夏日的炎热还没完全散去,猝不及防就遇上了瑟瑟的秋意。
秋,主肃杀之气,所以那些死刑犯们往往都是判决秋后处决,以响应天地之气。
玄武城作为军事重镇,秋季本就是每年需要重点看护防守的季节,城内巡逻的士兵比以往多了好几倍,至于军中,更是在七月半之后就已经进入全军备战状态中。
除了山字营的新军斥候,其他营里面也都各自挑出了一批新军精锐,跟着一起,先行探测敌情。
斥候部队五人一组,如同一张大网撒向了玄武城外,按照那些突厥人的尿性,现在该到了他们打草谷的季节,五人一组,遇到小股劫掠的敌人,足够了。
惠能他们一组的除了郑前、冯三、王小虎外,还有一位,就是那日大家喝醉酒,只有他在不停写名字的那一位,他叫严俊,和其他三人一般,也是玄武城本地人。
整个五人组,在出发前,也是经过了一番组内的“友好切磋”,最终确认了这只斥候小队在本次活动中的领头人,本来冯三想着自己从小就是打架好手,却没想,五人里面居然有两个练家子。王小虎也没有藏着掖着,真要上阵厮杀,谁也不含糊,本来想着只有自己靠着家世的关系,能够有着远超身边人的实力,只是没想到惠能这么年轻,居然还是个修行中人。
虽然最终惠能依靠武力压住了其余四人,但他并不是独断的人,有什么事还是大家一起商量着来,因此大家虽然有些小的摩擦,大体上来说还是相安无事的。
开始进行任务后,已接近一月,这天,五人循着敌人留下的踪迹,在探索完一处已经荒废的村落后,一起找了一处隐蔽的民房进去休息,郑前皱了皱眉说道:“我们已经太过深入了,最近两天都没有碰到人烟,我觉得有些不对劲。”
冯三警惕地看了看四周,也沉声开口:“确实有些不对劲,咱们的路线是按照他们以前打草谷的路线前进的,前几天都能看到有小股部队,所有人应该在一条线上的,可是最近确实连一个人也没有遇到,我怀疑这又是突厥那群王八蛋在给我们下套子。”
王小虎倒是持有不一样的看法,他随手从地上捡起了一根枯枝,在地上画了起来,“你们看,我们大概每天探索的极限距离是五十里地,在他们以往的经过之地,来来回回地探索,其实也就是以玄武城为支撑点,成弧形扇面对外探索,这段时间内我们的同袍也斩杀了不少敌人,我们的意图很明显,就是彻底清除方圆五十里之地的潜藏敌军,明面上所有的制高点和山谷我们都做了重点搜索,可依旧只有小股敌人,两天前我们发现了敌军的踪迹,可到这处荒僻的村落后,竟然一点人迹穿过的迹象都没有,我怀疑,是不是敌军知道了我们的搜索范围,所以在范围之外的不远处有一个聚集点。按照正常的行军路线,这里应该也是他们的落脚点之一,可这边村子,近期看着根本不像有人经过的样子。”
王小虎的一番见解让在场的所有人陷入了沉思,严俊问道:“可是五十里外,已经超出我们的探查范围内了。我们这几个人,孤军深入都算不上,是不是把我们的猜测上报军中,请他们定夺扩大搜查范围呢?”
“你们还记得去年那场战役吗?”王小虎挑了挑眉,继续在地上画着,“我爹告诉我,当时我们的斥候军探索地很仔细,从战马的脚力来看,他们根本不可能在那么短的时间内形成包围圈,因此,军中怀疑,要么是斥候内部出现了问题,要么是敌方有了能够增加速度的另外机关或者其他东西,半日之内,奔袭接近三百里,还要保持战马发起冲锋的体力,何其惊人。”
王小虎顿了顿,有些后续他不清楚该不该告诉眼前四人,毕竟,有些东西,不是他们能承受得起的。
郑前默然,他的父亲,就是死于那场战役,有熟悉军事的人对战后复盘,本来也是怀疑赵将军为首的山字营,因为全军所有的斥候战时都跟他汇报,可赵将军带着出站的将士壮烈战死,为玄武军拼死赢回了一点生机,大家对他自然只剩景仰和遗憾。
惠能心里却有了很清晰的想法,他的便宜师傅,那个整天看着醉醺醺的中年男人,直言这里面肯定有问题,赵一念最近在城里,也不知道事情查得怎么样了!
