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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人类历史上，曾有过三次技术革命，每一次，都在打破肉体、距离、生产力对我们的限制。今天，公元2048年10月24日。人类将完成第四次技术革命——信息革命。数据调度中心与OW已经成功试运行整整二十年。在这二十年里，一切都交由数据掌控。金钱，曾经是阶级的标签，是物质的枷锁。货币与市场，那古老而陈旧调度机制将被埋进历史的尘土。通过OW，人类已迈入无货币时代。每个人都将获得全然的满足与自由！”
台下，无数地掌声雷鸣般响起，向数调中心主任致以最热烈的祝贺。汉娜坐在台下，满怀欣喜，却不忘与直播留言中的网友互动。等会儿演讲结束，她要赶紧把稿子写出来，第一时间推送到每一位用户的手机里。
“OW——One World，大一统操作系统。二十年前，各家公司的用户数据还在各自管理，但早就产生了太多冗余和不便，OW就是将这些统统整合起来。从今天开始，每一个人的所有数据——出行、医疗、购物、旅游……甚至每一餐、每一次心跳，都得到了有机组合。在数据调度中心那里，所有数字复刻出了一个个活生生的人。一切需求，通过OW传输到数调中心，再由中心统一管理城市的交通、电力、生产……多么精简快捷！
……
不仅如此，人类已经不再需要交易。OW会把所有的资源统一分配，为每一位用户量身定制最合适的计划。世上将不再有饥饿、不再有不公、不再有匮乏。这将是一个前所未有的美好世界！”
汉娜坐在车里，双手在键盘上起舞。窗外飞速闪过的广告牌上，印着那振奋人心的标语——One World，New World。
“汉娜女士您好，传媒大楼到了，请您小心下车。还有，您昨天深度睡眠时间少于两小时，建议多休息，午餐将为您准备蛋白质与维生素B含量丰富的食物，祝您健康愉快！”无人驾驶车内传来的智能语音提醒到。
“这两天准备资料，确实有些累。谢谢。”汉娜下了车，急匆匆走进大楼，登上电梯，大脑处于飞速思考状态，无心关注电梯外的风景。只见窗外交错纵横的道路上，一辆辆无人车飞驰着，就如同健康、完美的血管一般，毫无拥堵，秩序井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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汉娜走进编辑部，刚坐下打开电脑写了会儿稿，隔壁桌阿果就凑了过来：“姐，我订了Light酒吧的位子，今天可算排上号了，我再也不想去看电影了，晚上跟我去玩吧？”汉娜说：“不了吧，我今天要去健身。”“别嘛，我帮你推掉今天的课。”说罢，阿果拿起汉娜的手机，“OW,帮我取消今天晚上汉娜的健身课。”只听手机里传出声音，“需要汉娜本人确认。”阿果端着手机朝着汉娜，眨巴着眼睛。“确认。”汉娜说。“真拿你没办法。”“好的，课程已取消。”
汉娜一边敲着键盘，一边听着公共屏幕里的新闻，一位官员正在做着报告：“自本市采用大数据管理治安以来，城市犯罪率降低至前所未有的情况。大部分犯罪行为可以从预谋阶段得到禁止，对于已实施的犯罪，我们也可以通过数据中心对于罪犯的跟踪定位，进行迅速地抓捕。城市的交通网络运行通畅，这几年里，没有发生过任何一桩交通事故。我们相信，在未来，这些情况只会更好地延续。”下一则新闻则是：“昨天下午，警方抓捕了在传媒大楼前游行示威的自称‘货币主义者’的不法分子，现已将他们教育并遣散。各位市民，为了社会稳定，如若遇到类似人员，请及时通过OW进行汇报。”
汉娜撇了一眼桌角上放着的传单：Not One World，Just My World。这是昨天经过那群人面前时，有个小伙子塞她在包里的。那男孩儿个头不高，带着鸭舌帽，帽上织着一个“C”字。发传单给汉娜的时候，压了压帽檐，问了句：“女士，你听过哈耶克吗？”汉娜没听过这个名字，也并没搭理他，低着头走开了。
