紫玉兰之一·黑车

残墙外,一条道路远远延伸开去,已被荒草侵蚀大半,草间杂着零星野花,几只蜜蜂蝴蝶嘤嗡乱飞。虽是春日,到底正午,阳光也颇厉害,只有它们毫不在意。

一辆小小驴车吱吱扭扭迤逦而来,车是黑车,玄幔深锁,驴是黑驴,浑身黑亮,只有四个蹄子却纯白如雪,踏地不疾不徐,甚是轻盈,正是“千里踏雪”的神品。前篷下端坐一赶车老者,颊上无肉,短髭微花,阴影中眼帘垂着,身子随车轻轻晃动,好像已睡着许久。将到残墙跟前,车子早稳稳停住,老者眼帘一撩,也不见如何作势,人已下车,贴车门站定,躬身低声唤道:“姑娘!”

车内一丝声音也没有。

叮——

一声磬响,清越悠长,忽从残墙内震响。半天,尾音袅袅散尽。就听一个苍老的声音跟着传出:“姑娘盛情。午时三刻,今年又到得恰恰好。”话音未落,残墙内缓步踱出一位中年人,面白如玉,身材修长,适身青色长袍,纤尘也无。见着车子,深施一礼,道:“姑娘年来无恙?”声音苍老,显然就是刚才发声之人。只是声音和相貌反差太大,虽亲耳听着,仍叫人难以相信居然是同一个人。

等了片刻,车内仍是毫无声息。中年人转头向赶车老者笑道:“久疏瞻问,左当家威仪丝毫不减,精神更其健胜了。”原来这老者竟是十三省绿林总瓢把子左迁左当家,三十年前以七十二式拿云手力敌少林武当嵩山三大掌门,激战半日不落下风,震动天下。

左迁闻言,眼角微煞,向车内又躬身低声道:“姑娘,左某告罪,要先和他说说话了。”然后慢慢转身,扬声朝中年人道:“江湖人都道“无心颓园,鬼不敢缠”,今日一见,果然名不虚传。既然吴新园主一语道破,我又何必隐瞒,园主面前的正是左某。只是一点不明,听园主话下意思,好像以前还曾见过左某,不知究竟是也不是?”

颓园主人吴新点头道:“左当家的易容术独步天下,不想以真面目示人,谁也认不出来。但功夫高妙岂是他人可以模仿的?”

左迁听着,就觉眼前人微微一笑,甚是可亲,才要举步向前,忽然心中一凛,立即摄神提气,衣角无风鼓荡,一瞬间,“水云沛然”将将出手。

吴新点头道:“左当家本领实在了得,这一下防御之功,江湖中能做到的,除当家的外,只有七人而已。”

左迁感觉又变。他暗自运气走了一个周天,确定再无任何异样,对方确实已经收手,方放下心来。不由神色一沮,不怒反笑道:“颓园主人摄魂功果然令人难当。”原来刚才刹那间,自己居然差点就被人所趁。若非七十年精修之功,恐怕此刻已是他人刀下鱼肉了。

自己全力一搏,未必全无希望罢?他一面想着,一面心中竟已生起一丝惧意。二十三岁独自踏破泰山松风堂,险胜剑绝青云子以后,五十余年纵横江湖再无惧意,不料今日瞬目之间,自己居然又遭际巨险。平生遭遇之险,再没有一件能比得上刚才这一瞬间的。一念及此,立即生出一层细汗。

“拿云手讲究云出无心,随境自生,当家的实在已到了这种化境。”吴新赞叹道,“不过仅此我也不能够十分确认当家的。当家的说的没错,我们确有一面之缘,二十一年前终南山林家诛恶存孤,当家的做得痛快,我也得以识荆,虽然你的真容不能看到,但行走的姿势特点,步痕如何,都算认得了。”

左迁心下骇然。步痕辨人,已是难得至极,又是二十一年前的事,而能分毫不爽,实在难以想象。

“大侠林放佯善实恶,当家的甘背骂名加以诛灭,又送其子林立上嵩山立身学习。林立今日秀拔武林,时时以复仇为念,即使如此,当家的不加解释,不在众人面前毁亡人清誉,不在儿子面前坏慈父形象,不得不说,是有能担事的肩膀。吴新也很佩服。”

左迁瞠目结舌,一时说不出话来。当时之事,知道的不过三人,自己既从来不说,另两个也绝不可能说出,究竟不知眼前吴新如何得知。又暗想:莫非对方刚才根本没施全力,而只是用来让自己明白他说的话是有根据的?倘果然如此,对方功夫之高简直无从揣摩。

正惊疑间,就听吴新说道:“当家的何时跟了姑娘,吴新就全然不知了。姑娘终究还是不肯露面。也罢,天气正热,我们先进去休息的好。吴新为两位带路,请。”说着,点点头,引手示意方向,随转身向残墙迈步斜趋。步履所及,微尘不起。

不待左迁回答,背后黑驴已是昂首跟上。他只得贴着车身随住。一面想着对方提到为什么自己跟了姑娘,一面不由微微摇头露出苦笑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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