领子

领子是我的小学同学, 但她上学晚,比我大两岁。小时候她像大姐姐一样,总是罩着我们,不受欺负。她很会骂人,什么都会骂,什么人也都敢骂,看上去就不好惹,连男生也要敬她三分。有她在,我们几个都像裹了一层保护膜。

领子的经历很苦。她的母亲在连生三个女儿后才终于迎来了盼望已久的男婴。这个原本幸福甜蜜的多口之家却因母亲的私念被毁。据说领子的母亲把她和妹妹卖到了遥远的外乡,幸好,奶奶追过去,花钱把她俩救了回来。但她的母亲还是将她和妹妹拒之门外,而她们的爸爸在家中完全没有发言权。于是,她和妹妹便同住进了爷爷奶奶家仅有的一间矮土房中。

尽管生活在农村,但我们这代人的手脚上却是没什么黄土味的,但领子不同,爷爷奶奶家的贫团使她必须经常跟爷爷奶奶一起泡在地里。她曾跟我说,对她而言最幸福的事就是放牛。她可以心安理得地坐在树荫看老牛将绿油油的青草裹进嘴中,理直气壮,毫不犹豫。她说这些的时候,眼睛闪着点点晶莹的光。我当然知道这是为何,以她的家庭情况,她不能像平常孩子样吃自己喜欢吃的零食,穿好看的衣服,更不能有放假出去玩玩乐乐的机会。

村里时常有人给她和妹妹些旧衣服旧物件作为接济,但她们的母亲却无动于衷。甚至更狠心。记得那是新学期刚开始,要缴费。有天傍晚,她来到我家让我陪她去母亲家要她和妹妹的学费,于是,我便陪她去了。当她敲响那扇坚硬的铁门时,里边随即传出了几声野蛮的犬吠,随后传来了一个尖锐的女人声音:“谁啊?”,她打开门看了看我俩,领子小声地叫了妈妈,而她母亲却冷冷地问了一句“干嘛呀”,随后来的话我记不请了,只记得领子和她母亲纠缠了好久,她母亲才进屋拿了张红色的纸给她,她接过钱,拉着我转身便跑了。那天她们究竟吵了些什么我记不清了,只记得铁门在发出巨大的声响后,领子握住我手的力量瞬间小了很多,我从来没见过今天的她,她不在像在学校里那般强硬,她像个弱小的羊羔,我看着暮色中的她,很是心疼,我不知道该怎么安慰她,便一路沉默,只是用力地握住她的手,走过昏黄的路灯。

后来我们小学毕业了,她去了镇上的公办中学,而我的家人考虑到那个中学太乱,于是把我送去了更远的私立学校,私立学校跟公办的不一样,半个月才放一次假,我跟领子见面的日子自然也就少了。再后来,我便听说她辍学出去打工了。直到高中某个假期我得知她也在家,便满心双欢喜地奔向她家。但得到的却是她要结婚的消息,男的比她大3岁,是本村的。我早该料到她会走这条路的,这里是农村,一些辍学的人都会过早地成家,不顾什么法定结婚年龄,然后便双脚踏进家庭的牢笼,再无法挣脱,尤其女方。事情已经发生,她也已经做出决定,这是我没法改变的事实了,我只能祝福她,希望她嫁过去可以过上更好的日子。办完订婚宴后,她便搬出了那间狭小阴暗的老房子,住进了楼房。

等到下一次见她是在高二升高三的暑假,我得知领子在她奶奶家,便去了。我从门外远远看她,她有些发福了,当我还在庆幸她瘦骨嶙峋的身体上终于有了曾经不属于她的肉堆时,我的目光聚集在了她的肚子上,她的肚子异常的大,我意识到,她怀孕了。与她对视的那一刻,我的眼中立刻充满了泪水,我不敢再看她了,眼中的泪差点落下,我急忙赶在她前面进屋,背对着她,擦干了眼眶中的泪水。我用极短的时间稳定好自己的情绪,便转身问她过得怎么样,我以为她会跟我分享些幸福的日子,她却跟我说她觉得以这样的样子见我有些难堪,我不知道该怎样安慰她,只能用力握着她的手。她说她现在都不敢再与以前的老师有什么联系,因为她曾在辍学时答应她们不会让自己过早嫁人,可现在却……村子很小,有些事传得自然快,我当然知道她过得不好,与婆婆有隔阂,年轻的丈夫又一味地顺从母亲,而对她也不似想象中的那般,她到底还是被困在了家庭的围城。从始至终,我都不知道该如何安慰她,我不愿意让她忍受,我更不能让她一走了之。我只能从始至终握着她的手。

我迫切的想要把她从这样的生活中救出来,可我却无能为力。先不说我到底有没有那个能力,她想不想逃离现在的生活我也是不能确定的,毕竟孩子都有了,这意味着她的生活已经基本稳定,如果我循着自己的意愿把她救出来,这无疑是去破坏一个家庭,对孩子也会是极大的伤害。况且,我清楚,自己并没有那个能力,也不会去那么做。我能做的只是在见面时给她以有限的安慰。

现在,领子的朋友圈里经常发一些她与儿子的合影,小家伙长得很漂亮,浓眉大眼,像极了领子,偶尔合影里也会有她丈夫的身影。看着她的笑颜,我想,她现在应该过得不错吧。

真希望,她以后可以过得更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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