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给你
我的寂寞,我的黑暗,我心的饥渴
我试图用困惑、危险、失败来打动你
——博尔赫斯
1
七点的闹钟响起,那锐利的铃声打破了沉默的空间。冯世躺在床上,没有起身,又闭上了眼睛。不一会儿又进入了睡眠。然后进入了梦。梦里是安妮的笑声,以及她穿着白裙子在阳光下缓慢行走的身影。
闹钟20分钟后再次响起,睁开眼,头顶上依旧是单调的白色天花板。他的窗帘没有遮挡住窗户玻璃,因此,可以看到窗外的天空。他不喜欢房间被窗帘遮住光线,不透气。那样如同住在一个密闭的盒子里,令人感觉沉闷。
是的,他被甩了。被一个叫做安妮的女生甩了。
冯世住在一个郊外的小区,这里车辆很少,树木森然,早上醒来,可以听到鸟雀的叫声。
又是夏季,窗外蝉声聒噪。整日整夜,不绝于耳。
但窗外又是一个灰沉沉的天。如同昨日。如同前日。
他继续躺在床上,不想起身,想就此沉睡到地老天荒。对于他来说,感觉生命当中,失去了所有生活的乐趣。
每天的起床,几乎是一种挣扎。
床边的柜子是一瓶喝完的威士忌。自从安妮与他分手后,冯世几乎每日晚上无法正常入睡,失眠严重。
于是,开始大量喝酒,以为一顿喝到昏迷,便可以昏睡下去。
2
他从床上起来,坐床上坐了一会儿,但安妮不在身边。他的床好大,像海洋那么宽。
之前安妮通常会比他早起,还会在他的额角亲吻一下再起身,去做早餐。
床铺旁边放着一本他翻了十几页的博尔赫斯的诗集。每一天晚上无事可做的时候,他就会翻翻,好让自己入睡。
他换过一次床。
第一次是冯世一个人的1.5米宽的床,后来两个人睡觉睡了几次,冯世老是睡觉睡到床下去了。
于是后来冯世买了1.8米的。
从床铺到洗手间的距离,有一百二十七步。他每一步都走得如背负阿尔卑斯山。
洗漱,看到镜子里的自己眼睛血红,头发凌乱。
他在淋浴间洗澡,然后刷牙、用剃须刀刮干净胡子……作为一个在社会上必须规定俗称的假模假样的没有悲伤的正常人。
有人说,你怎么像一个死人呐。
他照了照镜子,他们说的真对,我真像一个活死人。
从洗手间出来,走到客厅。从冰箱里抽出一块面包,拿出牛奶倒在玻璃杯上面。
客厅,周末的一个中午,安妮和冯世在看书。
什么时候做饭啊?安妮。
你这个懒猪,今天你来做。
我买菜,洗碗,但我做的太难吃了。
你总不会让我一辈子来做饭吧。你不会可以学啊。
好,那我今天做一个菜,你做两个。
嘿。好呀。
你做的菜真是好吃。让我想起了妈妈的味道。
汗。我的味道就是我的味道,怎么变成了你妈妈的味道。
……
出门前,他走回书房拿工作的电脑,书架上排满了书。
有他喜欢读的,有安妮喜欢读的。
冯世问,你在看什么书?
不告诉你。
冯世俯身过来,诺诺诺,《何以笙箫默》,你俗不俗呀。
那你还读冯唐的淫书呢。
哪里是淫书了。
《何以笙箫默》不是一样吗,你又没有读过,你怎么知道里面能够打动那么多人的精髓所在呢。
我当然读过。我大学就读过。
你看你,还不是一样的俗。
早上八点十五分,他疲惫地出门,开车去公司上班。
大概不到三十分钟的时间,他会到达公司楼下的停车场。然后按电梯,上楼。
3
他的生活里没有其他内容,他每天只是在麻木地工作。
他也没有见朋友,什么话也不想说。
经过的街道,看到的每个人都像安妮。
冯世,我媳妇生小孩了,同事Joy跑过来兴奋地跟他说。
恭喜你当爸爸了,冯世礼貌性地回应,露出一种尴尬的笑脸。
你说,以后我们的小孩取什么名字啊?冯世问。
安妮说,谁要跟你生小孩,哦,错了,谁要跟你生猴子?
