西晋 陈敏之叛

太安二年 303年

新野莊王歆,為政嚴急,失蠻夷心,義陽蠻張昌聚黨數千人,欲為亂。荊州以壬午詔書發武勇赴益州討李流,號「壬午兵」。民憚遠征,皆不欲行。詔書督遣嚴急,所經之界停留五日者,二千石免官。由是郡縣官長皆親出驅逐;展轉不遠,輒復屯聚為群盜。時江夏大稔,民就食者數千口。張昌因之誑惑百姓,更姓名曰李辰,募眾於安陸石巖山,請流民及避戍役者多往從之。太守弓欽遣兵討之,不勝。昌遂攻郡,欽兵敗,與部將朱伺奔武昌,歆遣騎督靳滿討之,滿覆敗走。

昌遂據江夏,造妖言云:「當有聖人出為民主。」得山都縣吏丘沈,更其姓名曰劉尼,詐雲漢後,奉以為天子,曰:「此聖人也。」昌自為相國,詐作鳳皇、玉璽之瑞,建元神鳳;郊禮、服色,悉依漢故事。有不應募者,族誅之,士民莫敢不從。又流言:「江、淮已南皆反,官軍大起,當悉誅之。」互相扇動,人情惶懼。江、沔間所在起兵以應昌,旬月間眾至三萬,皆著絳帽,以馬尾作髯。詔遣監軍華宏討之,敗於障山。

歆上言:「妖賊犬羊萬計,絳頭毛面,挑刀走戟,其鋒不可當。請台敕諸軍三道救助。」朝廷以屯騎校尉劉喬為豫州刺史,寧塑將軍沛國劉弘為荊州刺史。又詔河間王顒遣雍州刺史劉沈將州兵萬人,並征西府五千人出藍田頭以討昌。顒不奉詔;沈自領州兵至藍田,顒又逼奪其眾。於是劉喬屯汝南,劉弘及前將軍趙驤、平南將軍羊伊屯宛。昌遣其將黃林帥二萬人向豫州,劉喬擊卻之。

初,歆與齊王冏善,冏敗,歆懼,自結於大將軍穎。及張昌作亂,歆表請討之。時長沙王乂已與穎有隙,疑歆與穎連謀,不聽歆出兵,昌眾日盛。從事中郎孫洵謂歆曰:「公為岳牧,受閫外之托,拜表輒行,有何不可!而使奸凶滋蔓,禍釁不測,豈籓翰王室、鎮靜方夏之義乎!」歆將出兵,王綏曰:「昌等小賊,偏裨自足制之,何必違詔命,親矢石也!」昌至樊城,歆乃出拒之。眾潰,為昌所殺。詔以劉弘代歆為鎮南將軍,都督荊州諸軍事。六月,弘以南蠻長史廬江陶侃為大都護,參軍蒯恆為義軍督護,牙門將皮初為都戰帥,進據襄陽。張昌並軍圍宛,敗趙驤軍,殺羊伊。劉弘退屯梁。昌進攻襄陽,不克。

秋,七月,張昌黨石冰寇揚州,敗刺史陳徽,諸郡盡沒;又攻破江州,別將陳貞等攻武陵、零陵、豫章、武昌、長沙,皆陷之,臨淮人封雲起兵寇徐州以應冰。於是荊、江、揚、豫、徐五州之境,多為昌所據。昌更置牧守,皆桀盜小人,專以劫掠為務。

劉弘遣陶侃等攻昌於竟陵,劉喬遣其將李楊等向江夏。侃等屢與昌戰,大破之,前後斬首數萬級,昌逃於下俊山,其眾悉降。

初,陶侃少孤貧,為郡督郵。長沙太守萬嗣過廬江,見而異之,命其子結友而去。後察孝廉,至洛陽,豫章國郎中令楊卓薦之於顧榮,侃由是知名。既克張昌,劉弘謂侃曰:「吾昔為羊公參軍,謂吾後當居身處,今觀卿,必繼老夫矣。」

