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

  木春花出生的那年正值大旱,庄稼颗粒无收。听庵里的静慈师父讲,她娘在逃荒的路上途径此地,生下她就撒手人寰了,静慈师父望着窗外开得正好的树,这孩子就叫木春花吧。嗯,对了,木春花出生那天正是八月桂花香。

      圆滚滚的她,就这么眨巴眨巴眼睛,每天吃吃睡睡,高兴了就乐呵乐呵,不高兴就扯着嗓子哇哇喊。庵里师父轮着哄着,又是喜又是忧。这宁古庵,沉淀了太多岁月的沧桑,累累的风霜便是上苍对她眷恋。她沉重的呼吸感染着这片山野,宁静而道法自然,祥和而自成一派,确不失为一方佛门清净地。可时间长了,竟觉得连路过的稀疏行人也有些步伐沉重。小春花每日的啼哭成了庵里唯一的一摸亮色,那声声的召唤,眼角的皱褶也忍不住化为慈爱。可这大旱之年,静慈师父看着怀里的小小人儿,愿来年是个暖春。

      果真,一场甘霖带来了所有生机,未知的风云汹涌了又终于停歇,大地上的人们都在感恩上天的垂怜,宁古庵里的师父也感恩,木春花可以活下来了。

    时光荏苒,一晃木春花开始牙牙学语。三岁的娃讨狗嫌,每每她不听话了,庵里师父就抱着她满园溜达,停在那月桂下,就告诉她,这是她心慈的母亲舍不得她,便化作桂树守护她。于是小春花想娘的时候,就提个小木桶,一瓢一瓢的浇着水,一声一声的唤着娘。庵里师太们看着心疼,将小春花抱起来,偷偷塞给她半个午饭省下来的馒头。小春花眉眼含笑,她是真的想娘了。毕竟三岁大的娃,能知道什么呢?

    镇上的人都知道庵里的这个小娃,不管是天命还是巧合,大家都认为那孩子是有福泽的,总爱让自家孩子和木春花一处,也算沾沾福气。木春花也挺爱和香客后面的小香客一起玩。混熟了,一召唤就三五成群的去了镇上,找不见她,庵里师父急坏了,被镇上香客带回时,不免得被狠狠地责罚。纵使这佛门清净地也涤荡不了她天生的猴性,眨巴眨巴的眼泪还未落下,转眼就不见了人。

      木春花八岁有余时,正值新帝继任五年,大赦天下。人人都说那是个爱民如子的皇帝,国泰民安,举国上下一派祥和,木春花不知道劳十子国泰君安,她只知道庵里香客多了,她小碗里的菜多了,她也喜欢这个新帝。

      某日,庵里来了个重量级香客,庵里师父们忙坏了,小春花没兴趣,索性蹲在一旁刨泥巴,想着有机会溜出去找小猴子玩。可那香客夫人一踏进庵里便喜欢上了她,喜欢的紧,用丝绢给她擦拭泥土,走哪总爱唤着她一起。小春花想大约香客夫人也想玩泥巴,只是不好意思。看着夫人给庵里填了这么多香油钱的份上,小春花也一声声夫人的回着,煞是可爱。

      夫人拉着小春花来到院子里,桂花开得正好。夫人赞叹好一棵雅致的八月桂,真乃“何须浅碧深红色,自是花中第一流。”小春花摇摇头,错了,这是春花树,小春花的娘。夫人一阵怜惜,连连成是。小春花却不乐意了。

      香客夫人留宿庵里,小春花就去找静慈师父。小春花恭恭敬敬行了个礼,静慈师父拉着她进了里屋。小春花认真地说“师父,香客夫人说院里那是八月桂。”师父点点头,嗯,小春花接着说“我叫小春花。”静慈师太顿了顿,继续点点头。小春花就默默地走了,她仍然是木春花。

    小春花才不管春花,桂花,师父说什么就是什么。她一路撒丫子奔到山下,隔着老远就叫唤着,小猴子,小猴子。一小男孩从一道红漆大门里冒出个脑袋,小骗子,你怎么来了!

    小猴子是山下一大户人家的书童,小春花忘了是怎么认识的他,只知道她挺爱和小猴子一处。她一伸手,给,这是香客夫人给的糖果。

    小猴子舔舔嘴角,真好吃。那可不,小春花得意笑笑,拍拍身上尘土打算回庵里。她一路蹦哒着,远远便看见几个穿着华服的男子向她走来,有一个长得很好的蹲下来问她,小姑娘,你可知徐府怎么走?小春花行了行礼,施主好,前面直走转角那漆红大门便是。那男子和颜悦色地摸了摸她的头,小春花很是受用,胆子也大了起来,施主,若是你看见他们家书童小猴子,帮我转告他,我明天还来找他。她顿了顿说,我叫木春花。那人点点头,就匆匆离开。

