敢问路在何方

道路愈坚 鲜花愈美  微樯/摄

        从家里到初中十五里路,走过一个总是和你的鞋不清不楚黏黏糊糊的坝地,翻过坝梁,看到平路才能能松口气。这条路一走就是二年,直到初三我才隐隐约约摸到自己的路门。

        初中我是一个乖孩子,乖到不玩不闹不学,就像一个想冷冷静静懵懵懂懂走完这段路就回家的孩子。

        我的家在农村,从生下来到初中我没觉得她不好。而我也相信老爸的一句话——学习不好大不了回去戳牛屁股(干农活)。

        可到了初二后半年,我突然发现家不那么美了。那里的人土得满口脏话。山里的苦太重我受不了。流淌的河太浅游个泳都不行,只好做旱鸭子。蹲在眼前的山太高太多影响我的远眺,尽管我不知道山的尽头是什么。

        走过路了,有人轻松地说“走自己的路让别人说去吧”。当真正要走路的时候,要走的绝不仅仅是你一人。我在初中懵懵懂懂,可我当时并不知道,就是初中这条路我能走都是幸运。村里多少孩子小学没上完就下地了。父母给出的理由出奇的一致——不是上学的料儿,白糟蹋钱。我的父亲完小毕业,有点见识,硬是让我上初中。

        上学那天,父亲口里说着“初中上完学习不好,考不上就不能怨人了。”我面无表情地哦了一声就背起了黄挎包。走在通往镇上的十五里路,我依然不理解父母的良苦用心。父母看着满地的小路,突然指一条说顺着走吧。然后转身走了,留下一个仓皇失措的你,你会怎办?沿着这条路走进教室,却久久没有走进书本。小学时的三好学生突然纳闷——自己的路究竟该怎么走。纳闷的时间久了就成为了习惯,而我这习惯坚持了两年之久。上了初三,我突然发现书里也有路,一刹那我修行两年终顿悟。

        我很笨,学习倒还行,只学习了一年就考上了县高中。而一些学得更好的却早早上了初中专,最终没有迈进大学的门槛。我的用功一下给父亲出了一道考题。父母家中有四个孩子,后边又添四字。八个孩子的家庭,再供一个高中生,想想都难得像上青天。

        有时候,路的第一步是别人走出来的。我的高中之路就是父母走出的第一步。看着高中录取通知书,我并不知道父母当时的抉择是多么的艰难,而是乐呵呵地找来几本高中一年级的课本,埋头啃书,提前预习。爸爸看着我叹了口气,去了大姑家。

        人的一生走什么路,往往有几个关键人物指指点点。有时候他们就像上天派来的贵人,每逢十字路口,他们总能指点正道。听爸一说,大姑极力主张我上高中,考大学。后来大姑常常在我跟前夸耀,那时候得亏我了,要不你还上不了高中呢。后来的后来我又知道,即使大姑反对,老爸还是会让我上学的。他之所以到大姑家,就像到寺庙烧香祷告一样,主意定了只求神灵保佑,求个心安罢了。

        我上高中那天,老爸拍拍我的肩膀,眼里满是希望。知父莫如子,他的希望我读到了灵魂的深处——咱家不易,如果你上不了大学,那全家就白忙活了。

        从家里到高中的路更难走。出门翻一座山,量过这十五里山路,再走二十里川道,走完了川道再翻一座山。看着白光光毫无乐趣的弯弯曲曲小道,我知道山那边就是高中。那是这条路的终点,也是另一条路的起点。走完了这条道,才能摸到另一条道的起点。

        上高中之前没有喝过什么酒,不知道酒醉的滋味。但是我却真真切切醉过。翻第一座山的时候脚上尽是力气,不多时就到了平川。论理该松口气了,可平川的路更难走,山路遮遮掩掩,看起来就在眼前,尽管需要走一阵子,但是这样的心理暗示让自己觉得不怎么累。可平展展的路上行走,只听见脚步接触石子路、土路、泥泞路的声音,这些声音有时硬邦邦的像根棍子,有时噗噗踏踏像累极了的老鹰翅膀,有时候又黏黏糊糊的像是刚蒸好的年糕要出锅了。弯路还好,要是直直一条道,那就要了命了。二十分钟过去了,还在直道上,再过了三十分钟,还在直道上。夏天的太阳吸收了你身上的汗水,好像一个神仙吸够了灵气,晃晃悠悠躲进了云层,把黑乎乎的云层透视得像朵花。

        你的脚还在一步步向前。尽管你知道,路只要走一定有暂时的终点。可一个人的孤单加盖了简单得像一加一的行走印章,你的心里会生出一分无聊,两分烦躁,三分无奈。路还在前边,仿佛长到了永远。抬脚,落地,再抬脚。走路已近机械,大脑嗡嗡只响,就像酒喝多了,思维迟钝,手脚木讷。但此时是初醉,你认得路,知道方向。再向前走,再抬脚,落地,抬脚,落地……真正醉了的时刻是在登第二座上的那一刻。人在山脚,就是一条虫子,望着并不高耸入云的山包,使劲浑身气力也得翻过山去。你知道翻过这道壕沟,下一个路口有棵洋槐树,但你不敢停留,再累也不敢,因为天色已晚,上山的时候山脚下的村庄已经掌灯了,那半圆形的窑洞灯光真像一首诗,美得让人想真心地拥抱它。可路还在前边,前边的前边还是路。跌跌撞撞,攀攀爬爬,这时候才是真醉了,可你依然不敢停留。因为再过一个路口就能照见城市的灯光,比起窑洞的灯光,这光有一种诗中没有的诱惑——也许有一天我也能走进其中一盏灯。此时,一只山鸟扑棱棱飞出路旁的草丛,飞进了无边的夜空。走路走醉的我就像被迎头泼了一盆冰水,后脑勺冷汗涔涔。

        清醒之后,我继续赶路。这条路因艰难而吓退很多人,也因为有希望而吸引了许多人。可即使这样一条难路,也不是我想走就能走的。如果没有父母在另一条更加艰难的道路上跋涉风雨,我的路也会成为他们的重复。我静下心来想,有人说走自己的路,似乎轻松自然。殊不知,这轻松的背后经历过了怎样的艰难,就像怀胎十月一朝分娩,怀胎时的艰难伴随着希望,分娩的阵痛紧随着未来。当看到路上的美景时,我们不是忘记了路上的艰难,而是盯上了更远的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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