邓芬

不知道邓芬是小儿麻痹症还是先天残疾,在我的映像中,从我能记事时起,看见的邓芬从来没有直立过,一直蜷曲着身子,靠着一条矮矮的短短的凳子帮着她走路。

邓芬的家跟我们家,中间只隔了一家儿,她跟我三妹同年,她每天早上起来,被她妈妈抱出她们家高高的门槛儿的时候,第一声叫的就是我三妹的名字,因此,我们几姊妹跟她走得特别近。

邓芬越长大走路就越困难,她走路的姿势也很特别,一个小小矮矮短短的凳子就是她的拐杖,双手扶着端着那条凳子,凳子走一步,脚就走一步,凳子再走一步,脚就再走一步。

映像中,邓芬是个快乐的女孩,很爱笑。她每天被她妈妈抱出她家的门口,抱下几步台阶,剩下的事就是我们这些小伙伴的事儿了。她拄着她的那条凳子,在四合院的海坝里等大家吃完饭,三妹把她抱过海坝的那条专门防止因下雨造成积水而设置的下水道,却没有盖盖儿的窄窄的沟儿,但对邓芬来说简直就是无法逾越的鸿沟之后,她自己走过中地坝,然后,三妹又抱着她走下了中门口的台阶,就到了闽家湾宽大的大地坝,那也是邓芬一生中走得最远的路。

她最爱玩的游戏是捉迷藏,不管是她藏还是她找,大伙都要等她发话“可以了”才开始行动,因为她一步一步行动缓慢。

找邓芬是最不费事儿的事,她的凳子的声音加上她的笑声,首先出卖了她,尽管她是躲藏着的,但是,没有一点悬念,小伙伴第一个揪出来的准是她。邓芬也很活泼,每次小伙伴们捉迷藏都有她,大家都没把她当残疾人看,她的童年是在快乐中度过的。

到了八岁,我三妹上学了,一起玩的小伙伴都上学了,她突然很失落,每天只能等到大家放学了,把家务事做完了才有时间跟她玩。有时候,大家都没时间跟她玩,她跟她妈妈说:妈妈,我要读书。然而,她的先决条件就决定了她不能去学校上课,因她妈妈没有时间背她去上学。

她看着我们用非常羡慕非常渴望的眼神,“你们叫我读书好不好”?

三妹每天放学回家,邓芬就眼巴巴的看着等着,等到三妹把事情做完了之后就教她识字。其实,三妹读书的时候,时间很少,只有放寒暑假的时候,时间才是充裕的。

邓芬无疑是闽家湾的孩子中,最有灵气悟透能力最强的那一个,很快她就能做到1到10的加减法,拼音也能横流倒背倒背横流。大家伙儿每天去学校读书,她则在自己家里读书,每天早上,第一个传来的朗朗读书声,是从邓芬家里传出来的。每天我三妹都要给她布置作业,放学回家给她检查作业。

邓芬也没有遇到过什么大难或者危急时刻,只记得有一次,我哥哥挑着水,快到家门口的时候,邓芬蜷曲着身子离我家门口不远,哥哥挑着水靠着一股惯性走得很快,拐过中门口的湾儿,就看见了邓芬,他的脚步想停下来不可能了,我想去把邓芬抱开也已经来不及了,我的心提到了嗓子眼,很担心我哥哥把邓芬踩到了,那可不得了,哥哥再加上一担水的重量一百多斤。

只见哥哥在惯性中硬提一口气从邓芬的身上越过,然后,哥哥放下担子,把邓芬抱起来问她有没有被吓到,邓芬笑嘻嘻的说:没有,我知道你不会踩我。

邓芬走路越来越困难,身子也越来越蜷曲,她的凳子的声音从以前的“咚,咚,咚”,变成后来的“咚……咚……咚”,她从开始还能勉强靠着凳子支撑起跟上我们的脚步,到后来的越走越缓慢,再到后来的每走一步就要停下来歇一会儿。她如果不是面前的凳子作为支撑,也会完全跟地面产生摩擦,样子很像是匍匐着前进。凳子到哪儿,她就走到哪儿,凳子跟她合二为一。

在一个有些寒冷的夜里两点,传来邓芬母亲“呜呜呜、呜呜呜”的哭声,哭声惊动了左领右舍,大家到了她家一看,邓芬已经走了,她的苍白的脸上很平静。

她母亲说:那天晚上,邓芬睡觉跟平时不一样,躺了一下,就对她母亲说:妈妈我要拉大便。她母亲就把她抱起来,像给婴儿尿尿那样把她提着,过了很久就不见她拉出大便。她妈妈就把她放下,隔了一会儿,她又说要拉大便,她妈妈又把她提起来还是没拉。后来,她妈妈发火了:你今天为啥子这么折磨人?在邓芬要拉大便,她妈妈一边抱怨一边提着她拉大便的第四次过程中,邓芬的头向她妈妈的右边一歪,靠在她妈妈的胸前,这是她人生中的最后一个动作。那时,她十一岁,那时,她跟着我三妹学完了三年级的课程。

在邓芬去世了几十年之后的同样一个寒冷的夜里,我突然就想起了她。

邓芬,一个身残志不残,一个匍匐着身子,没有悲伤,爱笑爱学习,生命短暂且放光华的女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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