回乡偶记

鸟巢休憩的雏鸟醒了,叽喳叽喳地扑翅嬉闹,犬舍阖眼的幼崽醒了,呼哧呼哧地蹬腿撒欢,被窝蜷卧的我也醒了,嘟囔嘟囔两声,关了闹钟,掖好被角,缩回温床。

掰开僵硬的手指,算算宅居的日子,约莫有八九日了。听经阅典,牧牛带娃,洗碗拖地,也是时候抽点时间,擦拭键盘,码些文字,自娱自乐。

如350天前所见那般,太阳再次点燃了夜幕,从东边的旧巷烧到了西边的新街,日复一日,天上的太阳依旧是那个辉煌的太阳,夜幕还是那块漆黑的夜幕,却是地上的旧巷多了几分颓圮,新街添了不少热闹。

巷口的青砖墙上,随着风吹雨淋,“牛皮藓”成了一坨坨纸糊,顽固地扒在砖缝中,标语口号的横竖撇捺之间也少了些许英气,许是油墨已然黯淡,不复鲜红。

漫步东街,南侧依旧是儿时嬉闹玩耍的商铺:有卖鞋的,男鞋女鞋儿童鞋,皮鞋布鞋运动鞋,应有尽有;有卖零嘴的,香蕉干、柿子干、碧根果、山核桃、牛皮糖、水果糖等,无所不全;也有卖厨具的,锅碗瓢盆、大片菜刀……这些店铺虽逼仄狭小,但林林总总的商品摆起了龙门阵,忽地便有了满目琳琅的观感。二维码牢牢地钉在了铺前陈朽的木柱上,蓝蓝绿绿的,不时地闪过眼角——这却是时代留下的刻印。

而北侧的商铺则是近几年修建的“新东街”,水泥浇筑,在海拔上就比南侧高出一截,色调也是更为亮眼明丽,加上后头幢幢住宅楼的“站台”,使得南侧的商铺好似呈“拜服”状,竟也有了几分俾倪的姿态。不过就贩卖的商品而言,南北两侧倒也无甚差异:日常起居必备物,勤俭持家小商品。

从街边麻辣串的香气中突围,继续向东走,道路愈发狭窄,南侧的布局愈发紧凑,辣椒粉夹杂着油墨气,炒粉味混合着消毒水,颇有“野蛮生长”的意思,但木质结构,年久失修,难抵岁月的侵蚀,寒风吹过,在门匾上不免刮出些许萧瑟的痕迹。至于北侧,依稀记得350天前还有民居杂货,而今垫脚伸首,目光越过围墙,已是一片废墟,杂草丛生,垃圾堆积。

洋口街,由北而来,披着厚重的柏油,划清了“新东街”和那片废墟的界限,而“新东街”在七八个350天之前也和那片废墟一样,杂草丛生,垃圾堆积。

候鸟初归,熟悉中混杂着陌生——熟悉的学习标语,陌生的商业宣传,熟悉的屏风山,陌生的丰溪河,熟悉的河滨北路、水南大桥,陌生的浮桥、拱桥、中洲公园和对岸耸峙的高楼。

阳光午后,饭后走走。沿着中洲街往南行百余步,登上水南大桥,站在桥头,接着向南远眺,有一扇巨大的“屏风”,郁郁葱葱,生机勃勃,目光回转近处,一条“玉带”穿过桥底,自东向西静静地淌着,时值冬末,这“玉带”却是成了“玉线”。

清风拂面,没闻着“江南的湿意”,却嗅着了“生活的不易”,视线随着鼻子移动,见着一排污水口,汩汩地践行着“逝者如斯,不舍昼夜”的古训。再看看那“玉带”,碧色太浓,不像是正宗玉石,倒像是塑料制品。

中洲,河中之沙洲也。中洲公园,自是在中洲之上建造的公园。从水南大桥的入口进入尚在修建中的中洲公园内,只见得热火朝天的施工队,多是男女老少一大家子齐上阵,男人负责砌石、推车、搬运,女人负责植树、铲土、填坑,至于孩童,他们负责乱窜、嬉戏、玩耍,青壮年则鲜见他们的身影。

绕行一圈,盆栽植株,密密麻麻,有凉亭、有雕塑,有参差的浮桥连接河滨北路,有高耸的拱桥可跨水南街区。想来公园完工开放后,必是两岸居民溜达的好去处,不过仰望河畔拔地而起的水泥森林,扫了不少兴致。

夜幕降临,掩去了难堪的碧色,遮住了冰冷的灰暗,唯有一道银线沿着曲折的山脊,又勾勒出一扇巨大的屏风。

越过信江河,穿过森严煌煌的饶城,沿着蜿蜒的水泥小道,翻过重重山丘,终至灵山脚下。天公作美,乾坤朗朗,远方的巍巍高山和着村头的潺潺流水,浮云依稀掩映,田垄阡陌交错,屋舍依山靠水。是了,时光仿若凝滞,还是儿时记忆里的乡土老家。

然而记忆终归只是记忆,时代的车轮真真切切地轧过这片土地。

20年前,门前卧着土路,多是村人放养的老牛路过,留下哞音回荡。20年后,黄土早被水泥覆盖,老牛也遁入了深山,只有零零散散的机动车辆驶过,留下的,只有短促的鸣笛声。而昔年东倒西歪的土坯房也塌了,原址上树起了排排明亮的小洋楼,一条条输水管从后山上爬到家门口,一根根电线杆从村头站到村尾,难怪池边的扁担、灶旁的油灯落了厚厚的灰。

拜山访水,追寻长辈的足迹。

30年前的农村少年们,每逢年节假期,拎起柴刀,攥着藤蔓,约上小伙伴直奔深山老林,收些大自然的馈赠,从山东头扫荡到山西侧,冬季若是不敌寒风呼啸,便从山里人家的地界上拾些枯枝柴草了事,夏日若是难耐酷暑炎炎,也可一个猛子扎进山腰的水渠,待到“透心凉”后钻出来再行“大事”。那个年代的物质条件虽然艰苦,但嬉戏玩闹不曾缺席,磕磕绊绊地终究是存活了下来、发展了出来。

30年后,山里的人家早就迁到了山外,留下锈迹斑斑的门牌和颓败空空的瓦房,而山里的生态也已然恢复,水渠内也没有水,内壁布上了星星点点的杂草,那群少年也久未造访,时常光顾的只有一群老牛,嚼着草棵,向着远方低哞。

年关将近,年味趋淡,想来是年岁见长所致。

小时候以为这座小城就是世界的全部,见着东边的烟火缤纷,听着西边的爆竹隆隆,活蹦乱跳,兴奋得不能自已,稍长后远赴省府求学,始知何为“火树银花不夜天”,再后北上首都闻法,始知何为“万物静观皆自得,四时佳兴与人同”。

后记

时代的叙事终究是宏大的,一旦去谱写,难免会多些庄严肃穆,少些散漫自在。零零散散地忆些经历,记点文字,凑篇文章,也算趣事一桩。且作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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