只野羊让全村人嘴巴边上都沾了荤腥,村里高兴地像过年,老人们笑着、孩子们跳着,妇女都出来拾掇这只野羊,一只羊被剁成小块,架在一口破缸上烹煮,虽然没有放一点调料,但是好闻的味道,不住的钻到鼻子里,勾的肚子里的馋虫不停的叫:“饿了,饿了……”
还是一样,老人和孩子优先,每人可以分到一块肉,其他的人只有一碗汤。
就着野羊汤,和一点零星的肉末,每人还发到2个饼,用龙糠和榆树皮做的,大家小口的喝着汤,配一口饼,饕餮盛宴、醉生梦死啊。
像我爷爷这样机灵的人,掰出半个饼啃着,偷偷把剩余的藏在怀里,爷爷还把野羊的汤,分了一小半给奶奶,又分了一大半给姑姑,那时候我姑姑才三岁。
那天,就是全村人的节日呀。
可是后来的几次出门,小伙子们再也没有那种好运气了,尽管他们走得越来越远,甚至都翻过山,到浦江那边去——可是那边也没东西吃啊。
这一次,村里长得最高大的六个小伙子,又一次出去寻找食物,希望这一次能有好的收成。
2.
奶奶跟全村人一样,抱着姑姑站在村口,目送他们远去,希望他们能找到吃的,更希望他们能平安回来。
因为里面有我爷爷,我爷爷身高一米八,是村里的“领头羊”,这种事当然少不了他,曾经一度奶奶很讨厌身材高大的人,甚至这种思想一直影响到她为爸爸娶老婆、为叔叔娶老婆:
我爸爸1米72,饿的,不然还能更高,我妈妈只有1米57,奶奶看了很满意;
我大叔叔1米76,奶奶给他找的大婶婶,个子只有1米5,这个身高奶奶还是很满意;
到了小叔叔,小叔叔不由奶奶,他自由恋爱,找到小婶婶,小婶婶身高1米6,奶奶就不喜欢。
因为在农村里,奶奶个子1米62,也算个身强体壮的强劳动力,要干活得吃饱呀,这么大个子,特别费粮食。
我姑姑1米68的个头,奶奶硬是给她找了个身高1米65的老公,说出来都是泪呀,烙满了历史的痕迹。
跟爷爷奶奶的村里相比,有些村就富有许多,比如外公他们村。
我外公很勤劳,农闲时鸡毛换糖,农忙时不停的垦荒,外公家的地是整个村子最多的,那时候谁开出来荒山种上作物,那块地就属于谁。
所以我妈妈家条件很好,除了最饿的那几年,从小别人吃糠、吃杂粮,我妈妈不喜欢,她一直都是吃白米饭长大的,最不济也是白米饭混杂粮:每次外婆做饭,都用个小杯子,单独给妈妈蒸一份米饭。
在爸爸家饿的只能咽糠吃野菜啃树皮的时候,我妈妈独享一份米饭。
妈妈是家里的老大,小学才读到四年级,就辍学了,洗衣服、做饭、带孩子、喂猪;妈妈虽然书读的不多,但凭着自己的聪慧,被挑到煤矿上当出纳,刚好,爸爸因为家里吃不饱,也跑到煤矿上,他只配下井挖煤。
妈妈从来没见过吃饭像饿狼扑虎一样的人,第一次看到爸爸吃饭,她觉得有趣,笑了笑,后来发现,整个煤矿上的人吃饭都这个样子,可是爸爸偏偏固执的认为妈妈是对她微笑。
爸爸总结出要怎么才能吃更多的饭,第一碗饭不能装的太满,随便整点汤,快点扒完,在大家反应过来之前马上去装第二碗饭,这碗饭得压实,扒拉点菜,蹲到角落里开始细嚼慢咽。
那时候喜欢妈妈的人很多,爸爸只能算其中一个,本来怎么也轮不到爸爸的,可是一场意外降临,煤矿的升降机发生意外,妈妈就在里面,她的脊椎骨当场摔断两节,做了手术勉强捡回一条命。
妈妈在床上躺了两年,爸爸就每天去外婆家“报道”,凭借身高优势,用瓦缝间漏下的阳光照X光片,判断病情。
有客人来了,还是妈妈的同事,虽然一个白领一个蓝领,但也是同一个煤矿系统的啊,也算同事。外婆不敢马虎,使出浑身解数给爸爸做好吃的——有了吃食的刺激,爸爸来的更勤快了。
等妈妈能站起床,爸爸就把她迎娶过门了。
娶了妈妈,最高兴的还是奶奶,那时候爸爸家还很穷,两个弟弟、一个妹妹,从来没有吃饱过;结婚的宴席上,奶奶做的饭里面还掺着糠,妈妈没吃过这种饭,咽不下去。