弘之退屯於梁也,征南將軍范陽王虓遣前長水校尉張奕領荊州。弘至,奕不受代,舉兵拒弘。弘討奕,斬之。時荊部守宰多缺,弘請補選,詔許之,弘敘功銓德,隨才授任,人皆服其公當。弘表皮初補襄陽太守,朝廷以初雖有功而望淺,更以弘婿前東平太守夏侯陟為襄陽太守。弘下教曰:「夫治一國者,宜以一國為心,必若姻親然後可用,則荊州十郡,安得十女婿然後為政哉!」乃表:「陟姻親,舊制不得相監;皮初之勳,宜見酬報。」詔聽之。弘於是勸課農桑,寬刑省賦,公私給足,百姓愛悅。

十二月,議郎周玘、前南平內史長沙王矩起兵江東以討石冰,推前吳興太守吳郡顧秘都督揚州九郡諸軍事,傳檄州郡,殺冰所署將吏。於是前侍御史賀循起兵於會稽,廬江內史廣陵華譚及丹揚葛洪、甘卓皆起兵以應秘。玘,處之子;御,邵之子;卓,寧之曾孫也。

冰遣其將羌毒帥兵數萬拒玘,玘擊斬之。冰自臨淮退趨壽春。征東將軍劉准聞冰至,惶懼不知所為。廣陵度支廬江陳敏統眾在壽春,謂准曰:「此等本不樂遠戍,逼迫成賊,烏合之眾,其勢易離,敏請督帥運兵為公破之。」准乃益敏兵,使擊之。

永兴元年 304年

正月,羅尚逃至江陽,遣使表狀,詔尚權統巴東、巴郡、涪陵以供軍賦。尚遣別駕李興詣鎮南將軍劉弘求糧,弘綱紀以運道阻遠,且荊州自空乏,欲以零陵米五千斛與尚。弘曰:「天下一家,彼此無異,吾今給之,則無西顧之憂矣。」遂以三萬斛結之,尚賴以自存。李興願留為弘參軍,弘奪其手版而遣之。又遣治中何松領兵屯巴東為尚後繼。於時流民有荊州者十餘萬戶,羈旅貧乏,多為盜賊,弘大給其田及種糧,擢其賢才,隨資敘用,流民遂安。

二月,陳敏與石冰戰數十合,冰眾十倍于敏,敏擊之,所向皆捷,遂與周玘合攻冰於建康。三月,冰北走投封雲,雲司馬張統斬冰及雲以降,揚、徐二州平。周玘、賀循皆散眾還家,不言功賞。朝廷以陳敏為廣陵相。

秋八月,荊州兵擒斬張昌,同黨皆夷三族。

永兴二年 305年

十二月,初,陳敏既克石冰,自謂勇略無敵,有割據江東之志。其父怒曰:「滅我門者,必此兒也。」遂以憂卒。敏以喪去職,司空越起敏為右將軍、前鋒都督。越為劉祐所敗,敏請東歸收兵,遂據歷陽叛。吳王常侍甘卓棄官東歸,至歷陽,敏為子景娶卓女,使卓假稱皇太弟令,拜敏揚州刺史。

敏使弟恢及別將錢端等南略江州,弟斌東略諸郡,江州刺史應邈、揚州刺史劉機、丹楊太守王曠皆棄官走。敏遂據有江東,以顧榮為右將軍,賀循為丹楊內史,周玘為安豐太守,凡江東豪傑、名士,咸加收禮,為將軍、郡守者四十餘人。或有老疾,就加秩命。循詐為狂疾,得免,乃以榮領丹楊內史。玘亦稱疾,不之郡。敏疑諸名士終不為己用,欲盡誅之。榮說敏曰:「中國喪亂,胡夷內侮,觀今日之勢,不能復振,百姓將無遺種。江南雖經石冰之亂,人物尚全,榮常憂無孫、劉之主有以存之。今將軍神武不世,勳效已著,帶甲數萬,舳艫山積。若能委信君子,使各得盡懷,散蒂芥之嫌,塞讒諂之口,則上方數州可傳檄而定,不然終不濟也。」敏乃止。敏命僚佐推己為都督江東諸軍事、大司馬、楚公,加九錫,列上尚書,稱被中詔,自江入沔、漢,奉迎鑾駕。

