急诊科见闻

三舅半夜犯了心脏病,不得已我叫了救护车,然后跟车去了医院急诊科。

凌晨四、五点,天要亮不亮,医院里空荡而幽暗,医生让我将三舅的血送去三楼检验科检验,我一时找不到电梯在哪,只好硬着头皮爬楼梯上三楼,手里试管里的血液还是热的,心跳加快,楼道里只有我上楼的脚步声,真怕碰见什么人,因为读过很多鬼故事,担心半夜在医院碰到的人也许不是人。

好不容易跑上三楼,一看检验科人影没一个,真的倒吸一口冷气,好在看见一个小窗,旁边写了“送检请按铃”,赶紧按铃,没按多久,一个白大褂就睡眼惺忪地走到窗口边来了,还好,是个高大、帅气的男医生,面容亲切,口气温和,操一口京腔,这给了我很大的安慰,但下楼时面对黑洞洞的楼道,还是逃窜般的速度。

作为有神论者,相信有神必然相信有鬼,每每遇见这样的时候,虽然心里喊着上帝保佑,还是有些羡慕无神论者天不怕地不怕的劲头的,当然,有神没神,有鬼没鬼完全不取决于我们的头脑,而取决于世界的真实。

三舅所在的病房里,病友们在谈笑风生地讨论头一晚去世的某个老头,说他是直肠癌,送进医院时就已经只有出气没有进气了,一条腿肿得跟人的腰一般粗。

“我看了一眼就断定他最多能挨一小时,”一个病人说。

另一个病人说,你还真是乌鸦嘴,搞不好人家就是被你说死的。

“那你要跟我搞好关系哦,不然下一个就说你。”

他们哈哈笑着,完全忘记死人并不是什么好玩的事。当然,事不关己时,人总比较轻松和快乐,天大的事也在别人那里。

一个胃出血的老头,住了十几天医院,不能吃喝,只靠输液维持着,他一直嚷嚷着闹出院,我好心劝他:老人家你已经快好了,这么久都坚持过来了,再坚持一两天有何妨,何必这么不配合,让家人为你心累。

老头用两只三角眼瞪我,又像没瞪我,喃喃自语说“我回不了家了,怎么办?”

我问他儿子老头平常是否这样,他说不是的,平常他很正常的,估计是昨晚吓着了。

“什么事能把他吓成这样?”

“昨晚他对面床那个病人走了。”

“走哪去了?”

他指指头顶,说“楼上”,这层楼已是最高,再往上,只有天堂了。原来他说的就是那个直肠癌病人。

他说他老爸之前是个清醒人,昨晚亲眼看见对面床的人走了之后,可能被吓倒了,目前说的尽是胡话。

他这目光无神、呆呆傻傻的模样着实吓了我一跳,仿佛被什么附了体一样。再看看老头对面那张污迹斑斑的床,想象着那将死之人当晚是怎样的挣扎,怎样的不舍……然后想起自己之前不知道时竟然在床边靠了靠,也许还下意识地坐了一会儿,不禁汗毛都竖起来了。

接着又想起最近在读的书《死亡回忆》,其中医学博士记录了无数个濒死案例,病人死而复生之后都讲到灵魂出窍飘在天花板观看医生抢救自己。

忍不住抬头看了看那张床上方的天花板,感觉一股寒气袭上心头。医院果然是来来去去、生生死死的聚居地。每天那么多人到医院报到不久就到天上报到去了,各种不甘心、不服气的阴魂都在医院里、医院上空及附近飘飘荡荡。

连坐个电梯都能遇见打扮妖艳的女人对电梯门外的人大喊“记得秋天过来烧纸!”仿佛在说什么平常不过的问候似的,吓得我赶紧离她三尺远,烧纸这种事还要邀约么?

死神或许正坐着电梯在医院各个楼层里上上下下,寻找可以吞噬的对象。

进了医院急诊科,就仿佛进了地狱,看见各种人间惨状,看见病魔利爪下渺小人类的各种挣扎,穿着白大褂的医生或护士在病人眼里仿佛成了天使,他们不停地穿梭于各个病人中间,动用各种药剂与先进医疗设备,跟死神赛跑,跟病魔斗争,当然,还要面对无知而紧张的家属们的各种提问、责难甚至无理取闹。

环顾周围病人,无论男女老幼,难得有几个脸上好看的,表情要么痛苦、要么麻木、要么阴郁,偶尔见几个前来探病的小孩,才能极难得地看到那健康、阳光的笑容。

在阴森恐怖的医院里,最有阳气的应该是那些年轻的医生、护士,包括实习生了,他们每天从上班开始就马不停蹄,因为病人永远比医生多,而病况又无比复杂。进医院的病人及家属很多都抱着“老子天下第一”的心态,医生护士稍稍怠慢,就满嘴跑妈,各种不耐烦,各种咒骂威胁。

我去了医院,看见这一切,真心觉得当医生不容易,无论病人是死是活,他们尽力了,家属就该感恩。生死之事,岂是人定的?医生靠着有限的人类知识与未知的病魔天天作战,胜负难料也是自然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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