外公看不下去,每个月定时送20斤大米过来,还有不计其数的杂粮——所以爸爸妈妈结合,最高兴的还是奶奶,可是奶奶也没有把白米饭让给妈妈吃,她照样把糠混到米饭里烧,妈妈吃了不少苦。
妈妈后来找了一份绘图的工作,可是她的腰不能久坐,但她还是为了这个家坚持下来。
到我出生,1982年,我哥哥已经5岁了,妈妈每个月20块钱的工资就全交给哥哥买菜,对,那时候爸爸妈妈已经和爷爷奶奶分家了,奶奶不照顾妈妈坐月子,她说她一共有三个儿子,要是给大儿媳照顾的月子,后面还有二儿子,还有小儿子,她不得累死啊。所以妈妈再怎么忙,她都不帮忙,这也导致了后来我跟奶奶之间的隔阂,就是不亲,怎么也不亲,就算在奶奶家吃了一碗饭,都要拿一碗米还给她。
奶奶还总是教我,“以后赚了钱,给奶奶买好吃的。”这句话我记住了,虽然跟奶奶不亲,但礼数周到,长大后,就算嫁人后,每次回家都给奶奶带好吃的,记得奶奶最喜欢吃桃酥,还有丹麦曲奇,她说特别喜欢。
跑远了,我们还是回到1982年,那年20块钱可以买很多很多东西了,哥哥最喜欢买螺蛳,5分钱一斤,还会跟人讨价还价,甚至还会判断螺蛳是不是新鲜的,螺蛳买回来,哥哥还会用钳头剪屁股;大家都夸哥哥是神童,还真应了那句话,“小时了了,大未必佳”,这是后话。
每到月底,如果当月剩余的钱还有多,哥哥会给买个烧饼吃吃,那时候烧饼才两分钱一个,过了两年,涨到5分一个。
我最喜欢吃烧饼里的肉,哥哥总是把肉剩给我吃,到现在我还是最喜欢吃烧饼里的肉,现在是2021年,现在我们义乌的烧饼是6块钱一个,也可以让老板定做10块钱一个的烧饼,10块钱一个的肉更多,但我这种从小就节约惯了的人,觉得买10块钱一个的烧饼完全没必要,6块就够了。
3.
妈妈在工作的时候,没人带我,几个姨娘就轮流辍学帮妈妈带我,所以我跟几个姨娘的感情很好。
直到姨娘们相继嫁人,我才不像个小尾巴一样跟在后面。
后来我记事了,记得有一次妈妈带我去他们厂里玩,我看着高跟鞋、大波浪、喇叭裤、跟着收音机跳舞,男男女女搂搂抱抱,觉得特别好玩。
还记得爸爸在托运部做事,他总跟车去金华,有次爸爸把我带到金华玩,那年我五岁(我们义乌人讲虚岁),中午就在路边吃的快餐,2元一份,饭随意,小孩子不要钱。我一个人吃了一碗半的饭,急的老板跟爸爸算钱,说真没见过这么能吃的小女孩,关键个子还这么小!
有一天,妈妈带回来一包黑漆漆的东西回来,跟我说那是“咖啡”,特别好喝,外国人都很喜欢喝。
我跟哥哥眼巴巴的看着妈妈煮咖啡,口水挂的老长还不自知,待到喝的时候,嘬一大口,我天!什么玩意?苦的要命!洋鬼子就喝这个呀?
我5岁生日,第一次有印象吃到了人生的第一个蛋糕,那蛋糕的味道,一直在我心里,很甜很甜,那天的梦都跟蛋糕是一样的颜色,粉红色的。
我生日是在最农忙的时候,农历六月初五,我跟着爸爸、哥哥在田里割稻谷,爸爸说趁着天还没全黑、凉快,要多干点活。
妈妈下班回来,她把蛋糕直接拎到田埂边,然后告诉我们晚饭已经做好了,我头一次看见这么奇怪的东西。
回到家就迫不及待的想尝尝,没想到吃这个东西还要先唱歌,很无语,我也不会唱歌啊,妈妈就一句一句教我,那歌不容易啊,绕来绕去,歌词都记住了,可是总不着调,哥哥说,“没唱好,不能吃蛋糕!”真是急死人了,直到我觉得再也吃不上蛋糕、一片绝望的时候,妈妈居然不再强求我要唱歌,并给我切了一大块蛋糕。
本来以为口感像我吃过的糖果,要用牙齿用力咬才行,一用力才知道自己想离谱了,居然滑滑的、甜甜的,真的好喜欢、好喜欢呀!妈妈告诉我:“5岁是小生日,我们就买个小蛋糕,等你到10岁,过大生日,就买个大大的蛋糕!”