太宰顒以張光為順陽太守,帥步騎五千詣荊州討敏。劉弘遣江夏太守陶侃、武陵太守苗光屯夏口,又遣南平太守汝南應詹督水軍以繼之。

侃與敏同郡,又同歲舉吏。隨郡內史扈懷言於弘曰:「侃居大郡,統強兵,脫有異志,則荊州無東門矣。」弘曰:「侃之忠能,吾得之已久,必無是也。」侃聞之,遣子洪及兄子臻詣弘以自固,弘引為參軍,資而遣之,曰:「賢叔徵行,君祖母年高,便可歸也。匹夫之交尚不負心,況大丈夫乎?」

敏以陳恢為荊州刺史,寇武昌,弘加侃前鋒督護以御之。侃以運船為戰艦,或以為不可。侃曰:「用官船擊官賊,何為不可。」侃與恢戰,屢破之。又與皮初、張光、苗光共破錢端於長岐。南陽太守衛展說弘曰:「張光,太宰腹心,公既與東海,宜斬光以明向背。」弘曰:「宰輔得失,豈張光之罪。殺人自安,君子弗為也。」乃表光殊勳,乞加遷擢。

懷帝永嘉元年,306年

陳敏刑政無章,不為英俊所附,子弟凶暴,所在為患。顧榮、周玘等憂之。廬江內史華譚遺榮等書曰:「陳敏盜據吳會,命危朝露。諸君或剖符名郡,或列為近臣,而更辱身奸人之朝,降節叛逆之黨,不亦羞乎。吳武烈父子皆以英俊之才,繼承大業。今以陳敏凶狡,七弟頑冗,欲躡桓王之高蹤,蹈大皇之絕軌,遠度諸賢,猶當未許也。皇輿東返,俊彥盈朝,將舉六師以清建業,諸賢何顏復見中州之士邪?」榮等素有圖敏之心,及得書,甚慚,密遣使報征東大將軍劉準,使發兵臨江,己為內應,剪髮為信。準遣揚州刺史劉機等出歷陽討敏。

敏使其弟廣武將軍昶將兵數萬屯烏江,歷陽太守宏屯牛渚。敏弟處知顧榮等有貳心,勸敏殺之,敏不從。昶司馬錢廣,周玘同郡人也。玘密使廣殺昶,因宣言:「州下已殺敏,敢動者誅三族」。廣勒兵朱雀橋南。敏遣甘卓討廣,堅甲精兵盡委之。顧榮慮敏疑之,故往就敏。敏曰:「卿當四出鎮衛,豈得就我邪?」榮乃出,與周玘共說甘卓曰:「若江東之事可濟,當共成之。然卿觀茲事勢,當有濟理不。敏既常才,政令反覆,計無所定,其子弟各已驕矜,其敗必矣。而吾等安然受其官祿,事敗之日,使江西諸軍函首送洛,題曰逆賊顧榮、甘卓之首,此萬世之辱也。」卓遂詐稱疾,迎女,斷橋,收船南岸,與玘、榮及前鬆滋侯相丹楊紀瞻共攻敏。

敏自帥萬餘人討卓,軍人隔水語敏眾曰:「本所以戮力陳公者,正以顧丹楊、周安豐耳。今皆異矣,汝等何為。」敏眾狐疑未決,榮以白羽扇麾之,眾皆潰去。敏單騎北走,追獲之於江乘,嘆曰:「諸人誤我,以至今日。」謂弟處曰:「我負卿,卿不負我。」遂斬敏於建業,夷三族。於是會稽等郡盡殺敏諸弟。

時平東將軍周馥代劉準鎮壽春。

三月己未朔,馥傳敏首至京師。詔徵顧榮為侍中,紀瞻為尚書郎。太傅越辟周玘為參軍,陸玩為掾。玩,機之從弟也。榮等至徐州,聞北方愈亂,疑不進。越與徐州刺史裴盾書曰:「若榮等顧望,以軍禮發遣。」榮等懼,逃歸。盾,楷之兄子,越妃兄也。

——《通鉴 晋纪七&八 惠帝中之下&怀帝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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