你呀。
我有答应吗。
你看,我们都在一起这么长时间了。
我也不一定要跟你生小孩啊。
你觉得世美怎么样?
还世丑呢?让我小孩长大后当陈世美一样的人?
你说叫世安,可以吗?
冯世跟世安没有什么区别吧?别人会误以为是的兄弟姊妹的。
那还是叫安世吧。呵呵。
这段时间,通常他是最后一个下班的,晚上8点才离开公司。
他关上电脑、空调,回头望一下黑沉沉空荡荡的办公室,此时的办公室安静如有鬼魅,没有人声没有电话响起没有高跟鞋“踢踏踢踏”的声音,没有忙碌。
他不愿过早回家,回到那空荡荡的房间。那个房间太大,让他害怕。
4
离开公司后,他经过九眼桥,进去喝了一杯酒。
成都九眼桥的隔壁子酒吧,冯世在那里第一次遇见安妮。
九眼桥酒吧街是成都著名的酒吧一条街。大大小小的酒吧临河而建。各具特色。
每当深夜时分,音乐沸腾,躁动的人群从城里的各个角落聚集到这个小小的空间,忘却白日的烦恼,喝着酒,听着震耳欲聋的音乐,摇动着身体。
这是城市里人们一种休闲的方式。
“隔壁子”是一个清吧,较为清静,不如兰桂坊那样喧闹。
他跟朋友经常来这里。
他喜欢坐在这里喝酒,听民谣歌手唱歌。
这天,安妮坐在酒吧靠外墙的一侧,这里可以看到河流和城市的夜景。
酒吧内灯光很暗,她用纤细白皙的手提起酒杯,看着这杯冰的威士忌,支起胳膊,托起下巴,撅起嘴巴。她感觉酒吧里有几个男人在看她。
她的眼睛很大,如有星般明亮。头发明亮发黑,很直很长。
前面的刘海遮住了额头,依然如孩童般的清纯可爱。
她假装淡定地拿起叉子叉起一块饼干,环顾了四周,看到坐在柜台正面的一个高脚凳上面的男子,正在凝视着她。
那个人就是冯世。
冯世穿着一条黑色的西裤,披着一件的黑色风衣。蓝色的衬衫。他的面容俊朗,头发梳得整洁。眼睛细长有神。
冯世看着年轻的安妮,今天晚上他喝了很多酒,有点醉态。
横再他们中间的一桌客户结账离开后,他们恰好四目相对。
冯世的嘴角闪过一弧微笑。
原来这个有魅力的男人也一直在关注着她。
安妮吃了一惊。心脏跳动不安,脸颊红润。
这时,冯世端着一杯酒向她走过来。
能请你喝一杯威士忌吗?他微笑地说。右手将酒杯递向她。
他凝视着她,眼睛炯炯有神。
安妮欲言又止,嘴巴紧抿着,嘴角露出羞涩的酒窝。
她接过他的酒杯,用小小的红唇轻轻地抿了一口。
冯世又笑了。
这不过是一个极其普通的酒吧。
这一个晚上,因为有冯世在,安妮感觉整个世界都不一样了。
你经常来这里?冯世问。
不常来。安妮局促不安地拢了拢她的头发。
我叫冯世。你叫什么名字。冯世试图打破这种拘谨。
我叫安妮。
很可爱的名字。你知道王杰有一首歌叫做《安妮》。
当然。这是他在13岁的时候写给一个女孩的歌。
你喜欢王杰吗?
喜欢呀。他的很多歌曲都很经典。
是的,他的嗓音也确实好听。
相比于嗓音,我更感动于他的人生故事。
你等等。冯世说着向舞台走去,在民谣歌手的耳边说了几句话。
随后,《安妮》的节奏开始响起。
冯世走回来。
很高兴认识你。安妮。冯世举起了酒杯。
一曲歌完毕,冯世说,我得走了,你接着玩一会儿。
他举起他的手,一个握手的姿势。
安妮伸出手来。
他的手掌结实有力。
当冯世向酒吧门走去时,安妮留恋不舍地盯着冯世的背影。
他的背影健硕结实,即便是穿着外套,骨骼轮廓清晰地呈现出来。
安妮突然觉得,没有冯世,待在这里也没什么意思了。
于是,她赶紧招呼服务生过来结账,服务生说刚刚那位先生已经帮你结账了。
她向着门口跑了出去。很快消失在门口。
夜里十点多的九眼桥,热闹非凡。街上烧烤摊的炭火绯红。
她向冯世追过去。
哎,感谢你今晚请我喝酒呀。她的手交叉在背后,显得有点腼腆。
小意思。你也要走了吗?
