玄武城的天气,变化莫测,明明上一刻还是万里无云,可转瞬间就有如同泼墨般地厚重乌云,一瞬间就从四面八方聚集起来,毫无道理可言。
好在玄武城的人久居此地,对这无常的天气早就习惯了,最多嘴里骂骂咧咧两句,然后把放在外面晾晒的衣物收回去,若是有那在地里劳作的,则是从从容容地从自身的行囊中拿出蓑衣,继续劳作,至于那些飞溅的泥点子,嗨,对他们来说,那还是个事吗?
穷苦人家,虽然穷,但不穷讲究。
雨珠子噼噼啪啪地就蛮横地落在玄武城这片荒凉却有厚重的土地上,与此同时,玄武军中军大帐中也是一片阴云。
账内约莫十数人,居中一人,甲胄齐整,威严的眼光扫视着一群与他同样一身盔甲的各位将军,一双虎目精光连闪,布满老茧的左手食指在那油光发亮的椅子把手上轻轻敲了几下,沉吟几许后说道:“相信诸位也知道我为何要将诸位叫过来,探子回报,最近突厥余孽最近活动的范围增大了,我们的斥候在我们区域内碰到他们小股游骑的频率也越来越高了,看来他们已经快忍不住动手了。”
话音刚落,就有几个不着甲胄、面色淡漠的年轻人通报一声后走了进来,然后几人在中军帐中的沙盘上标注了近期突厥游骑的活动范围,这些年轻人均是兵家修士出身,均熟读兵书,作为军前参议郎的他们严格地标注着敌我双方的实力对比,并向帐中各位将军详细地介绍最新的战场信息。
每个将军在听到他们的描述后,脸色都不自觉地凝重了几分。
若是在嘉祥元年之前,听到有突厥犯边的消息,那准是一个个摩拳擦掌,争着抢着要捞取在他们眼里等若探囊取物的功劳,承平年代,他们已经闲得手心发痒了。
可是经过了之前那一次大败,玄武军从上到下都少了一股骄纵之意,但是心里却多了一股心气,整个军队身上也多了一股嗜血之意,日复一日的操练也变得更加沉默肃杀了。
突厥余孽当初被徐元帅率兵打得远遁大漠深处,每年只敢时不时地出来打秋风,劫掠一番,而后扬长而去,现在竟然不声不响地拥有了数十万兵将,好在圣皇并未对玄武军有太多斥责,但是玄武军却感觉这是他们的过错,不,这是一种以耻辱。
尤其是统帅精锐斥候部队的赵将军,更是以接近全营战死的代价,为玄武军留下生机。
现在斥候精锐所剩无几,新选拔进山字营的也训练挺久了,也是时候拉出来遛遛了,老在窝里横,能有什么意思?
徐元帅看着帐中将军的脸色,知道他们心里所想,只是,为将者,当雷厉风行。
“怎么?一场失败就让你们抬不起头了?就一个个没有主意了?”徐元帅笑了两声,帐中众人脸色发红,徐元帅接着说道:“打仗,从来没有百战百胜的,打输了,只要我们还活着,就还有机会赢,你们这些年是过得太舒服了,忘了当初我们打过多少大仗死仗硬仗?人还在,希望就在,更加沉得住气是好事,但不能没了锋芒。”
“书记官。”
“在。”
“着令山字营六十名新晋斥候,全部撒出去,我倒看看,突厥蛮夷到底能有多嚣张。当年老子能追着他们的屁股把他们撵进大漠深处,这次,就别再想活着了。”
掷地有声,霸气四射。徐元帅的眼睛微微眯了眯。
“诺。”
场下众人眼中不由得一亮,只能用胜仗喂养的那股骄悍之气,似乎不由得回来了几分。
兵熊熊一个,将熊熊一窝,元帅如此,底下将士,如何能弱了士气。
他们或许想到了,或许故意忽略了一件很重要的事,见过血的士兵和没见过血的士兵,是两种人。
刚刚训练不满一年的新兵,就要奔赴属于他们的战场了。
大漠深处,突厥大军中帐之处。
