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只有风知道》后续
*致人生中所有的相遇与错过
*OOC和BUG都是我的
当风吹来时
在光明中高举,在死的阴影里把它收起。
和你的星星一同放进夜的宝盒,早晨,让它在礼拜声中开放的鲜花丛里找到它自己。
樊振东是从家里跑出来之后,在河边遇到周雨的。
彼时日薄西山,他蹲在河边的石头上偷偷地掉着眼泪,从河岸上捡起几块小石子,奋力将它们往河里扔去,看着它们溅起阵阵涟漪。
涟漪很快消失了,但水面还未恢复平静。樊振东呆呆地望着水面,忽然听见了一声轻轻的叹息,仿佛是从河对面那片薰衣草田里传过来的。
这时大家都在家里,等着或者已经在吃晚饭,四周十分安静,偶尔传来几声清脆的鸟鸣,像奏响一曲森林交响乐。
但他清晰地听见了一声叹息,又飘飘忽忽地消散了,犹若一阵轻烟而消散了。
樊振东站起身,稍稍活动了一下酸麻的筋骨,顺着叹息传来的地方找了过去。他艰难地穿过薰衣草丛中的小路,然后看见另外一个小男孩正站在小路的尽头,仰望着天空。
那年樊振东八岁,周雨十三岁,只是出于某些未知的原因,周雨看上去比许多同龄人要瘦小许多。
于是樊振东慢慢走过去,站到了男孩的旁边,跟着他一同仰望天空。
两个人在晚风中默默伫立了很久,然后男孩转过头来,朝他极快地一笑。
“哥哥,你在干嘛?在等人吗?”樊振东问。
“不是。”男孩神秘地微微笑了。
于是樊振东又猜了好几个理由,可都被男孩否决了。最后他抱歉地说:“我猜不出来了。”
男孩歪着头,细眉微微上挑,一双大眼睛里盈满了笑意:“为什么每件事情都一定要需要一个理由呢?”
樊振东语塞。男孩继续说:“就像我,我只是在看日落而已。”
“为什么要看?”樊振东问,“太阳每天都会落山啊,这有什么稀奇的?”
“因为……”男孩又转过头,“你知道小王子吗?每当他伤心的时候,他就看日落。”
樊振东并没听说过小王子,不过他听出了男孩这句话的弦外之音:“这么说,你很伤心吗?”
男孩不作声了。樊振东心想这是戳破了他的心事啊,于是他接着说:“我也很伤心啊。我妈说我天天撒谎,不是乖孩子,可我从来没撒过谎……”
“我知道。”男孩斩钉截铁地说。
“为什么这么相信我?”
男孩想了想,摇摇头:“我不知道。反正,刚才第一次见你,我就觉得你不会说假话。”
他挑眉,咯咯地笑了起来:“可能,这就是直觉吧?”
男孩名叫周雨,刚刚随全家搬到这里,理由不太清楚。樊振东了解到周雨就住在离他家不远的地方,于是他每天帮家里做完了活,就跑去找周雨玩儿。
周雨的家和周围那些农舍不太一样,院子周围有高高的木质围墙,围墙两边是两片小的可怜的花圃,种着几株风信子和郁金香。
“它就像个巢。”
第一次拜访时,樊振东说。
“不对,是个岛。”周雨纠正说,“你的巢,我的岛。”
樊振东并没理解他为什么这么说。在很多事情上,他理解不了周雨的思维,但周雨的父母看上去还算善解人意。
周雨的性格和他的父母一点儿也不同。他父亲是个和蔼而风趣的高个男人,喜欢说笑话,常常把他的妻子逗得大笑。周雨的母亲温和而有教养,她的笑容是柔和的,是那种温柔的失声大笑。
但周雨不是。他似乎很沉静,总是待在自己的世界中。他的父母对此忧心忡忡,“他太安静了,”周雨的父亲这么说,“他从小就喜欢一个人玩,即使有伤心的事也不告诉我们。”
周雨的母亲则更悲观一些。她悄悄对樊振东说:“其实,小雨有抑郁症。”
这话的真实性有待考证,因为天底下所有的母亲,都更喜欢夸大事实。所以,樊振东旁敲侧击地问了问周雨,后者一脸不屑地耸耸肩:“我很健康。迄今为止,我没有想过去死。”
“那你父母……”
“好吧,他们确实这么认为。”周雨说,“上个学期,我在天台透气,被我外婆发现了。她吓了一跳,把我拉回家里之后就说我眼神不对劲。之后他们到处带我看医生,真是烦死了,还不如承认了好。”
“所以他们才带你来这里?”樊振东问。
周雨点点头,笑了起来:“其实,我上天台只是因为我们语文老师布置的作文题目是《天空》,没别的意思。”
那一刻樊振东忽然发现,周雨的笑简直和他母亲一模一样。他温柔地失声大笑,仿佛整个世界都明媚了起来。
他像一阵风。
“你长大以后想干什么?”
