戒烟

图：网络

有一句很吓人的话：点燃香烟的一刹那，你也点燃了死亡的导火索。

我是16岁当知青那年点燃导火索的。那时年轻，导火索很长，丝毫不觉得危险，一燃就是50年。直到前年春节后，宅家抗疫，才顺便戒了烟。

这一回居然成功了。

从前也曾多次戒烟且成功地戒了多次。谈恋爱时为显得老实本分，自然“不会抽烟”，戒过。一旦关系确定，洞房在望，便公然“学会”了。——不光是“学会”了抽烟，还“学会”了喝酒，而且学会的是酒量很大的那种喝法。出国旅游时公共场所不许抽烟，宾馆房间里也不许抽烟，怕罚款，便戒了。旅游结束，下了飞机一出机场立即死灰复燃。生病也是要戒烟的，病好了再接着抽。如此反复戒烟，可见戒烟之难。

婚后，先是妻子，然后是妻子加女儿，一直同心协力、苦口婆心地劝我戒烟，我呢，也一直有堂堂正正的理由不戒。比方说“文章无根，全靠烟熏”,不抽烟哪来的灵感？男人么，在外应酬，大家都抽烟，你不抽，是不是很另类？是不是不合群？抽烟固然危害健康，甚至会致癌，会缩短寿命，不抽烟难道就不生病不得癌症？这辈子就这么点嗜好，戒了，活着岂不是没盐没味！要戒烟，怎么也得等退了休再说。

平心而论，人在年轻力壮时，本钱雄厚，抽烟的危害毕竟不直观，看不出来，至于嗓子发干，爱咳痰，衣服上时不时烧出几个小洞，都不足以成为必须戒烟的理由。说穿了，戒烟不难，想不想、愿意不愿意戒烟才是关键。

退休后到上海带娃，照样抽烟，却渐渐失去了抽烟的乐趣。孩子娇贵，家里不要说二手烟，三手乃至四手烟都不允许有一丝一缕。看书看得上好，烟瘾来了，忍着；忍不住了，出门，到过道一角守着垃圾桶大口大口过瘾。冬天还好，穿厚点出门就是了。如果是盛夏，滚滚热浪中，抽一支烟就是一身透汗，还得忍受垃圾桶的馊臭，那种既要屏住呼吸又要大口吸气的抽法，弄得人上气不接下气。上海的公共场所，可以放心大胆抽烟的地方更是少得可怜。置身如此“糟糕”的环境，抽烟成了一种负担。

春节之前，女儿从台湾回来，“好心好意”给我买了两条阿里山香烟。台湾香烟的警示不像内地那么含蓄，烟盒上的画面是被香烟熏得发黑的肺，肺下面是一行血淋淋的大字：吸烟导致肺癌、肺气肿！这种警示语及其画面与“吸烟危害健康”相比，简直就是杀气腾腾。画面吓人，那烟盒便有些烫手，恨不得赶紧扔掉。那烟不便宜，大老远买回来，没舍得扔，但抽得特别闹心。香烟刚刚点着，便“看见”自己的肺又被熏黑了几分；轻轻吸一口，就觉得胸部堵得慌，似乎已经肺气肿了。吐出来的烟雾，里面藏着一个大写的“癌”字。越往后，越是疑神疑鬼，对香烟越是厌恶。阿里山抽完后，换成别的牌子，无论包装如何精美，熏黑的肺仍在眼前晃，肺把子上分明就是一根咝咝燃烧而且眼看就要燃到头的导火索。紧接着新冠流行，家里不能抽烟，外出须戴口罩，抽烟“环境”空前恶劣，加之上网百度，确定戒烟对身体不会造成危害，便真正起了“戒心”。记得那天是公元2020年2月4号，心一横，颈项一硬，没有任何人相劝，便高调宣布：自即日始，正式戒烟。

我承认，高调之后，是伤感。在长达半个世纪的岁月里，唇上手上，不离不弃，那是何等深厚的感情！50年的烟龄，倘若是婚龄，便是金婚。如今，说放弃就放弃了。好吧，我承认吸烟对肉身有害，但吞云吐雾时产生的多巴胺，给人带来的却是灵魂上的快乐。戒烟，没准戒掉了某种快乐的源泉。权衡得失利弊，我的戒烟，会不会太过草率、是不是操之过急？问题是大话已经说出去了，全家人都鼓过掌了，而且鼓掌的同时都表示过怀疑了，退路已经堵死了。

戒烟初期，一日三餐，要命的是饭后，因为从前最愉快的是饭后一支烟，特别是喝过二两酒的饭后，双重的多巴胺给人带来的飘飘然，熏熏然，那种满足，那种快乐，那种幸福，是很难用语言表达的。第二要命的是看见别人抽烟，所谓眼不见，心不烦。问题是就算不出门，看见影视剧中有人吸烟，照样能闻到香味，照样是实实在在的勾引。好在一想到阿里山，便能“看见”被香烟熏得如老腊肉一样的肺。

这就两年多了。尽管不少损友百般引诱，尽管打牌时偶尔象征性抽一两口，尽管闻着烟味会引起一种莫名的“乡愁”，但终于没有“死灰复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