从来就没像那一刻,那么盼望长大,盼望过生日。
妈妈继承了外婆、外公的勤劳能干,只要外面吃的东西,她只要看过、尝过,回家总能给我们还原出来。
从此以后我的人生像开了挂,能吃到很多很多的好东西。
家里农村,什么吃食都得自己田里种出来,可是每天吃的就那几样菜,青菜一年四季都有,夏天的茄子、丝瓜,秋天的土豆、豆荚,吃得我一点胃口都没有。
妈妈就换各种花样,比如说一种茄子,妈妈可以有13种做法!最喜欢吃的,就是把茄子削皮,外面裹上面粉,油炸,超级超级好吃——这也导致了现在我嘴巴很刁,跟我妈妈相比,我婆婆做茄子永远只有一种做法:红烧茄子,我就特别不喜欢吃(这也成为婆婆攻击我的一个依据,说我总嫌她做的菜不好吃,因为我从来不吃她做的红烧茄子)。
小时候,每年只要家里有人过生日,妈妈就会做大排面,但我天生不喜欢吃面食,吃面食就胃酸,妈妈就把面条改成了粉干,所以,每到有人过生日,妈妈就给我们煮大排粉干吃——满满的一块肉,大大的一块肉,酱香,肉更香,咬一口好解馋啊。
慢慢的长大,义乌的经济也越来越好,两个舅舅闲不住,买了拖拉机跑运输,赚了一点钱,每次回来都会给我们带外面稀奇古怪的东西吃:麦乳精,特别特别甜,据说小孩子吃了能长高;还有唐僧肉,甜甜的、咸咸的,说不出来的味道,但是很吸引我;甚至还有罐头,橘子罐头,平时只能吃一口,只有生病的时候,才给多吃一口……那时候,居然天天盼望生病,有好几次都跑到雨里,想把自己冻感冒。
妈妈会好多土方法治病,是跟她的闺蜜,乡卫生院的何医师学得,对了,我出生都是何医师接生的呢!比如感冒,妈妈会区分是着凉还是流感,然后再对症下药,看病情,下相应分量的药材。常吃的是紫苏、“一支黄花”,还有“金钥匙”,根据病因,决定放红糖还是白糖。用妈妈的办法,我家两个孩子,小的伤风感冒我也能给药,但我老公不信,他中医班科出生的,对这些偏方不信。
还是说回小时候,有一次,舅舅们贩了很多黄牛回义乌,他们的拖拉机护栏没有加高,牛不停从上面摔下来,等拉回家的时候已经没用了——那次的牛肉卖的卖,但是大部分还是进了我们这些孩子的嘴巴:从此我觉得牛汤、牛杂特别好吃,在我小学到初中阶段,只要嘴巴馋了,就央爸爸去买牛汤,唉,什么买呀,那时候的牛汤不要钱,随便舀。
可是爸爸是男人,要面子呀,他不好意思只拿牛汤,每次都给我们带点肉或者牛杂,或者内脏回来。爸爸有一个专门舀牛汤的小铁桶,每次都装大半桶回来,相比于吃肉,我更喜欢喝汤,就着鲜美的牛汤,连最难吃的番薯,也能咽得下去。
我盼望中的10岁生日,终于来到了,外婆送我两双红皮鞋,特别漂亮,我只舍得拿一双出来穿,另一双就放在柜子里,每天看一看,最后就成了我一生的遗憾,由于我长得太快了,脚也长大,鞋子穿不上了。
我哭着把这个坏消息告诉外婆,外婆揉了揉我的头,“没关系,你要是喜欢红皮鞋,外婆还给你买!不过你先去外婆的柜子里看看,外婆给你留了好吃的哦!”
我打开柜子,里面放着很大一盘蛋糕,上面的白毛都有两寸长,又“哇——”一声大哭起来。老成的哥哥,一下子就推断出了事情的原委,原来村上有人过生日,送给外婆一大块蛋糕,外婆舍不得吃,藏在柜子里,想等周末我和哥哥过去,可以让我们开心一下。
好好的蛋糕,长了白毛,我泣不成声,外婆又哄又劝,外公就带我出门,说给我放虾吃。
外婆把她的两床旧蚊帐拆了,扔了觉得可惜,就给外公做成捕鱼的“秤”,就是一块一米见方的蚊帐4个角撑开,绑在交叉的竹竿上,中间放上糠和米做饵,放到水里,不一会儿就能捞好多的小鱼小虾。
(网上找了一张图,只能做示意图哦!)
