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碗白米饭

一碗白米饭

(01)


小时候,家里很穷。


记忆里,一天三顿饭,顿顿离不开玉米。然而时间长了,妈妈也会给我们解解馋。


妈妈打开上锁的红漆柜子,解开扎米袋的细绳儿,用半升(一种乡下用来计量粮食的木质工具)舀出一些米,多了,还用手轻轻地撇下一些放回米袋里,小心翼翼,生怕浪费了每一粒米。


开始生火做饭了,我和哥哥尾随妈妈身后。妈妈点着火,我们两个小人儿就蹲在锅台边,给灶里添柴。妈妈麻利地刷锅,用高粱穗子做成的刷子把锅里的水甩出锅外,再用干净的布把锅擦干净。


这时候,哥哥早已用葫芦瓢盛好水准备添水了。我能做的就是把一根根干柴折断,填到灶里,看见熊熊的火焰,哈哈的笑着。即使烟呛得直咳嗽,流着泪,抹着黑脸,也不离开灶台半步,生怕错过米饭成熟的每个环节。


水开了,锅里传出“嘎达嘎达”的声音。掀起木头锅盖,妈妈把已经洗好的米放进锅里,我使劲儿加柴,怕火不够力,生米煮不成熟饭,其实那时候已经偷偷地在咽口水了。


等米饭八成熟的时候,用笊篱把米饭从锅里捞出来,一下,两下……看着盆子里的米饭堆成一座小山,恨不得赶紧用手抓口米饭放进嘴里。妈妈把锅里的米饭捞得干干净净,只剩下一锅白米汤,再把米汤盛进一个空盆里。最后锅里放入一瓢水,连盆带饭放进锅里焖一会儿,香喷喷的米饭就出锅了。


在那间土坯厨房里,电灯泡上都是一层厚厚的烟土,昏暗的灯光下,烟气缭绕中,娘仨忙碌中带着幸福的秘密。


(02)


饭菜出锅,摆上了桌子,下地干活的爸爸还没有回来,我和哥哥便站在门口眺望着远处的大山,盼望着爸爸早点儿归来。


家家户户烟囱里飘出来的袅袅炊烟,在小山村的上空游荡,仙境一般。站在半山腰,我踮起脚,张望着,生怕缕缕炊烟挡住自己找寻爸爸的视线。


突然,我发现远处的半山腰有个蠕动的白点儿,近了,近了,是爸爸扛着锄头要回家了。我和哥哥欢呼雀跃起来,喊着:“爸爸,快点儿回来,吃饭啦!”,对面的大山里回荡着我们的呼喊声。


掰着手指头数着一分钟,两分钟……,终于,爸爸拖着疲惫的身子,踩着泥泞的鞋子回到了家。眼巴巴看着爸爸盛水,洗手,洗脸,坐在了桌旁。


不知是不是对这碗白米饭渴望太久,欣喜若狂反而过了头。哥哥接过妈妈递给自己米饭,一个趔趄没站稳,一碗白米饭,半碗洒在了地上。哥哥双手颤抖着捧着碗,嘴咧开了,眼泪在眼里打转儿。我更是一动不敢动,摩挲着衣角盯着地上的米饭。恨不得那个撒米饭的人是自己,即使挨打我也心甘情愿。


爸爸瞪大了眼睛,怒视着哥哥,扬起来的筷子,在妈妈的一声咳嗽中又缓缓放下来。妈妈蹲下身子,把上面一层用铲子铲到了自己碗里,和地面亲密接触的那层,被妈妈收起来,给院子里那窝半大鸡仔儿加了一顿美餐。同时,哥哥碗里又被妈妈加满了饭。


(03)


吃完饭,我怯怯地说:“妈,我想喝碗米汤。”哥哥也顺势端起了碗。我们两个齐刷刷的站着,端着碗,乞求的目光中带着丝丝忐忑。


“就知道你们的小心眼儿。”妈妈掀开高粱杆儿串成的篦子,哥哥一勺,我一勺。那时候总不明白,那么白白的米汤,看起来没有什么两样,但是喝下去,柔柔的,润润的,温润的感觉美极了。


两个孩子吃了白米饭,还喝了米汤,但是爸爸妈妈却没有喝。我知道,妈妈留着米汤还有他用。第二天,可以用米汤和玉米面,那样做出来的玉米馍馍不但有玉米的甜香,还有米汤的米香味儿。又或者是用剩下的米汤熬玉米粥,给平日里的玉米粥增加点新鲜味道。


现在,我也总学着妈妈的方法做米饭,但都不及妈妈做的米饭美味。后来我明白,因为我做的米饭中缺了一剂灵丹妙药,那就是渴望与热爱。对幸福生活的渴望,对贫穷生活的热爱。

(04)


幸福是什么呢?幸福是妈妈在灶间忙碌的身影,幸福是爸爸在田间劳作的汗滴,幸福是地里饱满的玉米棒子,幸福是灶堂里熊熊的火焰,幸福是粗茶淡饭端上桌子,幸福是看着我们慢慢长大,他们慢慢老去……


幸福是贫穷生活中,岁月流年中的点点滴滴。


如今,电器化普遍,但妈妈依然折着干柴,烧着大锅,用原始的方法做着米饭,我也已远离了那个小山村。每次归家前,妈妈问我想吃什么,我都会回答:“吃白米饭,喝米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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