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22-01-11

魏晋南北朝的那些文人们之:

曹植与他的《洛神赋》


中国古代文学史上山水诗派的鼻祖谢灵运曾经说:“天下才共一石,曹子建独得八斗,我得一斗,自古及今共分一斗。”

这个才高八斗的曹子建就是曹操曾经最喜欢的儿子曹植。


据史书记载,曹操膝下共有二十五子,其中最让他喜欢的有两个人:曹冲和曹植。曹冲就是称象的那个神童。曹冲十三岁时得了重病,曹操亲自为他向天请求保全他的生命,然而终究没有挽救回来。曹冲死时,曹操极为哀痛。

曹植自幼聪明。十多岁时,就能诵读《诗经》、《论语》及先秦两汉辞赋,诸子百家也都广泛涉猎。他头脑灵活,思路敏捷,文思泉涌,进见曹操时每被提问常常应声而对,出口成章。建安十五年(210年),曹操在邺城所修建的铜雀台落成,他让自己的孩子们登台作赋,以示庆贺,曹植一气呵成写下《登台赋》,这让曹操对曹植的才能感到非常惊奇。由此同时也对他有所偏爱,甚至有立他为太子的意思。

然而史书上讲:“植任性而行,不自雕励,饮酒不节。文帝御之以术,矫情自饰。宫人左右,并为之说......”大意就是:曹植由着自己的性子做事,自己不修身自励,饮酒也不加节制。曹丕(后加冕为魏文帝)则暗用权术对付他,掩饰真情美化自己。宫女和曹操身边的人都一齐替曹丕讲好话。由此看来,曹植本质上就是一个文人,而不是政治家。

建安二十二年,曹植私自驱车行驶于古代专供天子行车所用的道路上,违法开启魏王宫司马门而出。曹操大怒,掌管王室车马的公车令因之而被处死。曹操从此加重对诸侯的法规禁令,曹植也因此事而日渐失去曹操的信任和宠爱。

建安二十四年,曹仁被关羽所围。曹操任命曹植为南中郎将兼征虏将军,想派他带兵去救曹仁,并当面告诫他应该注意的事宜。这应该是曹植建功立业,挽回局面的一次好时机,但他喝得大醉,以致不能接受命令,至此曹操彻底打消了立曹植为嗣的念头。

曹丕即位后,对这位才华横溢、并曾与自己争夺过皇位的弟弟充满猜忌和提防,处处打压他。很快曹丕就诛杀了曹植的亲信丁仪兄弟。曹植与其他王侯同时被遣往藩国。这时还发生过一件事,让曹丕对曹植更加不满。延康元年(220年)10月,曹丕的众多亲信联名上书,劝汉献帝把帝位让给魏王曹丕。为了保住性命,汉献帝不得不把皇帝的玉玺交给曹丕。10月29日,曹丕登坛受禅称帝,立国号为大魏,史称曹魏。改元黄初。曹植等人听说曹丕废汉自立,都穿上丧服为汉朝悲哀哭泣。曹丕愤怒地说:“我顺应天命当了皇帝,却听说有人哭,为什么呢?”黄初二年(公元221),监国使者灌均迎合上面的意旨,上奏诬告曹植“醉酒悖慢,劫胁使者”。有司请旨治曹植罪,文帝因为卞太后护着曹植的缘故而有所顾忌,不好对他严加处置,只是贬封曹植为安乡侯,同年又改封他为鄄城侯。

由于处处受到打压,曹植常常自怨怀瑾握瑜(比喻自己具有纯洁高尚的品德,出自屈原《楚辞·九章·怀沙》:“怀瑾握瑜兮;穷不得所示。”),空有才华却无处施展,心情悲愤。太和六年(232年),曹植改封陈王,11月曹植在忧郁中病逝,时年41岁。后人称之为“陈王”或“陈思王”。