哥哥和外公配合,一个早上就捕了不少的虾米回来,外婆把小的冲过水,直接裹了面糊油炸,大一点的就修好晒干,没菜的时候,拿出来清蒸就好。
菜上桌,小孩子自然掀了碗吃饭,大人们还要喝点酒,每次跟外公对饮的都是妈妈,不仅仅因为妈妈是老大,还因为妈妈是家里的大功臣,外公外婆总觉得对妈妈亏欠很多,这个大女儿,最早辍学,甜没吃过,苦却受了不少。
到后来,油炸的小鱼小虾,便成为外婆的拿手好菜了,那个鲜呀,我能吃两碗米饭,把一帮大人唬一大跳,概因我从小就个头小,一下子干了两碗米饭,大家生怕我吃坏。
有一段时间,外婆前面那户人家办了个粉干加工厂,我从小就喜欢吃粉干,碰到这种好事,每到周末不用多问,肯定去外婆家。
拿到的粉干不需要过水,直接拌了酱油、辣椒就能开吃;年底,运气好碰到他们在加工年糕,特别黏、特别软的年糕,可以蘸红糖吃,也可以配咸菜吃。
不过我从小不喜欢吃红糖,大家都说红糖是义乌的特产,我从小就不喜欢这个特产。
对了对了,说到红糖不能不提义乌的枣子,义乌是产枣大户,义乌有名的南枣,跟红糖齐名。每年外公卖了枣子之后,剩下的歪瓜裂枣,就用白糖自己加工成蜜枣,哈哈,蜜枣我会吃,要是做成南枣,我碰都不碰。
到现在,我婆婆有的时候会包蜜枣的粽子,就是甜粽子,用不完的蜜枣就把它冻在冰箱里,每次我都会拉开冰箱去偷吃几颗,直到婆婆存着的蜜枣给我吃光为止。
估计到现在,我婆婆还不知道偷吃的那个人是我,她一直以为是我家孩子干的(偷笑)。
4.
看到粉干厂生意如此兴隆,两个舅舅一合计,咱们也不能落后,也办个加工厂吧。
我也不明白为什么,舅舅们商量之后,决定要生产的居然是糖,就是那种纸包糖,大白兔那种。
从此开启了我童年的阴影,还有我现在的麻烦,不知道是不是那一段吃糖的经历,让我的血糖变得不好,有一度时间,我餐后血糖达到了12,到现在还在控制。
两个舅舅办了好多年的糖厂,家里包糖的工人最多都到七、八十人,我爸爸也去帮忙,他摇身一变,变成熬糖的师傅:白糖加水熬到260度,降温,220度时加饴糖……想要红色加红色素、想要绿色加绿色素,要菠萝味的,可以,放点菠萝味香精,要酸味的,也可以,放点柠檬酸就行。
自从爸爸变成熬糖师傅后,吃糖的时候,他只准我吃本色的,对了,我还知道一个秘密,所谓的奶糖,里面加的不是奶粉,而是面粉。
那时候的我,看到糖直头痛,因为家里、家外,到处都是糖,我就想吃点咸的。
刚好,妈妈函授要拿大专文凭,她选的是畜牧专业,其中的作业之一,就是要在家里养家禽,照教材上养殖。
妈妈养的是北京鸭,用饲料的话45天就能出笼,可是妈妈心很善良,大家都说饲料喂养的东西不能吃,有激素,对身体不好,妈妈就把出笼时间拖到两个月,也不用全饲料喂,她自己种些苜蓿,再买些糠和玉米,养大的鸭子一部分出售,另外一部分就进了我的肚子。
那时候每个星期的定额:我一只鸭子,哥哥一只鸭子,爸爸妈妈一只鸭子,用现在的话来说,那个叫药膳,就是我们吃的鸭子不叫鸭子,而是配上各种草药一起吃,我是吃能长高的,哥哥是吃能长力气的,爸爸妈妈的是补气益肾的。
我的妈呀,吃得我看到鸭子都害怕——后来医生说我补过头了,没有纵向发展,横向倒是变得挺大的。
我吃腻了鸭子,爸爸就换花样,他把家里的鸭子杀好、褪好毛,拿到烤鸭店里加工成烤鸭,一个星期两只,后来还是吃的我要吐。
爸爸看我实在吃不下了,才让妈妈不养鸭子,幸亏不养了。
16岁我初中毕业,因为一分之差,跑到60里外的地方求学,从此离开了妈妈,离开了我喜欢吃的东西。
