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将一枚游戏币投进推币机,硬币在机器里弹跳了几下,准确的落到了我预想的位置,片刻过后,机器中一顿嘈杂,声音盖住了喧嚣的音乐和吵闹的人群,我满意的把所有掉落出的硬币装进口袋,从围观人群中挤出,对在前台的服务员一笑,离开了游戏厅。
自从大概三年级时,我爸带我来玩过一次,我便迷恋上了这个游戏。“看着,在推铲来到最远的位置,停留一下要往后撤时,在这里投下硬币。”我爸给我演示着,果然他成功的推下了五个币。我拿着几枚游戏币,畏手畏脚的也要玩一把,意外的是我对这个游戏有着特别的直觉,总是能预感到硬币掉落的位置,我爸没有发现我的特点,带我去玩下一个游戏。遗憾的是,我对其他游戏,捕鱼、拳皇街机、赛车等通通毫无兴趣,唯独喜欢上了推币机,投币、落币、出币,凭借着直觉,每次我都能准确计算几乎没有差错,以致于很快我就能扫荡了游戏厅里的所有推币机。
我清早从家里放游戏币的盒子里取了一点,不过一小时,我面带微笑看着满脸忧郁的前台服务员,口袋叮当响,他像是在案板上被拍了的黄瓜一样。肖小很早就出了门,即使睡眠很浅的我也没有发现。今天太阳依然像撒泼的老娘们一样狠毒,才十点刚过一点,我已经开始后背冒汗。物流公司家属院前门一带,有着这个县级市最普通的一条街道,两侧是晚上才开门的烧烤店,一家游戏厅,一家藏在角落里的网吧,很多家理发店或者叫洗头房,哪家正规是真的可以理发,哪家是不能去的,我都有所了解。我刚来这里时,理着平头,脸肉嘟嘟的一脸老实像,我爸让我去理发,我抄近路进了最近的一家,里面的阿姨吃惊地看着我,我傻呆呆地掏出五块钱,在椅子上坐着,片刻过后她想清楚了我是来干嘛的,从抽屉里真找出一把推子,把我的脑袋推得如同被十几只狼狗啃了一遍,出门还有老头骂我小小年纪不正经。我觉得很委屈,我只是想正经理个发,没被理好也就罢了,还被骂成不正经。后来随着我渐渐长大,慢慢理解了老头为什么骂我不正经,他骂我不正经说明他知道这地方不正经,因此他有很大可能也不是个正经人。在这个事情中,理发店不正经,老头也不正经,只有我正经,但是我和他们不是一路的,所以只有我被骂成不正经。后来我渐渐明白,不合群就是异类,就必须要接受批判改造。
马路上轮胎店门前,油污把早已凹凸不平的人行道地砖涂的乌黑,两个年龄跟我相仿的学徒工麻木地拆轮胎、装轮胎。夏天烘烤出的橡胶轮胎气味混杂着汽油柴油味充斥着整条街。我就是在这条街上每天等公交车,一枚硬币,坐七站到学校。
暑假还有十多天结束,正值夏天最热时,我也没有了再去大城市看看的念头。前几日的突发奇想,令我吃够了苦头。前几日我告诉我爸要独自去玩,我爸给了我一笔钱和肖小的电话,我没有给肖小打电话,就在大城市里走了两天。我的腿出奇的能走,两条又长又瘦的细腿能一直不停地摆动,这与我爸能坐车绝不骑车,能骑车绝不走路的想法截然相反,他也不止一次抱怨过我太能走。
我在大城市里漫无目的地游荡着,从环海大道开始走,刚开始的风景令我愉快,新修的栈道散发出好闻的油漆味,海风咸咸的,吹到脸上很凉爽,海边不时有游泳地大爷。奇怪的是都是老年人在游泳,年轻人一个不见。这些老大爷像被干煸过的海豹一样,从栈道上跳到海浪中,许久不露面,当我已经为他们默默念阿弥陀佛划十字架时,他们又从遥远处露出头,肺活量大的惊人。以前看过一本书,说是古代在水边有靠着潜水捞财物的人,能在水下憋气半小时左右,这些老人如果再练练,说不定也能达到,甚至超越,清晨跳下去傍晚浮上来,面色红润栩栩如生。再就是走到了繁华的商业区,两侧的高楼,衣着鲜丽的人令我感到压抑,我没有兴致好好看,胡乱的在之间穿梭,将各种沙冰饮料烤串小点心填满肚子,忍受着他们在我体内与稀盐酸产生的化学反应。第二天我接到了肖小的电话,让我结束后到一个他给的地址住下,前一天晚上我在海边听了一晚上风和海浪的声音,身体有些疲惫,但精神亢奋,伴随着却是之后的极度消沉与疲惫,看来凡事都不应该做的太极端太绝对,以前我很爱吃牛肉拉面,后来有一段时间我就天天吃,连续吃了二十多天,直到现在我闻到牛肉拉面味就作呕。我按照肖小给的地址,住到了那个小旅馆。
肖小今天找好了房子,离我家不远的一处民房,更确切的说,是在马路对面的一片花花绿绿的违章建筑之内,房子质量比之前的好太多了,不大但是很实用。他的老婆刘阿姨也来到了这里,和他一起看房子。我对刘阿姨是有好感的,不止一次她替我爸去学校看过我,帮我处理一些必须家长要来的事情。我爸对于学校要求的事情,是能推就推,“如果凡事靠家长,还要学校干什么,我在家给你开私塾不就行了?”他不止一次向我抱怨,又在我的班主任面前露出和蔼的笑容。
“以后在这里住下,我可要把房子好好收拾一番。”刘阿姨兴奋地说,“至少要给小宝一个房间,孩子渐渐大了,一直跟我们住在一起可不行。”
“那当然,”肖小说,“再攒几年钱,我们也搬到楼上去,电视空调都配上,也睡席梦思。”
“那你得多往家里挣钱了。”刘阿姨眼睛笑成一条缝。
“怎么?老子一个月六七千块钱还不够你娘俩吃喝的?”