仔细分析一下就能看出,曹植的文学创作,无论是表现内容还是表现形式,以建安二十五年为界,可以分前后两期(建安二十五年(220年)正月,曹操病逝洛阳,曹丕继王位,曹植时年29岁。同年,曹丕称帝),这与他的生活遭遇密切相关。

他前期的诗歌主要是抒发自己的理想和抱负,诗中洋溢着乐观、浪漫的情调,对前途充满美好向往和坚定信心。

曹植的《白马篇》是其前期的有代表性的诗作。诗中塑造了一个性格鲜明、生动感人的青年爱国英雄形象,歌颂了他的为国献身,视死如归的高尚精神,寄托了诗人为国建功立业的雄心壮志。诗中“长驱蹈匈奴,左顾凌鲜卑”两句,既概括又形象地写出了人物的英勇无畏,一往直前,表现了他战胜一切敌人的英雄气概。“弃身锋刃端,性命安可怀? 父母且不顾,何言子与妻?名编壮士籍,不得中顾私。捐躯赴国难,视死忽如归。”这几句意思是说,投身于刀锋剑刃的战场,就不能不把生死置于度外,顾不上父母、妻儿之情;既然编入壮士的名册,心中就不能有什么私念,就要随时准备为国捐躯,视死如归。曹植是一个雄心勃勃的人,即使一再遭受猜忌打压迫害,他依然想着建功立业,太和二年(228),曹植还向明帝进呈《求自试表》,表明自己“志欲自效于明时,立功于圣世”的意愿,想要西破“违命之蜀”,东灭“不臣之吴”,“混同宇内,以致太和”,做一番惊天动地的伟业。

《箜篌引》是一首独具特色的游宴诗。它通过歌舞酒宴上人物的感情变化,生动地展示了建安时代特有的社会心理:慷慨悲壮之情。人生短促的苦闷和建立不朽功业的渴求交织成这首诗的主题。从“置酒高殿上,亲交从我游。中厨办丰膳,烹羊宰肥牛”的喜庆欢乐到“惊风飘白日,光景驰西流。盛时不再来,百年忽我遒”的人生感叹,充分表现出那个时代像曹植这样的人物的精神世界与志向的追求。穷欢极乐消磨不了他们对人生价值的追求,改变不了他们探究生命意义的思考。建功立业的渴望经常让他们感受到光阴的短促,正如曹操说的那样:“对酒当歌,人生几何!譬如朝露,去日苦多。”


曹植后期的诗歌则主要从自身的处境出发,表达自己的理想和现实的矛盾,以及由此引发的苦闷和悲愤。

《赠白马王彪》写于黄初四年(223年)7月。当年,曹植和他兄弟曹彰,以及异母之弟曹彪一道来京师洛阳参加“会节气”的活动。于此期间,曹彰突然暴死。曹植和曹彪返回封地时,本来打算同路而行,但是朝廷派出监国使者强迫他们分道。曹植在恐惧激愤之下写出这首传诵千古的名诗《赠白马王彪》。

诗作共分七章。表现了曹植恐怖、悲伤、痛恨和愤怒相互交织的复杂感情,在抒情中穿插以叙事写景。诗中对任城王令人怀疑的暴死表示深切的悼念,同时委婉地展示出曹氏兄弟内部的尖锐矛盾。诗中“伊洛广且深,欲济川无梁。泛舟越洪涛,怨彼东路长。”几句是说:伊水、洛水既宽广又幽深,已是路途艰难,然而又过河无桥,更是难上加难。诗人展望前途,寸步难行,漫漫无尽头。而“太息将何为,天命与我违。奈何念同生,一往形不归。”几句,则更是悲愤难忍,既痛悼不明原因暴死的曹彰,也悲叹人生无常。诗人追问为什么天命与自己相悖?为什么自己的同胞兄弟一去不归?为什么自己的理想不能实现?本诗将叙述、写景、抒情有机结合,水乳交融,把诗人时而高亢愤激时而悲痛缠绵、曲折复杂的心理表现得淋漓尽致。