“汗王,我们何时吃下玄武军?”一个头后部扎着三缕辫子的汉子正在一边吃肉,一边向着端坐在一张狼皮上的中年人汇报道。
“兀那术,你怎么总是这么着急?玄武军算什么?我们目的从来就不是这一座玄武城,我希望你们的目标,能够远一点。”那一脸威严之色的中年人笑着说道。
“那,是哪?”兀那术只是一个冲锋陷阵的无双猛将,让他思考这么大的目标,着实是有些难了。
“长安!”中年人眼神清亮,只是眸子里的那股狠辣之色却是怎么也掩盖不了的。
长安,这座只,在他们耳朵中听说,却从来没有见过的煌煌巨城,兀那术从远方来的商人口中无数次听过这座被推崇备至的不夜城。
在那些人的描述里,那不是一座人间之城,那是一座仙境。
兀那术的武力很强,舞一双宣花板斧,沙场之上有万夫不当之勇,可能老天真的是比较公平的,他的想法一直比较简单,也一直深受突厥汗王信任。
他想着只是让自己那些一直生活在苦寒之地的族人能够有那么一块足够生活的肥沃土地,其他的他从未去多想,此刻猛然听见长安这两个字,不由得惊了一下,如果自己能够生活在长安的话,……
接到命令的山字营此刻沸腾了起来,日日夜夜的训练,终于有了宣泄之地,六十位新人被给予了两天的省亲假,两天之后,全部出发。
生死,自负!
接到命令的六十人大部分选择了回到城内的亲朋好友处,一方面是向他们炫耀自己的成就,年轻人嘛,好不容易得到这么一个可以建功立业的机会,当然是等不及地向自己的那些个身边人好生描述一番,让他们等着自己凯旋归来。
另一方面,也是跟他们做告别。
可能是最后一面的告别。
惠能孤孤单单地留在军营之中继续修炼,他在心里暗暗鼓着劲,加油,再加点油,就快到敛气境中期了,虽然在自己师兄和赵一念面前,自己总是表现得很有信心,表现得无所畏惧,可是他自己知道,其实自己十分害怕,害怕辛辛苦苦修炼到最后,只能止步在敛气境,连那通幽境的门槛都进不去。
害怕自己报不了仇,害怕自己所做的一切努力只是自欺欺人。
害怕再也见不到那一抹雪白的身影。
他沉默地坐在那边。
不知在等着什么,或者什么也没等。
如同年幼时滴水成冰的寒冬时节,在那哈一口气都没多少热量的难熬日子,一个衣衫褴褛的孩子,晒着瞧不见摸不着的和煦日头。
他羡慕那些可以跟亲朋好友一诉衷肠的袍泽。
他也想起了矩妖寺。
没有人会想要了解他在想什么。
身在异乡,只觉孤单。
回到家乡,只剩孤独。
他想起了大雄宝殿端坐于上的佛祖金身塑像。
一个个善男信女来祈愿,希望佛祖能够理解自己,理解自己的善是发自内心,做善事没做成,,那是善事太难做。
这个世道,想要学人做好事,并不是什么容易的事情,如果还想善始善终,那就更难了啊!
世道人心,求活不易,艰难困苦,不足为外人道也。
做善事嘛,论心不论迹!
理解自己的恶是无可奈何,都是被外物所逼,而自己心里即便偶尔有不好的念头,那也没付诸行动不是。
恶事嘛,当然得论迹不论心!
然后还希望佛祖能够实现自己的愿望。
或好或坏!
年幼的惠能在大殿之上观摩,不懂事的他常常在想:若我是佛祖,定要好好问问这些人。
你们总是让我理解你们的难处?
总是让我体谅你们?
你们想过理解我的难处吗?
你们想过体谅我吗?
你们可曾有一人,想要了解我在想什么?
可佛祖终日只是坐在上面,无悲无喜,看着一个又一个人做出诚心的祈祷。
阿弥陀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