谈话

“于是,”他说,“你就不报名了?”

“不是不报,是我还没考虑好。”她说,“数学忒难了,而且这个专业考的人太多了。”

“就算是这样……”他看向窗外,没再继续说。街上零散着几家小贩,在清冷的灯光下冒着白气。昨天还很暖和,今天就突然降温了。日记要写点儿什么?日记很久没写了。

“其实主要是一想到要学数学我就心生抵触,”她说,“语文我就不抵触,但我觉得语文也很难……暧,去年的英语考试,你考的A还是B?”

“A,你考的什么?”

“B。”

“为啥不考A?”

“我以为特别难呢,就报了B,没想到这么简单。”

我本应该是想去哪就去哪的,我是说,我不该来这所学校。从九月六号开始,我拎着行李来到这儿的第一反应就是:后悔。

“贾芳考的A,她是高考分高,但因为朋友在这才过来的。”她说。

“你呢?你考了多少?”

“四百多,差一点儿到本科线。”她喝光杯子里的啤酒,接着又倒上。

“那你也能去更好点儿的学校吧,干嘛来这儿?”

“志愿,想去的学校都没考上,就到这儿了。”

学校的西面有座小镇,沿着学校门口的马路向西,通过一条高两米的小洞之后才能瞧见。镇里有自己的小学,店铺多是沿着主街而开张,住户则在店铺后面的胡同里居住,一切都井井有条,富有温和的人文气息。再向西面,远远的看去,那山通常是青色的,在挡住太阳时是红色的。

“你呢?小克,你考了多少?”她问。

“忘了。”

“忘了?”

“嗯,总之很低,我是对口上来的。”他说。

“那你考的东西在中专就应该学了吧?”

“不,高职会学,我们从第二年就没再学了。直到考试的前一天我才知道具体考哪几科。”

“那你干嘛去了当时?”她问。

“我当时处在水深火热之中。”你当时为什么要参加考试,小克?为了你微不足道的好胜心?想改变历史?还是战胜环境?他又打开一瓶啤酒,把杯子斟满了。

“隔壁的学校好像升为本科了。”

“对,”你心里一阵酸楚,对吗?年轻的后辈此时已经超越了你,正坐在离你几百米之隔温暖的教室里学习着你从未学习的内容,而她的旁边,是与她同样的人。你呢,小克?

除了西面之外,似乎没什么值得写的东西,北边是一处还算行的商场。东边是小区。南边是那个刚升为本科的学校。你总觉得,这里是荒芜一片的,即使现代科技与设施在这里开立,也依然不能除去荒草的冷漠气味。酒吧林立,灯水不休,都不能掩盖来自深层的荒凉与孤独。

“你少喝点儿吧,别再把胃搞坏。”他说。

“明天没课,”她把空杯子放到桌上,杯子里的泡沫从顶端流向末尾,“至于胃什么的,随它去吧!”

她叫层,是再普通不过的人,然而在这所学校里,普通人就如同黑色的头发一般难以发现。

“为什么出纳老师那么喜欢你?”她问。

“我训练那会儿就是她带的我。”

“就那个证书?你考下来了吗?”

“嗯。”

“你咋不和我说,早知道我也参加了。”

“一个月之前老师选人的时候我就推荐了你,结果你连去都没去。”他说。

“我还以为那就是个讲座呢……你也不和我说一声儿。”

“我第二天就告诉你了,你没认真听,净寻思你那破初级会计实务了。”

也许是地域不同,这一年来,你几乎没有朋友,价值观也有了一定的转变。在这片性感与不羁的废土里,你渐渐看清了自己。随之而来的,疑惑也添了不少。

“话说,你有喜欢的人吗?”他问。

“没。”

“咱学校的都入不了你眼?”

“倒不是那个意思,有的时候看见人好像是会突然那个一下,但回过神来之后再想想……好像也没什么。”她沉静地说。

“那你是打算以后相亲?”

“那倒是没想过……不过我不太喜欢这样。”

“所以你打算这事儿完全随缘?”

“随缘……这说法好像我很不负责一样……不过这事儿不本来就是随缘的吗?”

“谢尔文最近不太好,”他岔开话题说。

“怎么?学到瓶颈了?”她问。

“那倒不是,是和他女朋友出了问题。”

“那应该是他女朋友嫌他学习用了太多时间,不陪自己,”她想了想之后说道,“他现在学得怎么样?”

“不太好,好像在和女朋友冷战,每天郁郁寡欢的,学习也鼓不上劲。”

“他是要接计算机对吗?”她问。

“嗯。我还挺喜欢之前他学汉语言那阵子的,每天神神叨叨的——但后来他了解了汉语言专业不太好找工作之后就换到计算机了。”

谢尔文一直很爱这个专业,即使现在每天学计算机,也会抽空读一读古诗,看一看解读,有时候也找我打听自考汉语言的事儿。我总觉得他在某个层面很像我,也许是在学习的冲劲上,也许是在独行这一方面,没准儿他也是一个浪子回头的角色,好像不能说“也”,我还并未回头,还在混日子的深坑里徘徊。

“我在这学校三年发现了一件事,那就是,一切学校组织的活动都是徒劳的。”学长说,“本来有许多事很有意义,但将它们变成徒劳的最大罪过就在于——制度的不健全。”

“那什么是有意义的?”他侧头问旁边坐着的学长。

“自身,自私的推掉学校的所有活动,在图书馆学习的时间,这是有意义的,小克。”

“学校的活动我觉得有一些也很有意义,比如演讲比赛,歌唱比赛等等。”他说。

“怎么判定比赛的名次?”

“……演讲或者歌唱者的好坏?”他想了一下说。

“那么咱们学校谁能判定谁的演讲好,谁的歌唱坏?”

“……老师?”他下意识地问。

“他们也只是大我们一些的普通人啊,”他沉默了一下,“我们没有专业的人做出评定,所以对于比赛的名次,我们只能根据参赛者的脸、关系、服装、气质首先打分,然后才是专业分,演讲者的流利程度——演唱者歌曲的曲目等等,但这方面我们都不太有把握,所以都是摸黑给个不高不低的分。”

“这有什么不对?”他问。

“对参赛者不公平,”他说,“演讲当然还要有许多标准了,比如内容、条理、节奏等等,而不是仅从口齿伶俐这一个标准就把演讲者的好坏评定。演唱也有共情能力、演唱技巧等等,而绝不是听感的好坏而决定分数的高低。”

“我大致听得明白,你是说我们学校没有能够担起评委责任的人?”

“来咱们学校的,通常都是这样的。”他戴上了耳机,继续写着没写完的政治笔记——明年三月他就要踏上本科的船。

“别再喝了,你喝的太多了。”他说。

我相信无论在什么地方都可以用一个同样的尺度来划分这里的人,不同的地方,人的上下限也不同。换言之,最差劲的地方,也有值得一交之人。

“那个学长现在怎么样了?”她迷糊地问。

“现在么?也许在某间亮着灯里的教室里学习。”

“他接的什么专业?”

“政治那一类的,他当兵回来的,对这方面有一些把握。”他说,“那你呢,你打算接什么专业?”

“我……没什么打算……”

“你不报!?”

“也不能说不报。”酒早喝完了,隔壁的酒桌还有一些未被清理到的液体在爬着。一小时前还热闹的酒馆现在只剩下零散的几个顾客,自顾自地喝着闷酒,酒吧里的迷雾变得朦胧,这股湿润的气让人分不清当下的时辰。街上的小贩早就生起了炉火,招呼着零散的行人。

“是数学太难了。”她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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