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街旧事 第二章

灵芝鸡蛋求门问道  铁头窑子欺弱媚强

话说这一天临近午时，两个五十多岁的庄稼人，一人挎着一篮子土鸡蛋，一人肩上搭着麻袋，领着一个二十出头的年轻男子，扣响了王家的铜门环。里边门房取下门闩，扯开一条细缝，见来人是农村模样，便厉喝一声：“你们谁呀，乱敲人家门！”前面的老妇人忙作了一个揖，陪着笑脸：“打搅了，麻烦老哥通报一声，我儿子想找个活儿干。”说着把装着二三十个鸡蛋的篮子递了过去，门房看了一眼那棕褐色的鸡蛋，色泽光亮，干干净净，定是仔细擦过了。又看老妇人后面跟着一老男人，男人身后才是那二十出头的白净青年，门房眼轱辘一转，想着兴许府上正要招工，便叫道：“等着！”一把抢过篮子，砰的一声将门关上，一边朝里走一边往兜里塞了十来个鸡蛋，这才提着篮子走到正厅，找不见李总管，又跑到厨房，才见着正在查看午饭的总管，门房如此说了，李总管也拿不准，老爷又在医馆尚还未回，便到后院禀报夫人，夫人正在吃西瓜消暑，身旁丫环摇着扇子。听了禀报，吩咐先叫进来瞧瞧，便跟着李总管来到正厅坐定，李总管叫门房去叫人，门房顺手将鸡蛋篮子放在正厅门边角落，跑出去开了门，叫声：“进来罢！”两老一少这才擦擦额上的汗，跟着门房来到正厅，只见一年轻夫人端坐在雕花绘鸟的屏风前，农妇忙弓腰作揖，道：“夫人吉祥，我这儿子身体结实，能吃苦耐劳，想在府上找点活干。刚带来一篮子土鸡蛋，全是自家养的鸡生的，敬送给夫人。”门房忙去门边提过篮子给夫人看，夫人瞧了一眼，面色平淡，道：“也不是什么什么稀罕物，姑且收着罢。”李总管给门房使了个眼色，门房便退下拿到厨房去了。老妇人一听夫人说稀罕物，便微微一笑，朝身后老男人瞟了一眼，老男人忙卸下肩上的布袋交与老妇人，老妇人伸进手去，抽出一朵两三个巴掌大的灵芝来，王家是做药材生意的，夫人虽不懂药，但这十来年的耳濡目染，识得这灵芝绝不平凡。看这老妇人，手里却并没有停，又伸进袋里取出一朵灵芝，也是两三个巴掌大，放在一旁的小方桌上，又伸进手去，再取出来，接连取出五只。夫人坐得不再端庄了，抽身走到桌边，拿起最大的一朵灵芝来看，质轻光亮，纹理清晰，红褐相间，是为上品。夫人深吸一口气，重坐回椅子上，理理身上的轻纱，顿了一顿，又瞧了瞧后排的年轻男子，他一直低垂着头，夫人叫一声：“抬起头来看看。”老妇人忙回身扳起儿子的头，夫人沉了沉语气道：“看你还算壮实，吃得苦么？”老妇人答道：“庄稼人，什么苦都吃得。”夫人又道：“很好，识得字么？”老妇人道：“在村里念过两年私塾，识得字的。”夫人又望了望桌上的五只灵芝，说道：“既然吃得苦，又读过两年书，便留下罢。李总管，后厨有人管么？”李总管答道：“回夫人，尚还没有。”夫人道：“且先让他到后厨去，掌管粮米柴油，定要把后厨管好了，督促饭菜做得味好些，老爷这两天胃口不佳，须好生调养着。”李总管点头道：“知道了。”老妇人忙跪下给夫人磕了一个头，道了声谢，将儿子推上前来，领着老男人回乡下去了。

夫人盯着眼前的年轻人看了一阵，只见这青年，瓜子脸蛋，清长眉毛，眼睛虽不敢正眼瞧夫人，但也掩不住里面透着的灵光，鼻梁高挑，双唇厚薄恰当。一眼看去，清秀的脸庞似有一股子英气，夫人不由得点了点头，便问道：“叫什么名字？”青年男子微抬眼看面前的贵夫人，脆亮的答道：“耀华！”夫人道：“是个好名字。”侧头吩咐李总管道：“耀华初来乍到，我虽让他管后厨，但想着他年轻没有经验，你且先教他，教好了，也能减轻一些你的担子，毕竟你年岁也大了。”李总管瞧着眼前的小伙子，他也喜欢，欣然答应。因天热，夫人便回后院主房里，继续吃西瓜去了。