王小虎继续说道:“我们在这附近转了两天,也是我们探索的边缘,偏偏踪迹在这里消失了,我觉得我们可以适当往外扩散一点距离,当然,距离也不可能太远,避免我们自身陷入不可逃脱的危机。”
“我同意。”郑前开了口。
“我不同意。”冯三说出了自己的意见,“我同意你推测的,确实对方很有可能在五十里之外埋伏了一张大网等着我们钻,只是我们现在身为斥候,应当将自己掌握的信息跟上官回报,我是个粗人,也是个军人,军令要求我们探查五十里地,我们纵然有猜测,也不应该擅自决断。”
郑前看了看冯三,没有说什么。
严俊说道:“我同意冯三的看法。”
所有人齐刷刷地看着惠能,等着他的看法,大家自己制定的规则,自己还是遵守的。
王小虎说道:“机不可失,时不再来。”
惠能沉吟少许,心中有了自己的决断,而后说道:“派两人先回去报信,告诉军中我们的方位以及我们的推测,同时其余三人继续向前探索二十里,二十里之内,不论是否有收获,都必须返回。”
惠能自己当然是留下来,至于谁回去,惠能并没有直接下命令。
郑前跟冯三两人之中,郑前选择了留下。
冯三当然知道留下来的风险,几经劝说,郑前宽慰着冯三说道:“我爹死在他们手里,我这个做儿子的怎么能不好好去看看呢,放心吧,不一定有什么风险的。”
冯三知道郑前在胡说八道,五十里之外,基本就不剩下什么自己人了,遇到危险,下场不言而喻。
“再说了,咱两不是说好了吗,既然上了战场,不管谁先走一步,对方家里的长辈必然也会接到家中赡养,如果我真出了什么意外,我娘亲就……”
“呸呸呸,”话未说完,就被冯三打断,“乱说什么,咱们兄弟两个,可是要一起封侯拜相的,我可还想让我爹长长脸呢,我会快去快回,你老娘还是等你安全回去自己好生照顾着。”
王小虎主动选择了留下,倒是让惠能他们都很意外,按照他们的想法,王小虎回去借用他老爹的关系,传递消息比他们轻松多了,而且作为官家子弟的他,为什么还要跟着他们这群人一起玩命呢?
王小虎笑了笑,对惠能说道:“你们深陷险境,跟我身陷险境,你们说,哪个存活率大一些?哪个能更让玄武军更加重视些?”
话不好听,可是实话!
冯三跟严俊立刻快马加鞭赶回去汇报军情,临走前,王小虎把自己的那枚贴身玉佩交给了严俊,又悄悄对严俊说了几句话,才让他们回去。
惠能看着他,忍不住开口问道:“你刚才说啥让严俊脸色红了?”
王小虎恢复了一点玩世不恭的笑容说道:“我说,他还记不记得那天喝多酒写的人的名字?还记不记得那天自己说了些什么?”
严俊这个人比较奇怪,平日里训练很认真,一丝不苟,私下里除了训练就是写信,写了信也不寄出去,就那么一封一封地收起来,叠在那里。
喝酒的那天晚上,王小虎在酒桌上推杯换盏的时候,也注意到了这个一言不发只写名字的男人。
名字,很难吗?
他走上前,皱了皱眉。
刚要说些什么,眼前之人似乎是感觉到了他的想法,再次举起手中的酒,豪饮一大口,醉醺醺道:“你以为写名字很简单吗?”
“难道不是?”
“写你等凡夫俗子的名字,当然简单,可是她不一样。”
说这话的时候,他的眼睛带着笑。
“因为笔画繁琐吗?”王小虎不自觉地问了出来,只是问出来很快就后悔了,他可是上过私塾的人。
“哈哈哈,写她的名字得蘸上四分春雨,三分月色,两分微醺,最好还要带上一分她的如花笑靥。你说难不难?”严俊说完斜了一眼王小虎,不再理睬。
“如此,甚好!”王小虎倒也不恼,笑眯眯地继续到酒桌上大杀四方。
只剩下严俊一个人留在原地,默默饮酒,静静写字,痴痴笑着。
我很想你的时候,月亮就不再仅仅是月亮了,月亮就像是装满了水的盆子。
但是我不敢告诉你,所以就每一天和月亮说那些偷偷藏起来的心里话,变成你看得到的满天繁星。
月亮如果缺了,我就继续用思念填满它。
喜欢一个人啊,大概类似于,会把桌子上蒸的糕点上的果干儿,偷偷挪到对方的盘子里,亦或是炎炎夏日中,悄悄地站在她的身后,让她站在自己的影子中,自以为有用地挡住了阳光。
微不足道。
暗自开心。
看着远去的马蹄扬起的烟尘,王小虎心中黯然。
喜欢一个人虽然比不上两个人相互喜欢,可是总比你连一个喜欢的人都没有,要好得多。
王小虎想起了那一次吵架。
“你看看,你还是更愿意相信别人嘴里的我。”
“在你面前的一个活生生的人,你却不愿意相信。”
字字如钉,钉入心房。
他眼里涌上的除了愤怒,还有绝望。
最后!
只剩无奈。
让严俊走,王小虎还有着自己的一点私心。
自己已经这样了,那么能够让自己的兄弟少一点遗憾也是好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