喘息

去朋友家的路上遇到一位拉平板车的妇人。车上堆放着几个大包,大包里包着挑捡出来的泡沫板、饮料瓶还有些纸盒。

妇人在前,我在后。她短发过耳,一缕缕乌黑油亮地贴伏在巴掌大的后脑勺上。她身材娇小,肥大的衣服更显得她瘦削。上身穿着件黑色的男士外套,泛着白,松松夸夸地罩在身上,走路的时候随着身体摇摆,再容下一个她也很容易。军绿色的裤子直勾勾地包裹着两条腿,裤子不但过于肥大,还很长,遮住鞋子,落在柏油马路上,远看上去像两条行走的裤腿。

妇人走得卖力,每一步都敦实有力,我在后面把那股认真劲儿看得真切。每一次抬腿,上身也同时跟着上提,随着脚着地再落下,头也像是油田里的磕头虫,一上一下,机械般的重复。

她似是担着极其沉重的负载,正在进行一场肃穆地前进仪式。

为什么会走得这么卖力呢?我好像只有在爬山或者上陡坡时才会这样下力地走路,那是因为路途艰辛。可这,虽然有点坡度,但也不至于跟爬山相比。哦,我忘了,妇人身后还拉着一辆车。

每走一会儿,妇人就会换一次手,即使换手,脚也不停歇,约莫着抓到把手,保持着前行。

过了十字路口,我们的距离越来越近,四米,三米,两米,一米半时,我和她之间只有一辆小车的距离。这时,我好像听到一种声音,哦,原来是喘息!由细微慢慢加粗加重,直至变得厚重。

我决定超到前面,便加快了脚步,当和妇人并行时,厚重的声响增强到极致,让我误以为声音是从我的身体里发出的。在我的记忆中,有过对这种声音的印象,那是我的二姥爷。有一年见他的时候也能听到这种粗犷厚重的喘息,不幸的是,到了年底人就没了。这声音让我有些儿慌乱,催促着我再次加快脚步,超越到妇人身前。喘息还在,再仔细一听,这不仅是喘息,更像呻吟。这种呻吟,二姥爷也曾有过。因为老姥姥太挑,二姥爷一辈子光棍,躺在炕上的时候全靠两个兄弟和几个晚辈伺候,身体的不适,一生的孤独,全都在喘息中传递。难道她也有和二姥爷一样的悲苦?

我想尽快摆脱这粗重的呻吟,步伐不减,距离一点点拉开,喘息由粗重变浅变淡,微弱到敏感的耳膜都捕捉不到。

我拐进小区,隔着围栏和一道狭窄的绿化带,与妇人相对而行,我佯装向外张望,不经意地瞥向妇人,瘦削的脸上能看到骨骼的轮廓,皮肤像是被头发染黑了,泛着油光,额头和眼角的皱纹隔着距离依然看得出印子。

我立在那里,看着她的背影远去,很久没有走开。我猜测不出她的年龄,或许她与我的父母是同龄人,亦或许稍稍年长些。我也猜不出她的孩子对她孝顺与否,但我想她这一路一定背负了太多的沉重。

辛苦的人,祝你安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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