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街旧事 第六章

大地回春蜂蝶采蜜  小径环山笑语欢颜

前回说到因王老爷突染重疾，耀华因此自告奋勇前往省城购得药回，有了这批早春新药，王府在老街和州里的生意都得以为继，而杨府由于未进得新药，陈药又余不多，势头已退了下去。这耀华可谓是为王府立了一功，王老爷因这件事病情得以好转，当天便赏了众人银子，一行人皆感激耀华，耀华心头也高兴。你道是为何？不光是为得了赏，还缘由那每天在厨房生火的小丫环，名叫小芳，今年方才十七，娇小身段，略圆脸蛋，娥眉似剑，眼如新柳，玲珑鼻梁，樱桃小嘴。耀华刚进王府做事光景，就瞧见蹲在灶头添柴生火的小丫环，沉默少言，火光映红的脸庞上，粘着两三条乌黑烟灰，活似一只小花猫，那天见耀华进来，只是抬头望一眼，又自顾干活。而眼下这时节，耀华自告奋勇立了头功，这小环心里却也欢喜起欢喜起来，昨天竟在厨房里喊了耀华一声，耀华先是一惊，一时忘了回答，惹得姑娘红了脸跑开了，耀华这呆头才回过神来，心头却像舔了蜜。

这几日老爷染病，已不再去医馆了。由洪铁头带王窑子几个去将前些日子开出去的方子给人抓了药。耀华照旧是在书房学书，这次侥幸立功，耀华更知学书认字的重要。只是常读着便眼睛不动了，侯书生便用书打过头来，耀华方才从昨日境遇中回醒过来，又拿起书来读。待到小少爷来后，耀华便急急端了餐盘回了厨房，一进门，瞧见小芳正坐在灶头前鼓捣柴禾，望见耀华进门来，便起身道:"我来帮你洗碗罢。”耀华又惊又喜，一时间竟不知所措。小芳逗得笑了出来，自走过来拿过耀华手中的木托盘，打了一盆水，蹲到边门水沟边洗碗去了。耀华这小呆头一时间竟不晓得去帮忙，待小芳已将碗洗好回来，耀华仍呆住一动不动，小芳自顾吩咐道:“还不去把木盆拿进屋来？”耀华这才醒悟，跑出去将木盆拿回来，朝小芳道:“道谢了，道谢了。”小芳格格一笑，自跑去后院当差去了。

耀华慢步踱回前院厢房住处，边回想着方才的一幕，不由得扬起嘴角来。这小芳虽是个丫环，样貌也不是神女天仙，但心地善良，又开朗活泼，耀华心里喜欢，可先前碍于男女有别，未能和她说过一句话。昨天是小芳先叫了耀华一声，今天又帮忙洗碗。自此之后，每天在厨房忙话时，两人常是四目相对，又忙扭头环顾，装作若无其事。而这小芳，仍是每日等耀华从书房回来，帮他诜碗。耀华不再呆在一旁了，而是近到跟前，望着小芳了洗碗，但他不敢蹲下帮忙，怕被人撞见。晚饭毕收拾好厨房，两人等到众人皆离去后，就着微弱的烛光，轻声说几句话，而后才各自回房歇息。耀华喜欢和小芳说话，小芳爱笑，笑起来时只是嘴角微扬，眼睛弯得像月亮，却是静静的笑，不出声响。

过了四五日，耀华这天到李总管跟前，说自己想告一天假，回家去看看，顺便将前日赏的五两银子带回家去，又提到丫环小芳与自己是同乡，她也想回家看看。李总管将此事与王老爷说了，王老爷感于耀华的孝心，便准了假。小芳既是同乡，便同回去，只是吩咐须当日回来。这耀华将告假的事与小芳说了，小芳也高兴，她比耀华更早进府，尚还未回过家。当晚便各自收拾行李，次日天刚亮，两人便辞了李总管，耀华在老街上购了两条鲜鱼，小芳购了一些糖果，便出街回乡去。