两个男孩正蹲在河边上,挑着小石块打水漂,周雨忽然问。
“我想开家店。”樊振东很随便地回答。
没想到周雨的表情忽然认真了起来,站直身子:“真的吗?你想开什么样的店?”
“我不知道。”樊振东歪着头想了想,“可能……上次你妈妈带我们去的那家?”
“蛋糕店?”周雨微笑起来,“我就知道。”
“喂,你又要笑我了,是不是?”樊振东作势要去推他,周雨笑着躲开:“没有啊,我也想开家店。”
“你想开什么店?”
“文具店。”
“文具店?那是干什么的?”樊振东疑惑道。
“就是……卖一些铅笔啊,橡皮啊,各种本子之类的。”周雨道,“我觉得那会很有意思。”
樊振东想了想,忽然笑了起来:“我改主意了,我也要开一家文具店。”
“为什么?”
“抢你生意。”樊振东刚说完,周雨就赏了他一个爆栗,拖着声音不满地喊:“樊振东!”
“雨哥,雨哥我错了。”樊振东连忙躲开,嬉皮笑脸道,“我不抢你生意,我跟你一起开店,好吧?”
周雨的神情又认真起来,伸出手勾了勾他的手指:“说好了哈,谁说谎就是小狗。”
“雨哥,你教我认字吧。”
这天周雨正坐在家门口的小板凳上侍弄着那几株花儿,樊振东突然出现在他面前,手上拿着一本书,一脸兴奋。
“为什么突然想认字啊?”周雨歪着头问他。
樊振东摇摇头:“我也不知道啊,就突然好想学这个。”
“想上学了,是吧?”周雨笑着刮他鼻子,“好吧……那我教你念书,你教我打水漂好不好?”
“那就一言为定啦,雨哥。”樊振东握住他的手,故作正经地甩了甩。
樊振东有时候会带着周雨跟村子里其他的孩子玩,对周雨来说,他们都十分热情而新鲜。一开始周雨只是教樊振东认字,还有那些加减乘除什么的。但是到后来,村里越来越多的孩子开始加入进来,每天一帮家里做完活儿,就从家里搬个凳子,坐在周雨家的花圃前,认真地听他教他们读书写字。
周雨的父亲有时这么调侃他:“收不收学费啊小周老师?”
然而樊振东的好胜心这时候就显露出来了,他总是第一个回答周雨的问题的孩子,也总是回答得最准确的。
但周雨对这个工作好像越来越不感兴趣。
某天晚上,大家都纷纷向周雨道别回家了,樊振东默默帮他收拾着书,周雨忽然说:“你想不想逃走?”
樊振东一愣:“逃走?去哪儿?”
“去很远很远的地方。”周雨举起右手在空中画了一个大大的圆,“我想离开这里。”
“你想回城里?”樊振东问。
“不是。”周雨连连摇头,“我想逃离所有人……当然除了你。我想跑到一个没有人能找到我的地方。”
樊振东并不很理解周雨的想法,也不知道为什么他会有这种梦幻般的想法。但如果周雨执意要去,他愿意陪他。
“我们去哪儿?”
这天樊振东瞒着妈妈偷偷从家里跑了出来,一眼就看见正站在门口等他的周雨。看见他,周雨的眼睛也亮了起来,声音也更欢欣了些。
“不知道啊,你想去哪儿?”樊振东问。
“你决定吧。”周雨摇头,“你最喜欢什么地方?”
樊振东努力在脑子里搜索了一下,首先跳进他脑海里的是……那条小河,那条永远奔流不息的小河。
“我们沿着河边向前走吧。”樊振东提议道。
“好啊。”
于是两个人便顺着河边一路走。河岸边上铺满了砂石,还有一些比较大的鹅卵石,可以用来打水漂,樊振东一边走一边把河岸边上的景物指给周雨看。
“雨哥你看你看!这是我跟你说过的那个!一大丛蒲公英!”
