别—不把牙当牙

主卧,挨着米黄色皮沙发的地方,有个新式五斗橱,是妈妈放贵重东西的地方。

所谓贵重,其实就是些不值什么钱但妈妈觉得值得珍藏和喜欢的东西:像爸爸妈妈的学历学位证书啦,钱小雅和钱小能幼时画过的画啦,姐弟俩得过的奖牌啦,俩人小时候听过的磁带啦,爸爸妈妈彼时写过的情书啦,恋爱时爸爸送给妈妈的八音盒啦,精美的小饰物啦,妈妈的锦缎镶边棉质碎花旗袍啦,一抽屉春夏秋三季的丝巾啦,又一抽屉冬季的围巾啦,钱小雅和钱小能的柔滑如丝绸的胎发啦,被姐弟俩扯散过很多次只剩几根珠子的妈妈的结婚珍珠项链啦……

埋在这些东西中间,第一个抽屉的右上角,藏着一个精美绝伦的小盒子,四四方方的,乌黑的底子,点缀着暗绿色的喇叭花儿。

这个小盒子,没碍着谁的事儿,老老实实地躺在那里,有时被钱小雅翻出来摇一摇,有时被钱小能翻出来摇一摇,有时被爸爸翻出来摇一摇,嘀哩当啷,也怪好听的。

这是一个牙盒,里面装的是钱小能的十几颗小乳牙。可是,有一天,钱小雅问:“我——的牙呢?”

是啊,钱小雅的牙呢?

钱小雅第一次掉牙,是七八岁时吃饭的时候。一天,一家人正踏踏实实地各自嚼着饭,听见小雅啊呀一声:“哎呀——哎呀——我的牙掉了。”

妈妈接过那颗小小的不带一点儿牙根的小乳牙,拨开小雅的嘴唇仔细看了看,郑重把牙放茶几上,说谁都别动啊,这是上门牙,等吃完饭 ,我跟爸爸把它投进大河里去。

爸爸和小雅都不解地瞪着妈妈,妈妈只好跟他们普及一下关于掉牙的朴素的知识:上门牙掉了要投进河里,这样,再出生的门牙才能长好看。

两口子出了门,妈妈手里攥着牙,问爸爸这附近有没有河。爸爸笑了,很狡猾地,说倒是有条河,十五公里之外的,我门需要坐公交车去。他说完,就从妈妈手里抠出那颗牙,抬手扔进旁边的水池子里,水上连个圆圈都没见,他却大笑着跑开了。

妈妈追上爸爸,重重地锤他几下,说爸爸是个极端不负责任分子,小雅的牙若是长不好看,在他头上算账。

只过了一个星期,小雅第二颗门牙也掉了,咬甘蔗时硌掉的。还没等妈妈伸手接,爸爸一把枪了过去,转身投进垃圾桶里。回过身笑妈妈:亏你正经受过那么多年高等教育,居然这么迷信!

等小雅的下门牙掉了第一颗时,爸爸不在身旁。妈妈庄重地把牙冲洗干净,放在口袋里。

吃过晚饭,妈妈拉爸爸到楼下,摸出那颗牙说:“这是小雅的下门牙,你给我扔到楼上去。这回一定得听我的,不然,我真生气了。”

爸爸咧开嘴,“这么说跟上门牙一个道理。你扔吧,我可没那么大本事。”妈妈仰头看了下六层楼,确实高了一些,就说,要不找个平房扔上去也可以。

他们边溜达着找平房,妈妈边想自己小时候掉牙的事儿。听邻居夏三婶的话,为了把牙长好,上牙掉了,都是自己拉着小伙伴一块儿把牙扔进庄前流过的运河里。下牙掉了,她就使出吃奶的力气往房顶上扔。有一次,她扔上去,那牙就滚下来,她就再扔一次,直到那颗牙被房瓦上干枯的一年蓬或鸡屎挡住,才算罢休。

走着走着,他们看见小区外面的一排小卖铺,妈妈总算为小雅的那颗牙找到归宿,爸爸也不含糊,一拧身子,一条优美的弧线,那颗牙就在房顶上落户了。

第二颗下门牙掉了的时候,爸妈也如法炮制。

可是,等钱小雅所有的新牙长齐全,坏了,她咧嘴一笑,两颗上门牙如两岸青山相对出,对着往里斜。

这怎么回事?除了舅舅,家里姥爷姥姥爷爷奶奶叔叔姑姑姨娘牙齿都排列整齐,偏偏她的牙长成这样?妈妈向爸爸兴师问罪:这事都怪你,你懒了一会儿,孩子的牙成了千古遗恨了。

其实,科技昌明的今天,矫正牙齿成了牙医的熟练工,哪怕一嘴大龅牙,也能给你矫正成两排美丽的列贝。可当妈妈听说为了那两颗门牙医院要收她两万元矫正费时,她心疼得自己的牙齿立刻冷嗖嗖的,又立刻埋冤起爸爸来。

过了几年,等钱小能长到该换牙的时候,有个叔叔正好做韩国牙具生意,送了那个精美的小方铁盒。小能的牙,一部分被他自己嚼烂吃进肚子里了,剩下一部分就躺在这个铁盒里。没想到这小子第二波牙齿长得比人工排列得都整齐漂亮。

这几年,妈妈还是常常盯着钱小雅美丽的牙齿若有所思:看来以后,爸爸妈妈们不需要考虑孩子牙掉了是扔河里还是投房顶了,也不会从牙这里产生许多淘气的外号了,可是,世界又少了多少乐趣,少了多少参差多态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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