在那醒目的标语下有一行网址，还有备注：请在非OW操作系统下浏览。汉娜曾用自己载有OW的手机登陆过，不过网页只是打开了一个普通的电商平台，看上去没有任何特别的东西，或许就是一个广告传单罢了。
“虽然不太喜欢他们，可是他们……犯了什么法吗？”一个疑问出现在汉娜脑中，但不一会儿，就被繁重的工作代替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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酒吧里氤氲嘈杂，所有人都摇头晃脑，有的人在和别人大声说些什么，不过很快就被音乐声淹没了。阿果拉着汉娜在一处卡座坐下，“一扎啤酒！姐你喝啥？”“我喝牛奶就好。OW说我最近太疲劳，要补充蛋白质。”“我的天，你到这来养什么生！”阿果一脸嫌弃。“我去蹦会儿啊，你去不？”“我先歇歇。”“那好吧。”阿果一蹦一跳进了舞池，跟着音乐鼓点声扭了起来，她仰着脸眯着眼，花花绿绿的灯光打在身上，像只变色龙。
室内太燥热，汉娜不太习惯这样的环境，就起身到室外去走走。街道上杳无人烟，远处的电影院、体育场、游艺室静静地闪烁着霓虹，每个人都被安排在合适的位置，享受着娱乐活动。即使你不爱出门，你也可以待在家里，接上立体感官系统，在虚拟世界里畅游。如果你饿了或馋了，就进入订餐平台，无论是清水还是酒精、无论是点心还是大餐，一键定制立刻送达，味蕾随时可以得到满足。只要你愿意，你可以成天呆在家里或娱乐中心，生活充实得如古代帝王一般。工作？这个词也已作古。现在，没有那么多工作让人去做，机器的生产力早在上个世纪就已过剩，而数调中心只是将它们更好地配置而已。这几年来，人类只留下了一点点职业去照顾好自己。出来上班的，都是闲不住的人，大部分人会选择将他们宝贵的生命用在丰富而刺激的体验与娱乐中去……当没有职业之分，也就不再有地位、阶级的差异，不再有劳动力的买卖与剥削，一切不平等都不复存在，因为它们的源头已经消失——钱。这是最美好的时代，可是，似乎又有什么不对劲……
“嘿！汉娜小姐，还记得我吗？”一个熟悉又陌生的声音打断了汉娜的思绪，汉娜抬头，望见了那个鸭舌帽。
“你是……昨天在传媒大厦门口的那个人？”“记性不错。”“可你是怎么知道我名字的，还有，你怎么知道我在这？你跟踪我？！”
小伙子挥了挥手里的手机“这都要感谢OW。你之前上过我们的网站吧？我们屏蔽了所有通过OW登录的用户，你虽然没进来，但是留下了痕迹。”
“你想干什么？”汉娜警惕到，进入OW追踪个人信息，这可不像好人做的事。
“我先自我介绍一下吧，汉娜小姐。我叫米洛，‘货币主义’的成员。”他指了指帽子上的C字形。“这是‘Currency’，货币的意思。在OW里我有一个注册的名字：顾飞。我了解到你的工作，觉得你能帮助我们，你愿意去我们的地方看看吗？”
“我要回家了，你再跟踪我我会报警的。”
“请务必登录我们的网站了解一下，再这样下去，世界只会属于他们。如果你有兴趣，我会再来找你。”说完，米洛压了压帽檐，转身潜入了茫茫夜色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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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姐，你刚去哪啦，我累得不行了，咱回去吧。”“没有认识个帅哥？”“活人我早就腻了，我家‘金刚’还在等我呢。跟你说，活儿可好啦。”说着阿果就笑了。“金刚”是阿果给起的名字，一个基于立体感官系统开发的恋爱交互类人工智能。
回到家，汉娜就开始翻箱倒柜，米洛口中的“他们”是谁？为什么世界只属于“他们”？“货币主义”是什么玩意？那个名字——哈耶克，又是谁？也许这其中有很多新闻可以挖掘呢？
