任命

柴香镇党委最新的任命红头文件下来了,贺之章的名字赫然其上,处于第一行的显耀位置。甚至于,红头文件的名字都是《关于对贺之章等同志任命的通知》。

贺之章将薄薄的红头文件拿在手里,心头却仿佛压着重重的石头,几个呼吸没调息好,额头上竟然盗出了汗。刚满40岁的年龄,按照领导拍着自己肩膀叮嘱的说辞,正是干事创业的好时候,可是贺之章隐隐感觉,现在这个时候任命自己担任镇里的环保所长一职,已经不能用临危受命来形容了,想想前任环保所长留下来的烂摊子,自己恐怕得忙得焦头烂额不行。

贺之章,人如其名,写了一手的好文章,自从10年前担任调研室主任以来,老黄牛一般努力的他为4个党委书记写报告写讲话稿,常常是深夜两包烟,加班到天明。这些年,他头发白了不少,颈椎也不好,腰间盘还做过几次牵引,可是到头来他连个副科级职务都没混上。唏嘘不已之后,当第5个党委书记郭幕才上任不久,他便提出要换个清闲部门,也不想继续追求进步了。

郭幕才第一次听到他的要求,只是呵呵笑着,念叨着党委政府爱惜人才,身体也要保重,就说下次党委会一定好好研究。可是,时隔2个月,党委会开了不下10次,却没有听到关于他人员调整的消息。于是,贺之章又去找了第二次,而这一次郭幕才收起了第一次的笑容,说话口气变得冷冰冰,因为手头有事在忙,郭幕才连头也没抬几次,就这么匆匆打发了他。

第3个月初,他还想继续去领导屋里汇报下思想,而红头文件就这么突然的先一步下来了。贺之章心里感觉很累,可面对众多催他请客吃饭的同僚们,他却只能陪着笑脸。时间是入秋时分,为了不驳众人面子,他特意请同僚们在凤来楼搓了一顿。他身体本就不好,几杯酒下肚,头就开始懵懵然了,同事们看他不胜酒力,也没有多劝,纷纷来到新任党委书记郭幕才身边大献殷勤。贺之章晕晕乎乎之中,看着郭幕才对着他笑,他也就颤颤巍巍起身敬酒,然而一仰头一杯酒下肚后,他再看郭幕才的笑,却是比这秋风要冷得多,所谓皮笑肉不笑,是让人看着最为不爽的假笑。

结账的时候,贺之章嘴角不自然的抽搐了一下,看着这一顿吃掉他半月工资的账单,他的心里哇凉哇凉的。

几个月后,柴香镇发生了一件大事,市里对环境整治工作进行督导检查,而柴香镇因为工作开展的不到位被市里查到很多问题。而首当其中的,贺之章,这个镇上有名的一支笔,陨落了。相传他暗中给污染特别严重的企业通风报信,让省和市两级巡视组查到污染企业连夜赶工;也有传言,说贺之章为了向污染企业要好处,就自己打市环保局的举报电话,结果好处要到了,被举报企业也关停了,好多老板骂他的手又臭又长。这些传言,在乡镇机关干部的口中传来传去,就变得花样百出了。而不管怎么说,贺之章这个老好人加业务大拿,算是从此栽了,现在市纪委已对他进行了立案,没几天,据几个有点本事能见到他的机关干部传言,才40的年龄,头发已经由花白变成全白了。

市纪委查了很久,最终对他的立案变得不了了之了,可是至今也没有给个明确说法,而据知情人士透漏,镇党委政府爱惜人才,决定让他痛改前非,处于关心同志的角度,在市里替他说了一些好话,所以贺之章便只受了一年的留党察看处分。当然,环保所长是不能继续干下去了,这次的环保所长换成了一位脸大腰圆的大胖子,据说很有手腕,关停不少污染企业,而领导也挺赏识的。而贺之章继续回去干起了老本行,替党委书记熬夜写报告。

一年之后,贺之章因为腰椎间盘突出住院了,而因为他以往不好的履历,来看望他的同事寥寥无几,甚至于党委书记郭幕才都没有来,只是派司机送来一个果篮,让他安心养病。

半年后,贺之章终于如愿以偿去人大做了份闲职,党委书记郭幕才提拔到市里做了组织部长,负责党建和人事。而直到郭幕才离开,才有人在茶余饭后与贺之章扯出了让他这些年抬不起头的旧事。

他刚开始摆摆手,意思就是旧事莫提。可对方是个直脾气,却是不管这些道出了原委。而他听了之后,连喝茶的心都没了,只有看着窗外凋落的枯叶,黯然伤神。

原来,贺之章接手的环保所长本就是个烫手山药,而他准备整治的污染企业中,有一个老板竟然是市里一位大领导的小舅子。当初他看到那些生产出来几乎都不忍直视的罐头食品,竟然随便贴生产日期标签,一度气的他浑身打颤。而后来,那些污染企业发现这个贺之章是个迂腐到了极点的臭石头,就在某些人的默许下合起伙来整起了贺之章。

同事没有说是谁的默许,而贺之章早就听明白了,沉默许久之后他感激的握了握对方的手。而对方看到他猛然激动的举止,吓得赶忙随口说了一句安慰话,甩门出去了。贺之章听到门还没合上之前对方的嘀咕:今天喝多了啊,多管闲事跟他扯这个干嘛!

一阵秋风吹过,落叶下得更紧了。看看时间到下班点了,贺之章将围巾裹紧了一些,慢慢悠悠的向站台走去。其实平时贺之章养成了习惯,下班要晚走半小时的,就是担心党委政府会临时打电话安排工作。而今天,他准时下班了,他看着头顶上不停落下的树叶,嘴里念叨着要早点回去陪陪老伴,感觉自己一下子就真的老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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