“月月六七千,也没见你往家里拿多少,都在外面吃了喝了,家里的开销不都是我那几个工资在撑着吗?”
肖小不再说话,故意走到刘阿姨前面,不和她一起走,拖鞋发出生硬的啪嗒声。房子里别的租户还没走,要下个月一号才能交房,肖小和刘阿姨买了点蔬菜水果海鲜,来到了我家。
钥匙放在门口的配电箱里,肖小知道,很自然地打开了门,在沙发里看电视。刘阿姨洗了水果,在厨房里开始忙。
我还没有回家,带着满口袋的游戏币在市里逛,扫荡各个游戏厅的推币机,认识一个人,可以回收游戏币。他留个长发,总是很神秘地出现在游戏厅的某个角落,不经意地拍一下我。第一次遇到他时,我扭过头莫名其妙地看着这个长发男子,他脸从头发间露出一条,在底下向我伸出了五个手指。
“没钱,找别人要去吧。”
“不是不是,游戏币。”
“游戏币也不给。”我从椅子上下来,挺直我那176的身子。
“游戏币回收,五毛一个。”我算了一下我爸留下的钱,远没有到换游戏币的地步。正想着,翻盖机响了,我爸的电话。
“肖小住进去了吗?”
“嗯,昨天就来了。”
“好的,他这个人好喝酒,好花钱,不要跟他厮混。”我爸提醒,“还有老付你认识吗?四十多岁方脸那个,他有个女儿跟你一个学校,今天或者明天也要去住了。”
“见过一次,但我不认识他女儿。”
“好的,给人家安排好房间,有什么事及时联系我。”我爸嘱咐了两句,急急忙忙挂掉了了电话。我有什么事好像要说,被他一挂电话又想不起来了,便不了了之。天渐渐暗了,电动车群也渐渐消失,狗群猫群开始在市场里大快朵颐,我不再留恋,回到了家。
进门之前,在院子里遇到了老付,他穿了件白色广告短袖,后背上红字什么什么电动车卖场,下身穿了件灰色西裤,短袖扎到了裤子里,方脸三七分头,眼睛和脸有着一样的沧桑,是那种长久在外奔波人独有的颜色与条纹。我总是感觉他的眼睛灰蒙蒙的,充满神秘感,后来知道他是有轻微近视,不开车时不戴眼镜。我不敢确定是不是他,他却一眼认出了我。
“正好要找你呢,最近可能要去你家住几天,添麻烦了。”
“没事,我爸已经说过了。”
“我女儿你认识吗?”
“不认识。”
“付丽丽,初二四班的。”
我摇了摇头,我是二班的,虽然班级隔的不远,但学校管理严格,课程压的透不过气,机会很少能认识别的班的人。老付跟我回到家,刘阿姨做好了一桌子菜,肖小从冰箱里拿出冰镇青岛啤酒,老付只喝了一瓶,肖小却喝了不少,躺在沙发上打起了鼾。我给老付找出了新枕头新床单,让他睡到我爸的卧室,看出老付今天很累,简单收拾一下也睡了。刘阿姨和我收拾好桌子,把肖小拍醒,肖小一脸埋怨地回房间了。
“真是不好意思,添了这么多麻烦。”刘阿姨坐在沙发上说。
“没关系,又不是什么外人,”我说,“还得感谢今晚的菜呢。阿姨你们全家都要搬到这里吗?”
“是的,他总是想一套是一套,小宝还要转学,我的工作刚刚算起步,又要辞掉了。”
“来这也挺好的,毕竟可以互相照应,生活压力也小一点。”我试着安慰了几句,眼皮也开始打架,便去卫生间洗漱。洗漱台上肖小和老付的牙刷已经放上了,看出来还没用过,我忍住困意冲了个澡,回到房间重重地躺下。
床头还放着我没有看完的《悲惨世界》,不是我多想看,更多的是我把看书当成了一种克服无聊的方法。独居最大的敌人就是无聊,空旷的房间挤压着你,如同冉阿让被割风老伯订进棺材里,再大的空间也不能放下心理的紧缩。我看了几页,却一直在想老付的女儿。想了好几个见过的四班女生,可总是无法与老付的方脸相匹配。无论如何晚上想女生是不应该的,我的下体又有了反应,我确定房间门反锁好,自慰了一次,想象着四班的一个皮肤黑黑眼睛却特别漂亮的女孩子,她在夏天穿着校服短裙,露出黑直健硕的大腿,笑声爽朗,苹果肌高高凸起,马尾甩来甩去。我不知道别人怎么看这个女生,自己总对她有种特别的好感,即使我是比较沉闷的,在路上偶遇她时也会尽量和朋友大声交谈,希望能引起她的一点注意。
很快我便安静下来,二号我又来找我。
“人是有阴阳两面的,”他一边认真的盯着推币机一边对我说,一个游戏币被他准确的投下,“阴的一面有软弱、孤僻、萎靡不振等等一些不好的性格,人总是喜欢把阴的一面说是真正的自己,那是不对的。总之不要让阴面主导你,你就可以大概的生活下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