祖千秋论杯

《笑傲江湖》中，有一段令狐冲在船上听祖千秋论杯的经典片段。

祖千秋说面对佳酿若无佳杯，实在是暴殄天物。于是他分别针对八种美酒给出了八种酒器，让令狐冲大长见识。

我第一次看这一段，是在十几年前的高中课堂上，觉得这样的描写可比语文课本高级多了。对酒的知识，我不太懂，只听祖千秋那一句“葡萄美酒夜光杯”，就知道金庸先生真是高人。

印象中祖千秋对每一种酒都给出了诗句，来说明自唐宋以来行家喝酒都是这么喝。这次再翻看这一段，却发现引用的诗句只有三首，分别是王翰的《凉州词》：

葡萄美酒夜光杯，欲饮琵琶马上催。

白居易的《杭州春望》：

红袖织绫夸柿蒂，青旗沽酒趁梨花。

李白的《客中行》:

兰陵美酒郁金香，玉碗盛来琥珀光。

其他的犀角杯、古藤杯，都没有相应的诗句。只是从颜色、口感上来配上相应的酒杯。

价值不菲的犀角杯

从诗文中找到三局配给葡萄酒、梨花酒、汾酒，又给最古的高粱酒配出古铜爵，但对于米酒来说，似乎有点偷懒之嫌：

“至于那米酒呢，上佳米酒，其味虽美，失之于甘，略稍淡薄，当用大斗饮之，方显气概。”

我不懂酒，在网上找了好久也没找到金庸先生借祖千秋之口表述的是否有道理，但网上各种介绍酒器的文章，无一不再引用这段论述。

时隔多年再看这一段情节，我却发现另一个亮点。令狐冲被祖千秋激的要喝这八杯酒，岳灵珊让他小心，说有可能有毒。而令狐冲当时正处于身体有病，心爱的小师妹又移情别恋，于是他想到：

内心深处，似乎反而盼望酒中有毒，自己饮下即死，尸身躺在岳灵珊眼前，也不知她是否有点儿伤心？

这才是金庸先生的细腻厉害之处。

语文课上，老师总是说一切景语皆情语，祖千秋的一番话不过是展示自己的文化博学，令狐冲的这一段心里描写，才是真正的情感表达。

令狐冲身有重疾，一路上失去了师父的信任，又在小林子外公家丢尽了华山派大弟子的脸面，一路坐船向东，看到小师妹与林平之越来越卿卿我我，心里该有多么难受。这种单相思的情感，却得不到小师妹的一点回应，于是才会在岳灵珊一句提醒之后，想用自己的死，来换取小师妹的一点伤心。

在我看来，这段文字，比祖千秋那些话精彩多了。

也许是因为阅历不够，读到的只是表面的“炫技”，十多年后重读，才发现金庸先生最好看的，却是这个武侠世界里的真情感。

写到这里，又想起《倚天屠龙记》后记里的最后一句：

然而，张三丰见到张翠山自刎时的悲痛，谢逊听到张无忌死讯时的伤心，书中写得太也肤浅了，真实人生中不是这样的。

因为那时候我还不明白。

全书已经写完，金庸先生却收到了长子在美国自杀的消息，于是才有了那句“因为那时候我还不明白。”