“河对面是什么树?长得好奇怪的样子。”
“那个啊,那是相思树。”
“这个名字也很奇怪呢。”
“雨哥!你看那里是不是有一条鱼?”
“这是什么鱼?”
“我也不知道啊……可以吃吗?”
“……你怎么就知道吃啊?”
……
最后不知道走了多远,两个人决定顺着原路返回。周雨走累了,坐在一块被阳光晒得暖融融的大石头上,揉着自己的脚踝:“你怎么不累的?”
“我原来天天来这里玩,”樊振东道,“沿着河岸走过来又走回去,一天就这么过去了。”
“我妈从来不让我出这么远门。”周雨仰着头看樊振东,他背后的阳光让他有点睁不开眼睛,稍稍皱了皱眉。
“怪不得你这么白。”樊振东评论道。
“那你怎么也这么白?”周雨摇了摇头,一副百思不得其解的样子,“算了,不说这个了,我们还是继续往回走吧。”
两个人沿着河岸一直走,直到天边的最后一缕晚霞也消逝了,天空暗了下来。然后星星全都出来了,周雨抬起手,把一些星座指给樊振东看。
“那个是天琴座,”周雨指着几颗排成四边形的星星说,“你知道它有什么故事吗?”
“什么?”樊振东问。
“古希腊神话中,天琴座指的是歌手俄耳甫斯,”周雨道,“他的妻子去世,他决定到黄泉之国用琴声感动冥王,救回妻子。”
樊振东望着周雨的侧脸,一言不发。
“冥王告诉他,到达人间之前不能回头。”周雨继续说,脸上没有表情,“然而俄耳甫斯忘记了他的忠告,在到达人间之前回头看了一眼妻子,于是他再次失去了她。”
“雨哥……”
“有一天你也会这样失去我。”黑暗中,周雨的眼睛似乎在闪闪发亮,“小胖,你听懂了我在说什么吗?”
樊振东没有回答。
周雨轻轻叹了一口气,手指滑过樊振东的脸颊,凑上去与他额头抵着额头,樊振东几乎能数清楚他的睫毛。
“不要忘记我。”周雨低语道。
樊振东望着周雨的眼睛,刚想说话,前面突然传来一阵惊呼。两个人转身一看,原来是他们的家人来找他们了。
那之后周雨的父母和樊振东的父母大吵了一架,互相指责是对方的孩子带坏了自家的,跑出去疯玩一整天。周雨的父母一气之下带着周雨连夜搬离了小山村,那天晚上周雨说的话竟一语成谶。
樊振东当时最后悔的,就是没来得及对周雨道一声别。这种悔恨是极其强烈,以至于他在周雨离开之后的几个星期内都萎靡不振。
直到某天他妈妈突然发现,樊振东的情绪好像又突然高涨起来,又重新恢复了开朗的性格。
只不过,他忘记了很多事情。
他忘记了周雨的名字,忘记了那几个月里说过的所有话,做过的所有事,就好像他的人生中从来没有出现过这一段经历一样。
这是一种选择性遗忘,是大脑的下意识保护。直到考上大学,来到城里,樊振东才知道了这种现象为什么会发生。他有时候也会好奇,自己到底忘记了什么事情,但他从来没找到过答案。
直到那天,他的猫在与病魔搏斗一个多星期之后,终于没能撑过去。樊振东记得他抱着自己的猫,望着窗外阴雨连绵的天气,忽然觉得好累。
于是他才会在放学之后到处乱逛,于是他才会走进那家名叫“等风来”的文具店。
于是他遇见了周雨。
“你为什么要开这样的一家文具店?还有,为什么叫这个名字?”
“为了等你来。”
我说我莫名觉得所有的东西亲起来都有一种薰衣草的味道,于是你亲吻我的嘴唇,然后问我:你觉得这像薰衣草吗?[1]
樊振东那天晚上做了一个梦,梦见有一只羽毛艳丽的小鸟踏着云朵奔到他身边,在河岸上筑了一个巢,于是那巢变成了一个岛。
“它就像个巢。”
“不对,是个岛。你的巢,我的岛。”
你知道吗?你一直在等待的那阵风,终于找到了回家的路。
——END
[1]改编自沙伦·克里奇《印第安人的麂皮靴》中的对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