树犹如此(十三)

时值80年代初,本城百业待兴,捞钱的门道多而杂。令熊一向信奉有所为有所不为,不过江湖之大,她也只管得了自己,那些脏钱,自然总会有人想去赚,毕竟来得容易。譬如这豹哥的社团,如今就很热衷船运,不是为了运货,而是运人。东南亚某国耗日持久的战争结束之后,国内状况一团混乱,民不聊生,只能外逃。豹哥的船伪装成货轮,在公海转驳这批难民,收取高昂的人头费,在把他们拖到本城。

炎热的南太平洋,拥挤闷热的货柜,整个航行过程中不断有人病死,便被直接扔进了大海。到岸之后,这些人有的被他们拉去成为黑劳力,有的则成为他们控制下的暗娼。

这门生意极为缺德,但豹哥是个不怕报应的人。

令熊虽说不沾这些,但是同样做货运,船、货柜、码头的泊位都是有限的资源,加之警方在海上突击搜查偷渡,难免也有几次殃及池鱼,她的几船走私的货物也因之被罚没。她哪里是好吃亏的?便也偷偷放出去豹哥那边的消息,让他吃了几次警方的埋伏。一来二去,这梁子也就结下了。

易兆风看得胆寒,只得更加小心谨慎。她虽是有点奇怪于他的细致温柔面面俱到,但目下这个状况,并不容她多想,只当是他忠心耿耿。不过,作为司机,早晚见面,总是要聊天说笑,人与人之间,有时就是在这种日常中增进了了解与信任。

后排的电话响了,她接起来,话不多,挂之前,她说了句“我会认真考虑”,然后闭上眼睛,疲惫地靠在座位上。

一直到车停在家门外,她没有再说话,面色凝重。他心里疼了一下,打开车门的时候便去扶了一下她的手,还是凉的,不知道生完千佑之后她有没有好好调理,明明才九月。也许是真的累了,也许是走神,她没有甩开他的手,由他送自己到门口,才回过身轻声说:“你也累了,早点回去吧,明天还有要紧事。”

他紧张了一晚她说的要紧事,第二天上午,她便召集了一群人来开会商量。

昨天的电话是飙爷打来的,说是大家同在油尖旺讨饭吃,抬头不见低头见,还是一团和气的好,便说要设宴请她和彪哥吃饭,一笑泯恩仇。飙爷纵横黑道三十年,也算是本城能说得上话的江湖人物,由他出面,且冠冕堂皇,她没有拒绝的理由。可是早年间豹哥刚出道的时候,可是认了他做契爷的,有这层关系在,又不能不防。

似乎也不是在征求他们的意见,她只是通知他们她的决定,她会去。是的,同样不眠的一夜,看着睡梦中千佑的脸,她想到了如果不去,可能的结果。如果说之前入行是不得已,现在为了给千佑遮风避雨,她益发点燃了斗志。她不要她的千佑像她一样,因为没有父亲就被人欺负,任人宰割。

“我知道是鸿门宴。”她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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