      小春花回到庵里,月亮都冒出了个头。被静安师父狠狠地数落了一顿,罚她明日去山顶静迟师祖那清扫落叶。小春花眼睛笑成好看的月牙,她又可以去找幕先生了。

      幕先生,是庵里的秘密。庵里是不允许留宿男客的,但幕先生却是个例外。幕先生会画好看的画,会教她识文颂诗。幕先生还会做好吃的饭菜!小春花三岁生辰的时候,第一次由静慈师父抱去了静迟师祖那讨个吉利。幕先生就从那时起,开始做了小春花先生。小春花不爱那些之乎者也,她只爱热腾腾的饭菜。先生拿她没了法,也就由着她闹腾的像只猴子。

      小春花到的时候,幕先生正在修剪花枝。远远就听见她咋呼的声音,微微侧目,来了。小春花一路叫着先生,先生,便扎进他怀里。你给我取个名字吧!幕先生将她抱起,取了她头上杂草。好,以后你就叫幕衣瑶,小字依依。

      小春花心满意足的往山下赶,小猴子在等她。到山下的时候,小猴子站在一棵歪脖子枣树下,抱着一个罐子,褪了一身小厮装扮,宝蓝色的衣裳衬得很像是香客夫人的儿子。小春花望着不远处昨天那批华服施主,若有所悟,“小猴子,你是遗失民间的皇亲国戚吗?”小猴子涨红了脸,摇摇头。“那你是走失的香客公子吗?”小猴子还是摇摇头。她终是略有遗憾的点点头,那你好好保重。小猴子将怀里罐子递给她,“你将这些糖吃完的时候,我就回来找你。你省着点吃。”小春花也不接过,“我有新名字了,我叫幕衣瑶。”小猴子将罐子塞她怀里,“嗯,我是思璟。我走了。”小春花看着他头也不回的慢慢缩成一个点,徐府的大火也映透了半边天。

      月亮正好,恰巧是月夕。小春花将糖罐分给了镇上的小乞儿,看着一个个乐呵呵的,她也很开心地将糖罐留在了歪脖子树下。拍拍身上的尘土去找静安师父。

    静安师父在颂经,小春花静静靠在她身边,轻轻拽着她的衣角。静安也不恼,也不管她。只是听着小春花轻轻的呼吸声时,静安师父抱起了她,来到桂树下。该走得,留不住,想留的,赶不走。你娘亲看到你长的这么健康,也该放心了。

      晃眼已月余,幕先生奇怪小春花的乖巧,虽也活泼,却日日准时守着他等待讲学。看着她那抓破头皮,咬破笔杆的样,也不像是对那诗词歌赋有多大的兴趣。但多学点总是好事情,幕先生如是想着也没在意,晚上多给她加点菜吧。提着个篮子便行到镇上。

      许久没下山,幕先生闲晃了少时,偶然听说镇上徐府一把火给烧没了。看着色泽很好的糖葫芦,随手买了根。

    回山的时候,小春花正吱吱呀呀地念着什么。仔细一听,很是不成气候。他将糖葫芦递给小春花,她埋着头并不接。幕先生将她抱起,让她看看天边,在她耳边轻语了几句。小春花便信了,吃着糖葫芦,夕阳很美。幕先生告诉她,我在哪,哪里便是你安身之所。

      寒来暑往五载有余,幕先生陪着木春花春来踏青,秋来吃茶,也渐出落地玲珑有致。小镇附近有诗云曰“若道池台玉液溢,且品林间雾中露。忽闻月中青衣笑,遥看灵山锄禾女。”那锄禾女指的便是木春花。开始挺是欢心,煞有介事念与先生听。先生说“算不得好诗,人也算不得好人,不知得惹出多少祸事来。”木春花不以为然,自古山下小镇因得交通不便,与外界交往甚少,且镇上民风淳朴,能惹出多大事。

      一日,木春花换上先生前几日奖励她学业的衣衫,打算陪着庵里师父下山去采购。山间雾大,露水重,若不是长年在山间居住的人,出林子须费得一些时候。镇上人说是宁古庵的福泽,故得以上天庇佑,山间所集的晨露用来煮茶,也是别有一番风味,据说能延年益寿。到山下林子时,雾已散去,阳光也让林间渐暖和起来,偶遇了只受了伤的小鹿,出家人心慈。静宜师父让她看着小鹿,自己去采些草药。

      木春花等了会儿也不见静宜师父回来,这林子不大,且静宜师父所采之药很是常见,木春花不免有些担心,她起身安抚了下小鹿打算去寻师父。忽闻一阵马蹄声,她回头见一穿着盔甲的男子骑马而来。在她前面停住,那男子眉眼如画却不失气度,只见他弯下腰,轻扬起修长的手指,问到“锄禾女,你可愿与我同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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