两人的家在老街南方，有一时辰的路程。地势比老街高许多，皆是上山的路。两人边说边走，各自说着身世及进府缘由。耀华是为攒钱取媳妇，小芳是家里姊妹多，养不活，送到府上做丫环，至少能养活自己，说着便掉下泪来。耀华不想让小芳伤心，便叫小芳回头看，两人已上到第一个山岗，回头望去，老街全景尽收眼底，在龙江河右岸一字排开，而龙江河左岸，近处一片油菜花田，金黄鲜艳，被绿色田梗间隔开，有的方正，有的三角，有的形状随意。再看远处，是一片新植稻田，青秧尚幼，点缀在水田上，成行成竖，两人望着这山谷美景，吹着清凉春风，卸下些许疲劳，忘却多少烦恼。相视一笑，又赶路回家。一路上穿林过岭，听鸟鸣，闻花香，认药材，摘野果，自在快活。说话间，已进了一村庄，经一家屋前，忽地一只大黑狗冲出狂吠，小芳骇了一跳，吓出声来。耀华顺势在旁抄起一根树条，抢上前来厉喝一声，高举起手作势要打，黑犬也是一惊，闪在一边。龇牙咧嘴，望天吠叫，却不敢上前来。小芳惊魂未定，耀华护在旁边，屋里主人尚在煮饭，闻得狗叫，便出来喝住。黑狗便退了下去，却仍不忘回头吠叫两声，主人道声歉，耀华说声不打紧。主人叫进屋喝口水，耀华婉谢，两人疾步离去。过得远了，小芳才敢回头来看，心绪方才平缓，对耀华羞涩一笑。耀华便放下手中物品，在路旁寻了一棵小树，拇指粗细，俯身用力将小树折断，剔了枝条，截成半身长短，交与小芳防身，也能作拐杖，爬山助力。自己仍用方才的枝条，照例去了枝丫，握在手中，重提好物品，仍旧说笑赶路而去。过了这个村庄，小芳家就在前头，而耀华的家却还要翻过山岭才到。两人在分路处道了别，约定午饭后一个时辰在此相会，共同回府。一个时辰的路，两人足足走了一个半时辰。耀华分了一条鱼给小芳，各自回家去了。

傍晚时分，两个才回到府上，虽已彼此熟悉，但在府里却仍装似生人，唯恐流言蜚语，自是小心行事，无人时才说两句话。

又过了些许日子，王老爷疾病似愈，医馆便又开了起来。一日午饭前，耀华趁夫人在正厅等候光景，向夫人禀报，说自己愿为老爷分忧，能否前去医馆帮忙。夫人也知道耀华前日立了功，但医馆人手已足够，便给了耀华库房的钥匙，让他管理药材仓库，日后医馆需要人手时再让耀华去医馆效力。医馆的人多一份工钱，夫人以为他是想多挣钱。耀华接过钥匙，套在铁项圈，作揖谢过夫人退了出去。

这耀华从有了库房钥匙，便把书房的医药书拿到库房看，书上记载什么药，耀华便寻出那一味药来，比照书上记载，闻其味，观其色，诵其功效，日子久了，便已记得许多。

这日耀华见旁无人，便轻声告诉小芳，让她饭后洗碗毕，径直到后边仓库来。待小芳来了，耀华取下项圈，开了房门。小芳是头一回来仓库。见这偌大的库房里，左中右各一排粗竹架子，又分四层，每层放有数个磨盘大小簸箕，上铺各种药材，屋里飘着药香。耀华叫小芳近前来，将自己识得的，逐一指给小芳看。有似花的八角，白片的白芷，蓝黑的草果，暗黄的党参，火红的花椒，细片的甘草，怪状的甘姜，卷筒的桂皮，浑圆的罗汉果，红皱的枸杞，棕色的豆蔻果。小芳看得眼花缭乱，又惊又奇。从此得闲时，耀华常常邀小芳来库房认药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