因为高中是省重点,抓的特别严,离家又远,我往往都是隔一个礼拜才回一次家,有的时候甚至一个月才回一次,每次回家妈妈都给我做各种好吃的。
不知道怎么的,喜欢上了吃麻糍,还非得手工做的。糯米饭烧好,妈妈在石臼里给我捣成麻糍,芝麻炒香,碾成粉,麻糍蘸着芝麻粉,超级超级好吃。
爸爸他们吃红糖,我不喜欢吃,妈妈就拿白糖磨成粉,给我吃,吃不了几次,我就喜欢吃咸的麻糍,妈妈又仔仔细细的给我做了咸料:现在回想起来,有花生粉、有五香粉,记不得了,可能还有一些东西吧。
高中三年,每次回家家里都是鸡、鸭、鱼、肉,临回校,妈妈给我做麻糍当早饭,或者煎我最喜欢吃的牛肉豆腐馄饨;不管我是凌晨2点起来赶车子,还是半夜11点才回家,妈妈都准备了我爱吃的东西。
直到有一次,高二那年,那次回家,没有跟妈妈说我要回来,回家的时候爸爸妈妈正在吃午饭,就一碗青菜和一碗咸菜,看得我拼命流眼泪,可是爸爸妈妈却吃得津津有味。
原来鸡鸭鱼肉,只不过是给我的;还原来,女儿富养也不好呀,富养的女儿嘴巴特别刁,你看,后来因为我老公会做饭,做的饭挺好吃的,我就被他骗走了。
看到我回来,爸爸马上拿出藏着的一碗红烧肉,“你看,你看,其实有肉的啦!”爸爸不知道我为什么哭,我的良心被那一碗红烧肉唤醒了,从此我又落下了一个坏毛病,一吃红烧肉,就各种不消化,马上就会拉肚子。
就在那一天,我看到妈妈居然有了白发,我还注意到妈妈做麻糍的样子,她买的石臼太小,每次只能捣一小碗,我抢过妈妈手里的石椿,没过一会儿手就抽筋了,妈妈重新接过去,“只要你好好读书,妈妈给你做好吃的。”
我从小就是个坐享其成的人,妈妈把什么活都包了,也的确她很能干,只要我想吃的,她没有不会的。
到现在我的老公和我的两个孩子也受了妈妈的福泽:每次回娘家,一进门,妈妈就会端出一大盆水煮蛋,简直不敢想,在我们家,婆婆给我们限量,每个人每天只能吃一个蛋。
我记得我大女儿最多的一次一连吃了6个鸡蛋、21个鹌鹑蛋。
现在我小女儿喜欢喝粥,什么都不要,就喜欢喝外婆熬的白米粥,照道理,煮个粥,弄点小菜、煎饼配配就行了。可是我妈妈仿佛不知疲倦,她拿出自己腌的萝卜,一共6种口味,给我下粥,因为我喜欢吃咸菜。
水煮蛋必不可少,一大盆;我大女儿喜欢吃煎饺,肯定有;我老公喜欢吃生煎包,也肯定有;爸爸喜欢吃煎饼,还是有;哥哥嫌粥太寡淡了,他喜欢吃新鲜的牛肉豆腐包的馄饨,也还是有。
只要我回娘家,妈妈为了给我做个早饭,每天都要4:00起床的,用两个小时给我们做一顿饭。
只要我一睁开眼,就有早饭吃。
再后来,我外出求学,结婚嫁人,爷爷奶奶相继过世,外公外婆也过世了,有时候跟妈妈聊天,(都是她一边干活,我在边上陪她聊天),妈妈说:“下一个就轮到她和爸爸了。”她说的我心里莫名的烦躁,每次她聊到这个话题,我总是粗暴的打断她的话:“你烦不烦?”
其实我并不是要凶她,我只是害怕有那一天,我再也吃不上她做的饭了。
爸爸总是跟我说,“我做的最后悔的一件事,就是把你嫁的那么远!”“要是有一天我不行了,千万不要把我送到医院,我拒绝接受治疗。”“我能给你们的不多,但是不拖累你们,是我以后唯一能做到的。”
其实金华义乌不远,只不过有时候,我不想回去,回家一趟,给父母添累。
“养儿方知父母恩”,我们会长大,爸爸妈妈也会老,但我希望他们能健健康康、快快乐乐。
怎么回事?怎么回事?这篇文章明明在写好(第四声)吃,又好(第三声)吃,怎么把自己写的泪流满面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