李总管领着耀华来到侧边的厨房，厨房里几个人正在忙活，有颠锅舞勺的，有劈柴生火的，有端盆递碗的，有洗菜杀鸡的，火气蒸腾，油香四溢。耀华这算是开了眼，人家光这厨房就比自家乡下小房子还要大，这边一排锅灶刀勺，那边摆着一排待烹炒的菜品，有鸡鸭鱼肉，红瓜绿果，白菜青葱，应有尽有。李总管拍拍手，大家就都扭过头来瞧着，停下手里的活，李总管指着身旁的耀华，大声说道：“这是耀华，是夫人刚亲自招进府的，专管老爷的饮食，帮忙调理老爷的身子，夫人说以后后厨的事务都由耀华掌管，务必要把饭菜做得好些，让老爷喜欢吃。”说完让大家接着干活，李总管领着耀华围着厨房转一圈，指明哪个柜子放什么物品，哪个架子放什么菜果，哪是水缸，哪是米缸。出了厨房又转到后院，指明哪是主房，哪是厢房，主房是老爷夫人专用的，除了李总管，其余下人不得进入，甚至连后院都不能来，这是规矩。书房里是账房先生，有很多学问，不懂的可以请教他，但这个侯书生不好相处，让耀华自小心些。又领着耀华来到前院厢房，在北侧给他安排了床铺，这边睡的是帮厨和门房等人，南侧住的是护院队，皆是通铺。

午饭时辰，洪铁头领着轿子回来了，掀起帘子让老爷下了轿，门房听见响动早已开了大门，王老爷步行到正厅，坐定喝了口茶，夫人也随即来了正厅，李总管领着耀华上前拜见老爷，王老爷诧异，这年青人并不识得，夫人忙说道：“这是刚招进府的，想着这几日老爷似乎胃口不佳，让他为老爷调理身子。”王老爷撑开折扇摇了摇，刚才走这几步路他已出了汗，身子确乎是有点虚了，便瞧一眼年青人问道：“叫什么呀？”耀华拱手作揖，响亮答道：“回老爷的话，小的名叫耀华，专为伺候老爷饮食的。”王老爷点点头道：“先下去吧。”王总管便领着耀华出了正厅，夫人这才将前边小桌上的灵芝拿给王老爷看，道：“那孩子的父母送来的。”王老爷是个精明人，一瞧这灵芝便知是上品，心里便开始在意这个叫耀华的小子了。

这边王总管将耀华领到院子里，边走边对耀华说着规矩，老爷们吃饭自有丫环伺候着，下人们不可以进去，吃饭就在厨房。耀华一一记在心里，初来乍到，他必须记好每一条规矩。

两人又来到前院西厢房住处，洪铁头看李总管领着生人，粗着嗓子问道：“这人谁呀！”李总管答道：“这是耀华，是老爷新招进府的，专管后厨。”又向耀华道：“这位是洪铁头，护院队长，老爷最器重他了。”这话让洪铁头听着得意，便又昂起头，斜着眼睛瞧这年轻人，长得白白净净，眉目清秀。可洪铁头一点也不喜欢他，兴许是怕耀华争他的宠罢。耀华倒是毕恭毕敬，欠身向洪铁头作了一揖，洪铁头鼻子哼一声，便到后厨吃饭去了，洪铁头每次吃饭都抢在前头，把好菜先夹在他的大瓷碗里，再去盛一大碗米饭。下人们也不敢说什么，由着他去，只是悄悄给李总管留着菜，李总管年纪大了，不和年轻人争，但大家不忍让李总管吃亏，这里的人都是受李总管照顾的，李总管为人慈善，人们都敬他。只有洪铁头和他的一个护院队跟班王窑子，不太把李总管放在眼里。那王窑子仗着自己是王老爷的远房侄子，说是远房侄子，其实连王老爷自个儿都弄不清他到底是谁，只是王窑子说了身世，王老爷听着觉得貌似和他有那么点关系，便答应他进了护院队。其实这王窑子人长得瘦弱矮小，背还有点驼，手无缚鸡之力，根本护不了院，王窑子也有自知之明，便靠紧了洪铁头这个靠山，不论走到哪里都紧随其后，四处耀武扬威。洪铁头吃饭专用的大瓷碗，比别人的大一倍，就是王窑子给弄来的，专为讨好洪铁头，洪铁头有了这小跟班，心里也高兴，便时常带在身边。吃饭时，两人也不在桌上，自转到别处去吃，洪铁头常将大瓷碗下，米饭埋着的鸡鸭鱼肉夹一两块给王窑子，算是对他的犒赏。本来下人们吃的菜里就那么一盘是荤菜，结果全被洪铁头给掳了去，剩下的全是素菜油汤，众人只得是忍气吞声。耀华看着，也从来不说话，在这王府里，除了老爷饮食上的公事，他不敢在其他事情上多说一句话，只是按李总管的吩咐，夹上几样菜，给书房的侯书生送饭去，然后才回来吃饭，这时往往只有剩菜剩汤了，但耀华也不介意，这比在乡下老家吃得好多了，老家的饭一个月也不见几滴油星，送给夫人的一篮子鸡蛋，都是开春就开始攒的，自家一个都没舍得吃。

如此一来，耀华也算是在王府里立住了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