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生反骨 削了发去当姑子


放勋家小姑娘对“姑子”的最初认知来自湖下村陈家宅院的东南角那一处不起眼的小庵堂(见《奇怪的大姨奶奶》),淡泊沉静。

离佘家庄不远的鸿桥镇有座清云寺,附近村落大小庙堂也不少见,偏这女人们挂在嘴边的尼姑庵是个稀罕的。

春节前后,有穿了青土色长袍的“姑子”进村化缘,求些五谷,好事的打听得说是百里外磨盘镇的尼姑庵里下来的。

百里外,对佘家庄的人来说太过遥远,所以磨盘镇倒底在哪里,没有人知晓……

佘家庄的三伏(天)燥热难当,院外树叶儿是静止的,连月色都白灼灼让人烦闷。放勋妈手头的蒲扇摇得刚歇了个稍,小姑娘翻个身子就醒了,口里头不依不饶,“奶,扇扇……”

放勋妈手里头赶紧摇上,“你个害人的祖宗,赶明儿奶不在了,看你叫谁扇扇!”

“奶明儿去哪里?”小姑娘没了睡意。

“去磨盘镇!”

“去做什(干什么)?”

“削了发去当姑子!”放勋妈轻笑了起来。

小姑娘生性顽劣,偏又对一切淡泊沉静的很是向往。磨盘镇上的庵中可也是供奉了头顶阿弥陀,身着素天衣的观世音菩萨,她好奇得很。

一骨碌爬起身,“奶,明儿个我也削了发去磨盘镇的庵里当姑子去!”

放勋妈鲜有的动了怒,“小丫头家家的,说什么浑话。呸呸,赶紧的呸上一口(在佘家庄,说错话,呸上一口便不作数)……”

小姑娘整不明白,奶想着要去的地儿怎就便不让她去了……

秋收过后,女孩子们三五成群地聚在一起捻麻、纺纱、纳鞋底……平日里吐不出口的私密话儿这会子避了外人就拿出来互相打趣儿。

英琴小姑姑被众人笑得恼了,涨红了脸,“谁相中的谁嫁去,他们要是逼紧了我,大不了削了发去当姑子……”

小姑娘看着英琴浓墨般乌黑发亮的头发,心生不舍,“姑,我大姨奶奶也没嫁,留着头发家里头也能当姑子……”

众人齐唰唰笑了,“你个豆大点人(小)儿,懂什(啥)哩!”

小姑娘感觉被轻视了,心里头有些不痛快……

等到腊月,佘家庄女人们的年事(准备过年的事宜)开始忙起来了。像蒸糕、做馒头、熬糖这样繁杂的活儿需几家搭着伙儿做(一起做,分工序)。凑在一起了勉不了总是“年关、年关,过年如过关”的相互着诉诉苦。

眼瞅着国进家的馒头馅儿里丁点儿荤腥没沾,干得像草团(搓圆了)不上手,放勋妈搬出瓦罐里的猪油拌上。

国进的婆娘拿袖口抹上眼泪,“放勋妈,我咋过这遭罪的日子哩。夜里头想着,还不如削了发当姑子去……”

放勋妈赶紧止了话音,“别瞎说,屋里头老的小的指着你呢……”

小姑娘有些不服气,“我大姨奶奶留了发在家也能当姑子……”

众人齐唰唰笑了,“你个豆大点人(小)儿,懂什(啥)哩!”

清明时分,地里头的麦子绿油油正抽着穗,田间沟渠的油菜花金灿灿开得艳。那些生了头年新草(落葬一年)尖了新坟袍(坟尖上压着新剪的红绿黄三色纸穗子)的墓地里,总有守了新寡的女人嘤嘤地泣不成声,“……早知你是个命短的,当初宁可削了发去当姑子也不进你家的门哦……”

磨盘镇是个离佘家庄很遥远的地方,女人们时常把“削了发当姑子”挂在嘴边。日子还是一天天过着,没有什么变化,连放勋家小姑娘也再不提什么留着发在家当姑子的浑话……

月亮惨白了脸,枝头的老乌鸦一个劲地聒噪,门前屋后的河道里泛出浓重的腐泥气息,搅在这湿闷的夜色里让人窒息……

放景娘走了,一根裤腰带在床架子上吊死的。隔壁国泰家的趴在一旁哭得快要断了气,“你个狠心的走了,叫我一辈子心不安哦……”

旁边的悄悄抹了泪,“哪怨得着你哟,她这是连放景也走了(去世了),一个人没活头了……”

国泰家的砰砰拿头撞得响,“中午来问磨盘镇怎(么)走,我回了个不晓得啊!早知她要走这条路(寻死),我瞎掰了也得给她留点儿想头(希望)哇!哎哟哟,你个狠心的哟……”

磨盘镇是个很遥远的地方,没有人知道它倒底在哪里。佘家庄的女人们总是把它挂在嘴边念叨,却是连削了发当姑子的路也找不到的。既然没有退路,那绝望生活能依靠的仿佛真就只剩下了灭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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