过了很久，汉娜终于从陈旧的电子产品堆里找到了一个老式手机，标志是一个被咬了一口的苹果。汉娜想，这次应该能进去吧，她又找来电源线，插入老式手机，并打开自己的OW系统，找到之前的浏览记录——那个传单上的网址。汉娜对照着一个字一个字地输入，并按下了回车。
一个黑色页面，显示出几个红色的大字：警告！你将进入一个真实的世界。
汉娜毫不犹豫地点了确认。
并没有什么吓人或者奇怪的事情发生，这是一个非常简陋而古老的网站。只有零星的几个在线视频，和一些从没有听过的电子书提供下载。
“工业‘牛奶’的制作过程。”由于晚上刚喝过牛奶，汉娜对此提起了兴趣。“牛奶不是牛身上挤出来的吗？”汉娜点开了它。
画面上，是几个烧杯，和一些装着不同化学品的瓶瓶罐罐，一个人带着面罩走到桌前，一言不发。他先往一个烧杯里灌了一瓶水，然后双手熟练地在各种化学品中穿梭，不断地往水里加东西。只见那瓶水，渐渐地从清澈变浑浊，然后飘着絮状物，在几秒中的搅拌后，变成了乳白色，略带粘稠的液体。
那人终于说话了：“这就是你喝到的‘牛奶’。不含任何天然成分。配比精确，口感极佳。这就是我们的工业，工业化必然带来标准化的劣质产品。”
“我们吃着工业化的食物、喝着工业化饮品、享受着工业化的娱乐与刺激、脑子里装着一些工业化制造出的观点。然而当你看到这个视频，你就开始具有自觉性了。价值、理想、努力、意义都在哪里？活着为了什么？无穷无尽而又毫无意义的快乐？这就是我们虚无的人生。”演讲完毕，屏幕暗淡下来，一个金黄的“C”赫然出现在黑色的背景上。
汉娜关掉了视频，她惊讶自己竟然在吃这样的东西，也对这个“真实的世界”充满了好奇。她浏览了网站上的一些书，例如《致命的自负》、《美丽新世界》，似乎都是上个世纪的东西。网站上某个角落写着：金钱是人类发明的最伟大的自由工具。另一个角落写着：天堂一切都好，只是没有希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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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去江边。”“好的，顾飞先生。”除了这一句命令，两人在车里一言不发。汉娜知道，米洛会再找到他，事实上，她一直在等待米洛，带她去“货币主义”的领地去看一看。
江边已经是这座城市的边缘地带，这里荒无人烟，连交通网络也力不能及，不再向外延伸下去。二人下车后，米洛带着汉娜沿着江走了很久，终于在完全看不到城市的踪迹之后，发现不远出有一艘小艇。“这里是渡口，我们要往彼岸去，这里在OW的地图上是查不到的。”艇上，早有一人等候，“我是摆渡者。汉娜小姐，欢迎你第一次来到遣散之地。”说罢，小艇便开动起来。
“我读了哈耶克的书，里面的观点很有意思。”汉娜说道。
“那真是太好了，有什么疑问吗？”
“在上个世纪人们的眼里，货币是让人自由的工具？市场的作用比想象得要大得多？”
“是的，阶层的差异来自于资本的差异，但货币的流通也让这些壁垒不断打破。而今天，人们不再拥有金钱，也就再也无法突破阶层。世上充满无用之人，而那些站在金字塔尖的人却屹立不倒。“穷人”和“富人”，都将世代传承。汉娜小姐，你即将看见的，就是当年。”
一会儿的功夫，米洛已经上了岸，汉娜也跟着下了船。刚站稳，汉娜就看见眼前，是一排用布搭起来的帐篷，每个帐篷前都有一张木桌，上面摆满了各种各样的物品，有衣服、有食物、有锅碗瓢盆、有电子产品。“这些都是‘商品’，你应该不陌生。”米洛一边带着汉娜参观，一边说。汉娜回想起小时候买东西的样子。那时候，汉娜还经常用到钱，跟对方提出的“价格”进行“结算”。一般说来，如果东西好，那么价格就会贵一点。
汉娜走到一个帐篷前，目不转睛地盯着玻璃瓶里的乳白色液体。旁边木板上写着：纯天然牛奶。汉娜想：“这和我在城里喝的有什么不一样？”
“尝尝看？”米洛说着，掏出一沓印着花纹的纸，汉娜认出那是就是“钱”。米洛抽出其中一张，递给帐篷里的人，“老板，给她来一杯。”老板微笑着，拿起一瓶牛奶，递给汉娜。汉娜对着瓶子端详了一会儿，然后品尝了一口。“这么好喝！”纯天然牛奶的质感，绵密而细致，味道也比工业牛奶浓郁许多。