曹植在自己的《薤露篇》里曾说:“愿得展功勤,输力于明君。怀此王佐才,慷慨独不群”。这表现了他对于功名荣誉的执着的追求。他虽在被人猜忌和监视之中,却还保持着一贯的高傲的秉性,而当他感觉到“戮力上国,流惠下民,建永世之业,流金石之功”(《与杨德祖书》)的希望在一点点破灭的时候,其心情的抑郁与苦闷可想而知。于是他写到:“孔氏删诗书,王业粲已分,骋我径寸翰,流藻垂华芳”。意思就是,孔子在文学上做出了的巨大贡献,而我也一定能够在文学上大展宏图,立名于后世。可喜的是,在这方面他的确成功了。曹植政治上的失败成就了其文学上的事业,是可悲还是可喜呢?对此可能是仁者见仁智者见智吧。


后人对曹植五言诗创作方面的成就推崇不已。他是第一位大力写作五言诗的文人,把五言诗的表现水平推到了一个很高的层面上,使其逐渐成熟。这也使得五言诗成为魏晋南北朝时期最为重要、发展最为完善的诗歌形式。他现存诗歌九十余首,其中有六十多首是五言诗。他的五言诗不但很好地继承了乐府民清新流丽的特点,而且对其有自己的改革创新,并由此形成了自己独特的艺术特色。曹植的诗歌内容广阔丰富,涉及到政治军事社会生活方方面面,可以这样说,曹植用他的笔描绘了当时广阔的社会人生,表达了自己丰富的思想感情,体现出一个时代的精神风貌。林庚先生在《中国文学简史》中写到“这是一个时代的事业,却通过了曹植才获得完成”,应该说这个评价是很高的。

历来人们对曹植的文学成就称赞不已。文学批评家钟嵘称赞曹植:“骨气奇高,词彩华茂,情兼雅怨,体被文质,粲溢今古,卓尔不群。”并在《诗品》中把他列为品第最高的诗人。明代大文豪王士祯曾经讲:汉魏以来二千年间诗家堪称“仙才”者,曹植、李白、苏轼三人耳。


提到曹植就不能不提《洛神赋》。此赋为曹植辞赋中最有代表性的作品,辞采华美,描写细腻,想象丰富,情意深长,寓意深刻。作者以浪漫主义的手法,通过梦幻的境界,描写人神之间的真挚爱情,但终因“人神殊道”无从结合而惆怅分离。

洛神为洛水之神,相传为古帝宓羲氏之女。此赋据序所言,这应该是曹植于魏文帝黄初三年(222年)入朝京师洛阳后,在回封地鄄城途中经过洛水时,“感宋玉对楚王神女之事”而作。

辞赋展示的是一段诗人与洛神从偶遇到惊艳,着迷再到感动,得到短暂的欢乐后,却又不得不分离的情感遭遇。曹植描绘出的是一个既虚幻又真实的境遇,表达出的是一种既浪漫又真切的情感。

由于历来众人对这部作品都十分关注,所以关于它的种种内容也都有着许多不同的见解。例如关于《洛神赋》的创作主旨,历来就存在较大争议,主要的观点有三种。

第一种观点:感甄说。这种观点认为,曹植《洛神赋》中的“洛神”指的就是自己的嫂嫂、曹丕的妻子甄氏。这种观点来源于唐李善注《文选》。李善认为,洛神就是甄氏,她与曹植之间有爱恋之情,曹植因思念她而作《感甄赋》,后被改成了《洛神赋》。不过此说早已遭到众多人的批驳。曹丕纳甄氏时18岁,甄氏23岁,而曹植仅13岁。对于一个比自己年长十岁的已婚女子、并且是自己的嫂嫂,曹植不太可能有什么想法。再加上曹植与曹丕之间一直争斗不已,曹植一直自身难保,所以不可能为甄氏写什么《感甄赋》招惹是非。

