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偷

  深秋湖中潮湿的空气,从一旁芦苇的空隙中散来。芦苇杆上带有酒味的绒絮飘散着,让湖边的小木屋充斥着一丝沉闷的气息。

  木屋里有一只体态臃肿的小波斯猫,它正低垂着头,半闭着眼睛,打着小盹儿。家里有动静,它也会抖动耳朵,可也只是懒懒的抖动一下而已。

  这天,屋外传来了细细的脚步声。其实这声音很小,像是从极远处传来的,但这只小波斯猫还是竖起耳朵,不同寻常地警觉起来。“吱呀——”,门悄悄地开了。门外的人似乎动作很熟练,一个头戴棕色贝雷帽的中年男子把身子探了进来,迈出一条腿后便朝屋里看了看。屋里的藤椅上居然有个老妇人,他慌了一下,但可能因为是个老人的缘故,他还是把另一条腿迈了进来。

  他其实很怕对方突如其来的质问,这会让他毛骨悚然地想起警察局里的供问,于是他便先开了口说,“据我的观察,最近的这个时候,你会带着你的这只肥猫,去湖边的芦苇丛中里去走走。”他不愉快地念叨着,像是狡猾的犯人在被侦探识破真相后直接摊出最后的底牌,他说这句话的时候,嘴里还透着一股劣质咖啡和烤肠的味道。

  老妇人居然没有回答,也没有因为眼前的不速之客有半点失色,在男人看起来她安详地躺在藤椅上,像秋天和煦的风吹过窗帘,没有起一丝波澜。这令男人感到很奇怪,他来到老妇人面前,很快他便惊喜了。因为椅子上的老妇人半闭着眼睛,似乎已经睡着了,男人自我安慰似的,心里默默地这样想。

  可那只小波斯猫却惊了起来,喷着鼻子,从老妇人的怀中四足腾空跳到地上,死死的盯着男人。男人并没有理它,他开始略大些胆子朝着房间内走进。开始他还小心翼翼,可当他瞧见屋子里的东西后,他伸出了左脚时不时地跺着地面,两只瞪大的黑色眼球打量着室内,他望了半晌,挑剔地就像淘沙工人。

  这时,老妇人的嘴突然嚷嚷起来,男人的跺脚声似乎吵醒了她。她脚下的肥猫苦苦地挠着爪子,使她终于发现了屋里陌生人的存在,可浑浊的眼睛却早已看不清他的位置,她弯曲在藤椅里,像挂满秋絮的芦苇在秋风里随风摇曳。她不知道该怎么办,猫咪的爪子依旧狠狠地在地面抓出刺啦的声响,与这背景里的和煦秋风极不相衬,像是住在这湖水里的女鬼拼命地在用尖锐的指甲抓挠人心。她呆呆地不动了,仿佛在做一个决定,一个很重要的决定。

  “我旁边桌子的第二个抽屉里,有一颗珍珠,是这个家里最值钱的东西了,”她想了片刻后嘟囔道。

  房间里的男人迅速走了出来,一动不动地,似乎被老妇人的话搞的有点不知所措。

  从没见过这样的人。

  成年男人现在似乎这样想。

  他停顿了一会,然后朝老妇人说的桌子前走去。桌子上摆放着一个相框,但显然是因为老妇人年纪大了,相框似乎摔了很多次,相框上的玻璃已经支零破碎,里面的照片也似乎残缺不齐,上面依稀地印着她和她的丈夫,尽管如此,照片却整齐地摆放在那儿。

  老妇人的丈夫是个环境工作者,他最大的梦想就是晚年能在自己的环境保护地建一个木屋,用自己一生攒的钱,不麻烦家人,与自己老伴守护着这片美丽的自然环境。可就在几个星期前,老人去世了,他的遗体埋在了湖边的芦苇林里,每天的傍晚老妇人都会过去。可在其他的时间里,老妇人几乎都蜷缩在藤椅里,身上的肉似乎都要嵌进藤椅的缝隙里,她几乎认为心这种东西也能像身体一样能被扭曲的藤椅紧紧包裹住,可她越是将手中的石子握紧,她就会感到更深的刺痛。

  男人紧盯着桌子上的照片,矗立着像在深秋荒野里的一块墓碑。

  男人的手突然颤抖了一下,悬在半空中,像是枯瘦的芦苇上挂着一滴水珠,使他迟迟不肯抽动。但男人还是打开了抽屉,因为这不值得他去可怜,他看到里面有个装珍珠的盒子,璀璨夺目,不过同时他也看到了,与之相衬的,在抽屉阴暗的一角,有着一个什么东西,可怜且安静地放在那,男人好奇的朝那个方向摸索着,他瞬间放大了瞳孔,似乎受到了来自命运的刻意捉弄。

  他手里捏着的,是一支仿制手枪。他知道老妇人既然知道珍珠在这抽屉里,就一定知道这把手枪的存在。刚才他在房间里的那段时间,老妇人至少有时间掏出这把手枪,虽然她的眼力可能已经不济,但至少……至少她能摸索着找到枪的位置,可能会打不准,但它起到的威慑作用已经很大。

  男人这才感觉到之前的错觉,窗外分明是一股萧瑟的冷风,朝着藤椅上的老妇人吹来,她的脸上泛起了阵阵沧桑的涟漪。她的眼泪从眼角钻了出来,翻过了一道道沟壑沟壑,缓慢着前行着,像从干涸沙丘上崎岖流下的两道水流。

  男人不知道站了多久,在寒秋斜阳的幕布后,他长长的影子被拖到老妇人的身上,老妇人躲在阴暗里,让他顿时觉得黑暗里有一双锃亮的眼睛,正向他诉说与祈求着什么。

  杀了我吧。

  为什么。因为即使没有这把枪,你也会杀人灭口的。为什么。因为你曾经犯下的罪每一项都是不可饶恕的罪行,再杀一个人对你来说只不过是再回一趟家。为什么。因为对你来说她的命本就无所谓,何况对被杀的人来说是一种解脱。她的命,就像是深秋下的芦苇绒絮,飘零着没人知道它会漂向何方。

  男人默默地摘下了贝雷帽,被帽子压住的头发也随风扬起,他似乎懂得了什么,今天是他刚出狱的第一周,他深深的鞠了一躬。他看着老妇人的眸子,分不清它是浑浊还是明亮。

  即使是风中凌乱着的芦苇绒絮,再渺小无助,但是是它给新的生命带来了希望,这便是它存在的意义,不是吗。

  傍晚的阳光是一首催眠的曲子,小波斯猫渐渐地吸附在地上,失去了先前的活气,两只锋利的爪子渐渐拢拉起来,眼睛悄悄地合上了,睡着了,以及靠在椅子上的老妇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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