“你跟我来。”米洛带着汉娜，来到一座土楼前，“这上面能看清楚整个遣散之地。”他们顺着台阶，爬到楼顶。
只见脚下，是一排排帐篷组成的“市场”。而远处，大片农场蔓延到天边。农场里，各种作物盎然生长，牛羊成片，细细地咀嚼着青草。
“这就是我们的世界，我们过得很原始，但所有的东西都是我们自己生产的。在这里，我们为了自己的尊严和富足而努力，我们有生产者，有商人，有老板，有员工……也有不劳动者，他们难以为继，遭人唾弃。这里并不消灭贫穷，但这里才是机会均等、充满意义。我们相爱，我们奋斗，我们死去。我们称这叫人生。”
也许我该告诉我的朋友们，汉娜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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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带我去数调中心。”“好的汉娜女士。”
这里，是所有数据汇聚之处，也是所有命令扩散的起点。大厅里，一个巨大的金属“D”坐落在中央位置，代表着单词“Data”。基座上，刻着一行字：数据，自由之基。
汉娜径直走进电梯，点亮了主任办公室所在的楼层。
“感谢您接受我的采访，主任。我想之前发送给您的资料，您都看过了。对于我之前遭遇的一切，您怎么看？我们是否有义务把这写内容公之于众，让大家自由选择自己的生活？”
主任后仰着，坐在柔软的皮椅里。他慢慢地转向窗外，看着由数调中心操控的一切。慢吞吞地说道：“哦，你说的一切，我都知道。可是，你知道人们到底想要什么吗？给你看看你朋友的留言吧。OW，调出汉娜朋友的视频。”
画面上出现的是阿果。“汉娜，你在看吗，我知道你最近和那帮‘货币主义者’走得很近，但是你不要听他们胡言乱语，你想想，咱们的生活多好啊。我很喜欢看电影，让我上一秒大哭、下一秒大笑。我也很喜欢‘金刚’，他是不是人真的不重要。我喜欢工作，但我不想受它所累，你知道，从前，人们为了钱而忙碌的样子实在太不堪，太疲惫了。我在这里，什么都有，这是多么美好！”
汉娜心里一怔。
“哼哼，要不要再给你看点东西？”
视频上的是米洛。“你以为我不知道他们在搞什么鬼？可是你以为有多少人会被他们叫醒？”
米洛正在传媒大厦门口，向来往行人发着传单。
汉娜看到，自己走进了画面，“你听说过哈耶克吗？”米洛说着，把一张传单塞进了自己包里。“这是你们第一次见面的视频。”主任说道。“你再接着看。”
画面里，有一些路人，已经开始对着米洛录像，并上传到了OW，其中一个，就是阿果。
“怎么样，难道真相不也是就摆在他们眼前吗，动一动手指，轻而易举。”
接下来，是阿果登录米洛的网站，甚至在去遣散之地参观的录像。从表情上看，阿果一脸厌恶。
“对不起，汉娜小姐，你太自负了，这些人不需要你叫醒。而你呢，已经不适合在这里生活了。我已经注销了你在城市里的身份，请你去和你的‘货币主义者’朋友们在一起吧。”
主任喝了一口桌上的饮料，而那个容器上印着的，正是一个金黄色的字母“C”。
“你们生产天然食物，我们用机器和你们交换。他们，活着就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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传媒大厦前，小雨淅沥。
一个小伙子行色匆匆，正朝门口跑去。被一个女孩拦下，“你听说过哈耶克吗？”，她说着，并朝男生口袋里塞了张印着“Not One World，Just My World.”的纸，就转身离去，留下那个男生一脸疑惑。
一个带鸭舌帽的男人，微笑着迎接女孩，“我有时候会问自己，这样值得吗？”
“就如你遇见我，总有人，值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