是的。
你家在哪里?需要我送你吗?
我家比较远。等下我自己打车过去。
他们沿着小街走,走到大路。
我明天请你吃饭。冯世说。
嗯。安妮的声音轻盈如鹿。
记得来啊。
冯世感觉,这是一场艳遇,也是一场幻梦。
自从冯世遇见了安妮。他的生活便离不开她。
他对她有了依赖。
好像父亲依赖女儿一样。有的时候,又感觉他和她像一对吵闹的兄妹。
5
冯世决定去西藏。临时买了第二天早上的机票。
清晨温暖的风,像是划火柴一般划过天空,它把天空的朵朵云都吹跑了。
他伸出手指晒在透明的光线里,细嫩瘦长的手指,它如一颗小草、飞鸟……感受阳光的温度。
长街如洗,塑料带纸屑包装袋灰尘昨夜已被扫尽。一块块粗糙的青石板,在熹微的晨光中看来,仿佛一块块青玉,大地已经苏醒。
街也静得很,行李箱的滚轮声,却还是打不开这令人窒息的静寂。
每一天都会是崭新的一天,即便昨夜被毁得面目全非。
早上的广场,空旷冷清,不过它很快就会被人潮给覆盖。来来往往的人。川流不息的人。摩肩擦踵的人。熙熙攘攘的人。肤色服装各异的人。穷人。富人。乞丐。女人。男人。小孩。老人。
烈风如刀,割裂着人的脸孔。
等候去机场的地铁,一辆列车疾驰而过,刮来一阵飓风,人像柳条一般快被吹起,地面上的一块小纸屑飞快扬起旋即落下。
列车消失。前往下一个地点。轮回。不断轮回。直至报废。
他背着旅包,拖着行李箱,走在冷漠得可怕的机场,任何机场都是重要的转运站,来往于世界的旅客和货物在这里集中,再转送到其它城市。
排队取票,一群从全世界各地集聚在此,去往同一目的地。
从购票、取票、托运行李、安检、去登机口,一系列精巧严密的工序显示出现代的缜密逻辑。多么伟大的造物主。巨型的客机载着几百号鲜活的生命,穿越数万里,到达另一个陌生的领域。
有了这部貌似笨重的机器,人可以到达世界任何一个角落。而飞机前往下一个地点,又飞回,轮回,直至报废。
机器的发动机启动,声响越来越大,感受到机体强烈的震动,轮子滚动,提速,往前奔跑,如火箭般的速度,冲击。
硕大的机翼展开,随后慢慢驶离地面,机体倾斜。地面也倾斜了。
穿过层层翻滚的云浪,机体强烈的颠簸,颤动,它抵达云海上方。
在飞向拉萨的上空,白云团团锦簇如棉絮,朝阳鲜艳璀璨清晖铺在云海上方,有嶙峋凹凸山峰直耸云层。
你看,那层白云,它和你一样美。安妮。
很多次,我出去旅行,我站在人潮汹涌的景点路边,悲伤不已。
我不知道自己为什么会在这里,也不知道自己要去哪里。所有的人哪,建筑,风景对我来说异常陌生;而那些山哪,水哪,特色服装哪,小吃哪,我一点也不感兴趣。
因为没有你。
没有你,即便我走遍了世界,依然乏味。
6
阳光惨烈入葬,苍穹之下大地坦荡如砥,日照晒得人头脑有些晕眩,连脸部都有些滚烫泛起红润。柏油路比想象中的整饬干净,绿色的树枝站在两侧。拉萨是美的,要不然怎会有如此多的文人墨客为其出歌赋。湖水澄澈碧绿令人赏心悦目,虔诚磕长头的藏族人们令人唏嘘不已,连此地的空气都仿佛有禅意般端庄隆重。
他提前预定了客栈,叫作“繁花客栈”。
下飞机后提着行李箱打的士,直接奔向客栈。
客厅面积宽阔,中厅摆着数排木制餐桌,房子一栋一栋围绕着,树木花草种于其内,还有一条汨汨流淌的小溪,尽管水质暗绿并不清澈。
有个小男孩,在餐桌上拿着一本小说在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