第二种观点:君臣大义说。是“托词宓妃以寄心文帝”,“其亦屈子之志也”,也就是说曹植写《洛神赋》隐喻君臣大义。像屈原的《离骚》或者广义上的《楚辞》一样,于芳草美人中有所寄托,表明自己的志向。结合曹植当时的背景,很容易让人联想到洛神是曹植的理想追求的化身,得出《洛神赋》是反映曹植君臣不得遇合、抱负无法施展的愤懑和苦闷之情的结论。

第三种观点:亡妻崔氏说。在上述两种观点之外,后来学术界还出现了另一种观点,认为洛《洛神赋》所描写的其实是曹植的亡妻崔氏。崔氏为名士崔琰兄之女,嫁给曹植为妻室,后因穿衣太过华丽被崇尚节俭的曹操所杀(《三国志》裴松之注引《世语》曰:植妻衣绣,太祖登台见之,以违制令,还家赐死)。之后好多年,曹植都没续正室。《洛神赋》其实是曹植怀念当年与妻崔氏一同度过的美好时光有感而作。

其实我们真的没有必要为了上述种种猜测而煞费苦心,洛神是作者美好向往的象征,不管当时曹植的创作主旨是什么,《洛神赋》都生动地表现了其对美好事物的憧憬与追求,不管是美的人还是美的理想,还是美好的愿望,这已经足够了,还纠缠不休于过于具体的东西,岂不是暴殄天物吗。

在《洛神赋》中,诗人描摹了一位美丽多情的女神形象,把她作为自己美好理想的象征,寄托了自己对美好理想的倾心仰慕和热爱;又写到了自己与女神之间的相依相恋,互诉衷肠;最后通过人神分离的悲剧性结局的描写,显示出自己对理想的追求归于破灭。即使如此,他笔下那明媚动人的女神形象,仍然能够给人以努力追求理想不轻言放弃的无限力量。

全赋可分为六部分。第一段写作者从洛阳回封地时,在恍惚之际看到洛神伫立山崖;第二段写洛神容仪服饰之美;第三段写作者爱慕洛神既识礼仪又善言辞,虽相互赠答,但担心遇合受阻;第四段写洛神为“君王”之诚所感后将来而未至的情状和举动;第五段写洛神来临扈从之多,终以人神道殊,含恨离去;第六段写洛神去后作者对顾望思慕不忍离去的深情。全文精彩纷呈,波澜起伏,情深意长。

这篇赋想象新奇丰富,描写细腻入微,辞藻华采流丽,具有强烈的抒情性和神话色采,它的艺术的魅力从问世以来就被人们广为称赞。

对《洛神赋》的思想意义和艺术成就,前人都曾予以极高的评价,最有代表性的就是经常把它与屈原的《九歌》和宋玉的《神女》诸赋相提并论。


讲曹植而不提家喻户晓的“七步诗”似乎有些不妥,会让人感觉缺少了或者遗漏了点什么。据《世说新语·文学第四》载:“文帝尝令东阿王七步中作诗,不成者行大法,应声便为诗曰:‘煮豆持做羹,漉菽以为汁。萁在釜下燃,豆在釜中泣;本是同根生,相煎何太急!’帝深有忻色。”这段记载是“七步诗”的最初版本。后来广为流传的版本“煮豆燃豆萁,豆在釜中泣,本是同根生,相煎何太几!”则是罗贯中在《三国演义》里面写到的,可以说是三国版吧。后者因为更精炼,更朗朗上口,所以更让人们津津乐道。对于曹丕逼曹植七步成诗,不成则杀之的故事我一直不肯相信,因为我知道曹丕是一个成熟的政治家,这种儿戏般的把戏不会出自他之手。他们兄弟之间关系紧张,矛盾尖锐突出,这些都是历史真实,曹植受到迫害也是事实,但“七步诗”的传说很难让人认可,这个故事虽然精彩,然而它严重地贬低了曹丕的智商,把历史娱乐化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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